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30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7)



  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寒風陣陣的午後,本來在山上訓練的他接到緊急通知,匆匆和數名墨胎氏族人一起前往某處深山野林內支援。

  開始的時候他還挺平常心的,想大概只是需要人手罷了,以墨茉的能耐和鳳隱的才華,有什麼事會解決不了呢?
  然而祖奶奶凝重的臉色不同尋常,讓他們忍不住忐忑不安起來,但墨痕心裡還是懷著幾分僥倖,認為肯定不會有事的、只是虛驚一場。
  ……那是多麼愚蠢的想法。

  循著斑斑血跡向山林中搜尋時,墨痕的腦中已經空白一片,沿途處處可見激戰過後的慘烈,卻沒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兩個人的身影。
  「茉!阿隱!」緊握長劍在幾乎高過成人的芒草中穿梭,他心急如焚的高喊著兩人的名字。

  「阿痕!在這裡!快!」族人在山坳處大吼著。

  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趕到那裡時,他幾乎不敢置信眼前所見。

  荒煙漫草間一片彷彿被燒出的焦土,血泊之中,斷了右臂的女子單膝跪地,低垂著頭、長髮披散,毫無生息,剩下的左手仍牢牢懷抱著昏迷不醒的鳳隱。

  「不、不……不要……」
  他跌跌撞撞的想奔上前,被族人趕忙一把拉住。

  「阿痕,是墨茉的『玉碎』!」族裡的長輩厲聲提醒他。
  墨茉與墨痕是墨胎氏這一輩最傑出的兩人,並且關係親密,墨茉所創的這招陣法,是她的最終殺器,爆裂的「墨玉刀」化成的是一個殺陣、也是一個死局,無法進也不能出,唯一能夠解陣的,除了裡面的那兩個人之外就只剩下墨痕了。

  手掌抹過長劍拉開血紋,墨痕反手將劍插入玉碎陣前,鮮血淌流在變化的指訣之間,他彷若無覺。本以為這個陣法永遠也不會看到、永遠也不會用上……
  解除陣法,他踏過尖銳的碎刀,在女子面前雙膝一跪,顫抖著手捧起那張曾經清麗英氣、如今卻慘無血色的臉蛋,呻吟出聲:「茉……」

  「痕……」
  此時女子的雙眸驀然睜開了些許,然而竟是毫無光彩,乾裂的唇瓣微顫,聲音從貝齒間幽幽傳出。

  這一幕,並沒有讓墨痕重燃希望,反而是一顆心直落谷底,被撕裂成片。因為他知道,這不是女子未亡、甚至也不是迴光返照,只是墨茉以密術保存下來的最後遺言。

  「痕……阿隱拜託你了,小心……『靈』……」
  寥寥數字,根本來不及交代完,女子再無動靜,體內生機徹底消逝。

  「啊──!」悲嚎一聲,額頭相貼,墨痕痛哭失聲,嘴裡不斷呼喊著她的名字。
  「茉、茉……茉!」
  再過幾個月,他就要結婚了,如今卻永遠的失去了他摯愛的新娘子。

  逝者已矣,聞者心傷,左右族人默默拭淚,長者強忍悲痛上前扶起鳳隱,檢視他的傷勢,眉頭一緊。
  「阿痕,少主傷得不輕,必須盡快治療,你得振作起來!」
  他們都有共識,墨茉身後,墨痕毫無疑問便是護法的下一位接任者,這是墨胎氏的使命,沒有時間讓他沉浸在悲傷之中了。

  抬起頭來,墨痕在淚光中凝視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而在身旁,還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正待援救。
  「我明白……」他喃喃低語,舉手闔上女人的雙眼,扶著她最後一次躺臥在自己懷裡,溫柔撫摸她的臉蛋,像是在對她說話:「我明白。」
  手指緩緩滑到女人的耳邊,墨痕輕柔取下了那兩枚深黑色的耳針。

  那是護法的信物,由冥道之土所化,護法犧牲,信物該然回歸冥道,等待下一任護法重新凝造自己的信物。
  一旁的女性族人取出絲帕,想要從墨痕手裡接過信物,卻見他收掌握起。
  「阿痕?你……」

  「不必,這樣就行。」持起耳針,墨痕毅然決然的直接扎入了自己的耳垂。
  茉的信念,就是他的信念!

  而今,那雙深黑耳針仍在他的耳垂上,當年刺穿的洞,再也沒有癒合過。

  「說!你到底是誰?是不是你殺了她?」面目猙獰,墨痕提起女孩細小的頸子按在水泥柱上,劍尖直指,失控的喝問。

  「呀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好眼神、這眼神太棒了!」女孩瘋癲似的狂笑,手腳亂舞:「就是要有這種氣勢!哈哈哈……咳、咳!」

  「你找死……」墨痕怒目切齒、理智盡失,居然挺劍就要往女孩刺去!

  「阿痕!」

  驚險一刻,遠處一物疾擲而來,震偏了墨痕的劍刃,也讓他恢復了理智,定睛看去,被扔過來的居然是鳳隱的盲杖。
  還沒等他回神,鳳隱已經從旁將他奮力推開,染滿鮮血的手掌立即按在女孩額上,快速唸出八個晦澀的音節。

  「啊啊啊啊!」女孩尖叫起來,神色間終於開始慌亂,兩眼不甘的瞪著鳳隱:「我還會再來的!不會放過你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尖厲的聲音漸漸微弱,像是越來越遠,直到女孩閉上了眼不再動彈,一縷人眼不能見的灰煙從她的頭頂竄出。

  抱住了昏睡過去的女孩,鳳隱無力的向後倒下,被墨痕趕忙過來一把接住:「你拔了棺釘?」鳳隱居然能準確知道自己的位置,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恢復了與冥道的連結,靠著那雙耳針感應到自己。

  「好好善後。」鳳隱只是扯扯嘴角,勉強笑著對他交待了這句,便眼一閉,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厥。

  「碼的……」長劍消失,墨痕懊惱的握拳一砸自己的腦門。

  「結、結束了嗎?」
  老市場邊緣,林景元與陸子犀查覺裡面恢復了平靜,戰戰兢兢從成堆的保麗龍箱後面探出頭來;他們本來要走,但陸子犀掛念鳳隱與阿玲,安置好阿弘和田佳佳後又堅持要回來,林景元就跟著一起了。

  在他們眼裡,市場內此時乍然陷入詭異的凝結,鳳隱與墨痕兩人都沒有了動靜,陸子犀擔憂的想進入查看,但才踏出一步,腳旁的黑狗竟突然莫名其妙的齜牙裂齒朝他噴起氣來,耳邊同時傳來一道陰森森的女孩聲音。

  「他為什麼給你靈血?你跟他有關係?」

  全身如墜冰窖,從腳底竄上了一股刺骨寒意,陸子犀只覺得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心裡暗叫糟糕,香火袋剛剛已經為了叫喚出黑狗而用掉了,但是黑狗好像拿上了身的鬼怪沒有辦法……
  意識開始恍惚之際,那股寒意來到他的胸口卻停頓住了,然後迅速的消退下去。

  「為什麼?」矇矓中,似乎可見一道灰色的模糊身影,仰天怒斥:「祢們全都幫著他!全都幫著他!我恨!我恨呀!」

  「陸……陸老師!你醒醒!」

  他在林景元的大呼小叫間恢復知覺,有什麼東西鋪天蓋面的砸了他滿身,仔細一瞧,林景元跟阿榮正把三寶大把大把的往他身上撒。
  「欸!好了、夠了……她跑啦!」他抬手遮擋,一邊拍拂著一邊說。

  林景元睜大眼盯著他,臉色嚇得發白:「你、你知不知道,剛剛那東西就趴在你背上……」

  「沒事了,她跑啦!」陸子犀好氣又好笑的瞧著他,膽子這麼小,好奇心還這麼重,這人毛病真多。

  阿榮繃著臉過來在他身前身後拍打了一番,才點點頭:「嗯!」

  「謝謝。」陸子犀向他道謝。

  「我呢?我也幫忙了啊!你怎麼不謝我?」林景元指著自己嚷嚷。

  陸子犀還沒回應,市場內就傳來墨痕喊他進去幫忙的聲音,於是索性無視了哀怨的林景元,往裡頭跑去。

  林景元緊追在後:「陸老師、陸老師……欸!你是不是討厭我?」

  「你現在才發現嗎?」

  「咦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