2021年4月22日 星期四

《清明的孩子們》〈四、森林的主人〉07.~08.

07.


  芝森內果然擁有許多芥之鄉其它地方所沒有的生物,短短幾個小時內,法貝爾就發現了幾種未曾見過的蕈類、地衣、昆蟲、蜥蜴……以及與外界生長方式截然不同的林木。
  他同時也察覺芝森內具有靈性、甚至可能已經達到妖化的生物似乎相較別的地方來得多,走在森林之間,時不時便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周遭的什麼給窺探觀察著。

  「啊!不行……得要找食物了。」一個不小心就沉溺於研究新物種中,法貝爾艱難的把自己從沉迷狀態中給拔出來,試圖把心力放回尋找能食用的動植物這件事。
  再不趕緊找到吃的,天都要黑了。
  手邊只有一把刀和打火石,想在原始森林內生存下來確實很艱困,幸好法貝爾雖然看似一副學者的模樣,但他其實出身於高天原的游牧家族,對於在野外生活並不陌生。
  今晚的食物是火烤肉蟲子和蜥蜴,沒能夠找到水源,但一些植物根莖內的豐富水分足以支撐幾天沒問題,還有極為酸澀卻能提神的果實,林林總總下來,縱然填不飽肚子、起碼也餓不死自己。
  生存暫時有了保障後,他在火堆旁思考著怎麼找到那傳聞中的森林主人。

  如果孤芳沒誆騙他,那個人應該就住在森林某處,但他從南面進入後,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人煙,況且佔了芥之鄉十二分之一、如此遼闊的芝森,想找個人簡直像是大海撈針。
  「首先一定會有定居處……」嚼著酸果子,法貝爾戳著火堆一邊整理思緒,他打算一路向北往靠海的方向搜尋,孤芳沒給他留下羅盤或地圖,可是憑自己的知識,芝森的佔地是東西寬、南北窄,北邊有漫長的海岸線,若真有人家生活在此,海邊肯定會有線索。
  抱著腿挨在火堆旁,他勉強闔眼入眠,度過身在芝森裡的第一晚。

  第二天清晨被露水給冷醒時,法貝爾差點沒讓眼前的景象嚇得喊出聲來。
  在他周遭的樹梢上居然停滿了一大群怪鳥,怪鳥們全身上下是沒有一絲雜色的黑,猶如影子般詭異,看起來彷彿烏鴉,體型卻比烏鴉還要大許多,可能更甚於梟鷹,在法貝爾的印象裡,他從沒見過這麼巨大的鳥類。
  怪鳥們就算見他醒來也沒有飛離,只是成群鴉雀無聲的盯著他,害法貝爾動都不敢動一下,暗中握緊了刀,生怕自己是牠們今早的盤中飧。

  彷彿看懂了他的恐懼,怪鳥們突然咯咯叫了起來,此起彼落,像是在嘲笑他似的,然後互相交頭接耳,就如人類在討論的舉動。
  如果是妖化的生物,也許可以試著溝通,正當法貝爾這樣想著的時候,怪鳥們便紛紛振起寬大的黑翼,接二連三的依序離去,只給茫然的法貝爾留下了滿腹疑問。
  下次再見到,問問他們曉不曉得森林的主人住哪吧。
  拾起了一枚落下的黑羽,法貝爾暗忖。

  早餐是烤熟的植物塊根,就算剔除了表皮也依然充滿濃濃的泥土味,但嚼久了便有股清香,對身體也好。
  熄滅火堆後,繼續向北。
  隔了一天,法貝爾也冷靜了許多,此時獨處一人,便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的遭遇,疑雲叢生。
  他不相信身為堂堂藍瓦樓的理事,孤芳真的只是想拿他尋開心,那紙合約在他被綁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還有下藥迷暈他也是、不遠千里把他送到芝森來也是,樣樣都安排有序,一切盡在孤芳的掌控裡……到底圖的是什麼?
  剔除所有的那些戲弄和折磨後,再仔細回想合約上的內容,似乎只剩下一項:由藍瓦樓來決定他的哪些藥方能夠在市場銷售。
  「他的目的只是要控制我的藥方公開?」喃喃自語著,法貝爾皺起眉頭更不能理解了。
  不對、等等,還有個問題……既然合約都簽了,目標已經達成,孤芳又為何要特意送他進芝森?
  這個謎題,恐怕得等見到森林的主人才能解開了。

  從思考中稍稍回神,正在攀越一株巨樹根部的法貝爾忽然頓住,然後飛快地張望四周。
  從早上他出發開始至今……不,應該說是昨天開始,他一路行來,除了植物之外,就只有小蟲小蜥蜴這樣的生物,卻不見任何森林裡應有的其它動物,甚至除了那群奇怪黑鳥之外,連別的鳥雀都毫無蹤跡。
  森林裡一片異常的祥和寧靜,周遭只有風聲搖曳著草木,讓法貝爾感到不寒而慄。
  ……這座森林,果然有古怪。

  才剛剛這樣想完,他立刻就從小丘般的巨型樹根上摔了下來,在滿是粘菌的苔絨上滾了一圈,泛著微微藍光的粘菌沾了他一身,不過這種黏菌只是外表奇異了點,對人體並沒有影響,法貝爾現在可沒精神能管那些。
  「怎麼……搞的?」捧著腹肚,他痛苦的捲縮在樹根旁,渾身冷汗淋漓,用僅存的理智試圖去理解情況。
  疼痛的部位並非是之前挨了陌流一拳的地方,而是胃臟深處,彷彿有什麼正在侵蝕、揪抓著他的胃壁……是吃到了有毒的食物了?但他很肯定自己採集的都是可以食用的東西……

  「呃、嘔!」喉頭一陣腥氣,他嘔出了一灘鮮血,臉色慘白的顫顫發抖,緊壓胃部的雙手居然感覺到有東西正猛力想突竄而出,口中吐出的鮮血就是來自已經被穿破的胃壁。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啊啊啊啊啊──!」
  痛苦不堪的扒抓著地面的苔土,法貝爾甚至得用意志竭盡全力去克制住想拿刀往自己肚子捅的衝動,偏偏就在這時候,在他眼角餘光處,竟出現了一道壯碩龐大的黑影。
  奄奄一息的側眼瞥去,居然是頭大棕熊。

  這下真的、死定了……
  意識朦朧中,他絕望的想著。




08.


  吭啷──
  吭啷──

  ……那是什麼聲音?
  還有風聲,枝葉婆娑聲,蛙鳴鳥叫,以及相當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海浪聲。

  宛如從深沉的黑暗中緩緩浮上水面般,法貝爾在一片柔和的光線中甦醒過來,渾身虛脫的幾乎提不起一根手指,但最起碼他確認自己還活著。
  目光順著奇怪的聲響望去,是窗戶上方懸掛著的一串木片,雖然模樣很樸拙,但大概是風鈴。
  這裡……是哪裡?
  他發現自己仰躺在地板上,但溫潤的木質地面並不會讓人感到冰冷,身上還蓋著一條已經洗到泛白的陳舊毯子,再稍稍打量石砌的小屋內,擺設相當簡潔純樸,矮小的原木桌、看起來似乎也是手製的層架,天花板上懸吊著的乾貨和香草垂得略低,彷彿他起身便能觸及,遠一點的地方還有座簡陋的壁爐。

  難道這裡就是那位森林主人的住處?可是他人呢?
  恢復了一點力氣後,他撐起身,發現自己上衣敞開,腹部裹了好幾圈的繃帶,還隱隱透著血色,看得他頭皮發麻。
  自己肚子上該不會真開了個洞吧?
  不安的摸了摸肚皮,法貝爾爬起來往窗外看去,有著木片風鈴的那邊窗子似乎向海,可以嗅到風中夾著淡淡的海水味,屋外被整理過的土地上曬著魚乾和瓜果,陽光普照、海風徐徐,一派閒適的生活氣息。

  「你醒了。」小屋的木門嘎吱一聲開啟,同時傳來一道稚嫩的話音:「再躺一下比較好喔!」
  法貝爾轉身看去,那是一名貌似未滿十歲的小少年,身形纖細、膚色白皙,屋外陽光穿透他隨性生長的銀髮閃閃發亮,由於背著光,法貝爾暫時還看不清他的長相。
  「是你救了我嗎?謝謝。」法貝爾順著他的話坐回原地,一邊說到。
  「沒什麼,只是孤芳也真是的,把你丟進來隔了一晚才告訴我,幸好還來得及。」少年滿是泥土的小手裡捧著一個新鮮的盆栽,從他身旁走過,然後放到了矮桌上。

  孤芳那傢伙!法貝爾此時一提起他的名字就恨得牙癢癢,但眼下又不好發作,只能按耐住情緒,對小少年道:「我叫法貝爾,是一名古醫。」
  「嗯,孤芳跟我說了。」溫柔而仔細的擺弄好那盆小樹苗,小少年回頭朝他純真的一笑:「我是清春,芝森的主人。」

  少年純真靦腆的小臉蛋上,散亂的長額髮稍微掩住了他右半邊的臉頰與眼睛,卻遮掩不了那一對讓人乍看駭然的怪異雙眸,透明虹膜如同小小鏡面般映照出周圍環境的色彩,中間一點黑的瞳孔懾人心神。
  法貝爾愣愣盯著對方的眼睛瞧了許久,渾然沒察覺自己的失禮,滿心疑惑的湊上前:「透明的?怎麼能有人的虹膜是透明的?這不可能啊……」
  小少年毫不介意咯咯笑了起來:「因為我不是人啊!」
  「不對,只要是生物,虹膜就該有顏色。」法貝爾相當認真的搖頭反駁。
  眨了眨那雙異眼,清春微微對他笑道:「世界上生命的形態,可是超乎你想像的多樣,法貝爾醫師。」

  法貝爾愕然,然後低頭思索起這句話來,喃喃道:「說的沒錯……」

  吭啷──

  木片風鈴的聲音將法貝爾的神志拉回,他驚醒過來,歉意的朝清春說:「不好意思,剛才失禮了。」自己老是這樣,一牽涉到專業就忘乎所以。
  「法貝爾醫師果然是很有趣的人。」清春笑著說,然後捧起那盆小樹苗問他:「你覺得它長得如何?」
  不解的瞧著那盆栽,法貝爾支吾道:「長得還不錯……吧?這是?」
  「酸薑果的樹芽。」清春高舉到他面前,滿臉天真無邪的告訴他:「從你肚子裡長出來的,都是它急著見天日,才會那麼焦躁。」

  法貝爾臉色一僵,再看了看眼前嬌綠可愛的小樹芽,驚愕恐懼的連連倒退:「咦咦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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