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冥冥》八、椅仔姑(1)




  椅仔姑、椅仔姐,請你姑仔來坐椅,坐椅定,坐椅正,若有正,水桶頭上來作聖。
  椅仔姑、椅仔姐,請你姑仔來坐土,土腳起,加蓮花、繡蓮子,蓮子過、今年姑仔是幾歲?
  三歲三,穿白衫,白衣烏領罩、繡裙繡荷包,荷包嘟嘟圓,色褲滾青邊。
  也有剪刀尺,也有花粧鏡,擱有胭脂粉,給你姑仔點嘴唇。
  也有檳榔心,也有荖藤葉,好食分妳食,分你姑仔來就身。
  姑仔神若到,請你叩三下水桶來顯聖。

  「叩。」

  「叩。」

  「叩。」

  「我、來、了……」


  那是……誰的聲音?

  「……老師……老師……陸老師!」

  「啊!」
  猛然驚醒過來,陸子犀睜眼抬頭。

  「陸老師你是不是太累了?」這個學期新來的年輕女老師正湊過來看著他,似乎還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陸子犀趕緊坐直,自己抹了抹臉,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年輕女老師試圖觸碰的動作,同時問:「有什麼事嗎?」
  現在是午休,但陸子犀今天只有上半天課,雖然下午還要開會、做教材,不過這時候算是他的休息時間。

  「呃……」女老師有些不好意思的縮回手,然後示意了一下外面:「有一位警員像是來找你的樣子。」

  又來?陸子犀無奈的回頭,往辦公室的窗戶外望了出去,果然發現身穿警服的林景元正一臉歡欣的提著一大袋飲料向他揮手。
  是的,林警員的名字就叫林景元,最近好像不用上班似的整天纏著他……雖然說鄉下地方平時的確沒什麼事,他又常常帶吃喝來慰勞眾師生,不過陸子犀卻是一點也不想跟他打交道,要問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陸子犀很清楚他的意圖。

  上次的兒童失蹤案中,林景元打從一開始不久就被張天機給弄昏了過去,沒想到醒來之後,居然完全失去他進入廢棄醫院後的一切記憶。
  陸子犀不確定這是張天機搞的鬼、還是哥哥鳳隱的手段,他也沒去探問就是了,林景元忘了最好,這樣就只有他和阿弘知道真相,阿弘也很聽話的保守著秘密,想來小孩子就算不小心說出口了也不至於引起太大風波。
  見識過那邊世界的難以度測,陸子犀可是一點好奇心都不敢有,能平凡平安的度日就是他最千恩萬謝的了。
  所以像林景元這種不知死活想要追根究柢的笨蛋,陸子犀真想把他一腳踹飛,若不是考慮到自己可能會繼續在這個小鎮生活很長一段時間、最好還是跟在地人打好關係,陸子犀早就跟他翻臉了。

  「陸老師,呷飽沒?」林景元笑呵呵的舉起飲料:「喝涼的啦!」

  今年冬天實在熱得不像話,都十二月了還像暑假一樣,陸子犀也就不跟他客氣,道了聲謝就接過來:「每次都讓你破費,真歹勢。」場面話當然也要說一說,這種客氣正好替彼此關係保持了一點距離。

  「不會啦!」林景元搔著頭傻笑,然後往辦公室裡瞄了一眼:「新來的老師很漂亮捏!」

  每個年輕女老師你都說很漂亮啊!陸子犀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但還是轉頭喊道:「田老師,要不要喝涼的?林景元請客!」

  林景元在背後給陸老師點讚,新來的女老師眉清目秀,留著一頭烏黑滑順的過肩長髮,恰恰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有機會能認識一下是再好不過了。
  「老酥好!我是林景元,姓林名景元啦!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盡量找我噢!」他笑嘻嘻的向女老師揮著手。

  「你好,我是田佳佳。」女老師走了出來,帶著幾分羞澀的微笑回應。

  「田老師是來帶音樂和美術方面的,有時候也支援低年級課程。」陸子犀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心裡對於新老師的到來不冷不熱。
  距離孩童失蹤的事件才過了一個學期,外地來的老師們已經幾乎換過一輪,若不是跟阿弘他們有了約定和感情,或許自己也會離開也說不定。然而孩子們好像都習慣了這種離別,對於老師們也都維持著一種生疏,甚至有些根本毫不掩飾的對外地老師們表達出輕視;這也不能怪他們,確實,一年兩年就離開的老師,能給予孩子們什麼呢?
  陸子犀也試圖慰留過幾個人,但他們都有各自的考量和理由,或者為前途、或者為家人,陸子犀無話可說,只是替這些孩子感到遺憾,遺憾現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沒多少人能有餘裕停下來為他們想一想。

  那邊田佳佳和林景元已經聊了開來,做為在地人、又是一名警察,林景元的話頭不少,很快就從介紹自己的怪名字、一路進展到在小鎮生活要往哪才能解決日常所需。
  田佳佳一開始還有點放不開,但是林景元那種親切爽朗的草根性格很快就打動了年輕女老師,兩個人談笑風生,陸子犀其實一點也不意外,有不少新來的老師都已經淪陷入林景元的攻勢中,現在搞得大家都以為林景元跟他是好朋友,哪裡知道陸子犀根本是啞巴吃黃蓮。

  「陸老師,這個周末我們和田老師一起去隔壁庄頭的賣場吧?」

  瞧,就像這樣。
  「可以啊……」陸子犀禮貌的笑笑,畢竟田佳佳沒有機車代步,非得有人載她去才行,可如果讓她單獨跟林景元同行,自己還真的不太放心。
  不是怕林景元亂來,而是怕他跟田佳佳胡亂講些什麼。

  「真的可以嗎?」田佳佳喜形於色:「謝謝你,陸老師!」

  沒想到妹子居然會這麼高興,陸子犀也有點意外,只好說:「不用那麼客氣,叫我子犀就好,或者像學生都叫我犀牛。」
  為了讓小學生盡快認識自己的名字,他通常會這樣介紹,久而久之孩子們就都這樣叫了開來,現在只有像阿弘那樣初期就認識的學生還是叫他陸老師。

  林景元也湊了過來,指著自己說:「你也可以叫我景元,我本來就是警員,哈哈!」

  「啊!林警員你又來煩陸老師了!」

  他們正說著,走廊另一邊就探出了幾顆小腦袋,看來是午休時間結束了。
  阿弘自然最清楚為什麼林警員老是來找他們陸老師,出於一種同一陣線的「戰友情懷」,他毫不客氣的對林景元表現出敵意,馬上遠遠就跑過來維護他們老師。
  「老是拿飲料來收買人,你想幹什麼我都知道噢!」

  「林警員是不是想追陸老師呀?」
  「矮鵝!」
  「雖然我們支持多元成家,可是陸老師不能讓給你噢!」
  自從鬼醫院探險找回妹妹後,阿弘現在儼然是班上一眾孩子裡的孩子王,他一出言,馬上有其他的孩子跟著瞎起鬨起來,圍著林警員七嘴八舌笑鬧揶揄著。

  「啊!你們不要亂講啦!」林景元自知對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辦法,尤其是阿弘這小鬼頭,只能狼狽揮手反駁,把飲料往面前的田佳佳手裡一塞:「田老師,這些分給大家喝,我要回去巡邏了。」然後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嘿嘿!讓你知道厲害……」阿弘插著腰,十全十的勝利者姿態。

  拎老師的節操都被你敗光了啦!陸子犀無奈的望了眼得意洋洋的阿弘,接過田佳佳手上的那袋飲料,打開:「給!每次都喝人家的吃人家的,下次看到人的時候嘴巴放乾淨點啦!」

  「哼!我們才不會接受賄賂呢!」阿弘撇撇嘴。

  那你的小手就不要還一邊伸進去挑飲料啊!
  陸子犀無言的猛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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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冥冥》間奏:鳳隱的日常(7)



  當電鈴響起的時候,桑心正在替段章更換傷口的敷料,屍毒雖然拔除了,但似乎是因為體力過度消耗的關係,段章的傷口復原得相當緩慢。
  這讓桑心有點焦慮與不耐煩。

  「你換藥就換藥,幹嘛老是要把我銬起來?」雙手被困在床頭兩側的段章哭喪著臉嚷嚷,無奈他這幾天一直還很虛弱,根本沒有反抗惡勢力的體力。

  「少囉唆,一定都是你亂動的緣故,傷口才老是好不了!」桑心惱怒的說。

  「你別不講道理……」段章正要反駁,話語就被電鈴聲所打斷。

  桑心遲疑了一下,便丟下他走出去應門。

  「喂……」完全沒有機會開口,段章莫可奈何的躺回枕頭上。
  過沒多久,一道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人影就探身進來,瞧見他這副悽慘的模樣,臉上立刻樂不可支的笑了開來。

  「真沒想到你們居然喜歡玩這種口味,嘖嘖嘖,我太小覷你們了。」
  墨痕繞著他打轉,壞心眼的笑容簡直可惡至極。

  段章回了他一記白眼,然後緊緊閉上,哼聲,表示不想搭理這渾蛋。
  是說,既然墨痕在此,那就表示……鳳隱來了?

   「阿痕。」
  果然鳳隱的聲音隨後傳入,把還想繼續調侃他幾句的墨痕叫了出去。

  鳳隱是特地來探望兩人的。
  解決四川的事件回來後,他便從墨杏姐弟倆口中聽說了這裡發生的案件,得知役使白殭害人的竟是張家,鳳隱的心頭少不了有幾分震驚,但仍保持沉著,做自己該做的。

  不知道他們在客廳裡談了些什麼,沒多久,桑心又回到房裡,繼續替他將敷料換好之後,順手解開了束縛。
  好不容易恢復自由,段章正想起身,桑心卻是一伸手,壓著他的肩膀往下按。
  「躺著別動,鳳隱說要替你瞧瞧。」

  「不、不,別麻煩了……」段章忙說,但女警眯起的雙眼中流露出危險的光芒,讓他把後面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乖乖的,別耍花樣。」警告了他一句,桑心打開房門,將鳳隱扶到床邊坐下,隨後就逕自關門離去。

  「你還不打算替我解開靈脈的封印?」
  門一關,段章立刻爬了起來,急匆匆的劈頭就問。

  「別急,手給我。」鳳隱微微一笑,攤開掌心。

  嘴裡雖然嘟嚷著埋怨的話語,不過段章仍是把手交了出去。
  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冰山女警小心心的警告要聽,不然後果很嚴重。

  用雙手摸索著翻過他的手腕,鳳隱側著頭靜心切脈,兩人距離湊得很近,段章尷尬的撇過臉去好一會,才突然想起身旁這個人其實根本看不到,瞄了兩眼後,索性轉回來大大方方的盯著對方看。
  相比起墨痕那種不科學的帥氣英俊,鳳隱算是相貌很普通的一個人,年少的臉龐大概扔到一群大學生裡絲毫不起眼的那種;不過鳳隱有種異於常人的氣質,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覺到這個人的不同,並且……不知為何,總覺得很難對他產生負面情緒。

  正盯著對方空茫的雙眼胡思亂想,鳳隱的手指這時候卻開始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這讓段章不自在的扭動了下。
  「欸!你幹嘛?」

  「別動,我替你理順靈脈,清除一些雜擾。」鳳隱說著,手指已經攀到了他肩後,撥點拍拂了幾下。

  「太……」太近了啦!
  又陷入了尷尬之中的段章,只好開口試著聊點什麼來緩解目前的狀態:「喂、桑心說你沒跟她說過解開封印的方法,你不告訴我就算了,難道也不跟她說明一下?」

  「我就是要你們都不知道解除方法。」鳳隱邊說著,很快的完成動作,收手抽身,再次按住他的脈門查探。

  「為什麼?」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打算,段章震驚的問:「真要是遇到緊急情況怎麼辦?」

  「一般情況下你能處理,我也知會墨杏跟墨李幫忙了,而且桑心身上還有我的香火袋,遭逢緊急危險時我會知道的。」鳳隱不疾不徐的向他說明。

  她能安全是很好,但我的安危呢?段章瞪了他一眼,簡直無言以對。

  似乎是覺得沒問題了,鳳隱放下他的手,早就通透對方的性格,於是接著說:「你別急著生氣,我認為你和桑心都不知道解法才是最安全的。」

  什麼意思?眉頭一鎖,段章的眼神遊移變換片刻,腦中思緒百轉,隨後才露出了訝異,彷彿是終於想通了那層關鍵。
  「莫非你這個封印……」還沒說完,他話鋒一轉,滿臉不可置信的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像是覺得這問題有點好笑,鳳隱輕輕的一揚唇角,說:「放心好了,能解封的人是桑心、掌握解法的是我,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你們雙方的安全無虞,就算他們再動用什麼手段,你也無須擔心。」

  「……」段章緊閉著嘴,陷入沉默。

  「你還擔心什麼,不妨說說?」鳳隱又道。

  「你……千萬不要小看他們,沒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出來的。」段章沉聲說到,臉色陰鬱得可怕。
  有些事,不是不能說,而是他實在不敢說。

  鳳隱睜著眼直視前方,好像能查覺到他的神態一般,眨了眨,也擺正了表情,以前所未有的堅定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是這樣,我自會出手對付他們,你只要記住,任何時候、任何狀況,我只需要你相信我。」

  段章怔怔望著他。
  「你……」好一會兒,他才艱澀的再度開口:「你從來沒有失誤過嗎?」

  似乎是從他的反應中感受到什麼,鳳隱想了想,失笑:「怎麼可能沒有,我也是個人,也會有失誤的時候。」

  臉上露出一絲怒意,段章咬牙道:「你若會失誤,我要怎麼相信你?」既然也曾失誤挫敗過,他怎麼能夠說得出這種話?

  像是拿他很沒辦法,鳳隱狀似無奈的說:「唔、如果失誤,你可以把責任歸咎於我,我扛得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段章幾乎快抓狂。

  「……好了好了,放輕鬆。」鳳隱伸出手,確認了一下方位,才按上他的手臂:「我就跟你明說吧!關於你的體質,有些事你可能現在還不明白,在那之前……」
  微微一笑,鳳隱溫柔的說:「就先把一切交給我,好嗎?」





2016年12月17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9)



  「段章!」

  在桑心的失聲驚呼中,木箭直直刺入了段章的胸口,帶起的卻不是飛濺的鮮血、而是伴隨著碎裂聲,閃爍映光如星塵般飛散的碎片。

  「什麼?」河岸住宅的大樓陽台上,揚弓的少女不可置信的大喊:「怎麼會……?那是……護心鏡?該死!」
  馬上想通了內中竅門,少女一把扔了弓,氣得直跳腳:「嬸婆你幌點我!什麼鏡子?你居然給他護心鏡!你居然膽敢給他護心鏡!你敢護他?」

  她還在暴跳如雷的時候,口袋裡響起尖銳的樂音,怒火未平的接起手機:「打來幹嘛?還不快點趁機上去拿住人!」

  「呃、二小姐,那個女警有槍……」

  少女幾乎是尖叫著罵回去:「有槍又怎樣?她敢開嗎?她是警……」

  只是話聲未完,放炮般的乍響已經遠遠傳至大樓,讓少女傻愣著轉過頭去,俯望向河灘地。

  「她真的敢開!二小姐,這不成,我們要撤了。」不在耳邊的手機裡模糊的繼續傳來幾句話之後,便切斷了訊。

  「我靠……我靠!」撲上前,抓住欄杆注視著那道儷影,少女驚愕的表情沒持續多久,竟漸漸的染上了喜色,癲狂似的嘻笑起來:「嘻嘻嘻……哈哈!好剽悍的大姐姐,堂哥你居然把到這麼剽悍的姐姐,哈哈哈!你有種!哈哈哈哈!」

  瘋笑了一會,她的手機再次響起,少女看了眼來電,臉色沉鬱的接起來:「唔……」

  「纓纓,你的計畫失敗,該撤了。」那邊的聲音說。

  「為什麼?不要!我還能再射一箭!」少女不甘願的高喊著。

  「我說,撤。」

  冷冽簡潔的話語讓少女打了個寒顫,畏縮著捧住手機,低下頭:「好嘛!我知道了,姐你別生氣。」

  「收好東西,直接下來地下車庫。」那邊的聲音毫無情緒的命令完便結束通話。

  放下手機,少女垂頭喪氣的依照吩咐收拾起弓箭與法術道具,很快的就走出那間屋子,按了電梯直接往地下車庫去。
  她卻不知道,當她所搭乘的電梯正往地下室降落時,隔壁上升的電梯正有三名面容嚴肅的便衣刑警與她擦身而過。

  快步進入少女曾在的房間內,搜索一番之後,其中一名刑警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學妹,你要抓的人應該是跑了,沒留下什麼……不過有些燒東西的痕跡,你要來看看嗎?」

  「好,謝謝學長幫忙,我稍後再過去。」
  桑心收起手機,緊鎖眉心,本以為只是個小女孩,沒想到馬上鎖定對方位置卻還是被溜了,想必是還有別人接應吧?剛剛埋伏在附近,伺機想過來帶走段章的人也是,雖然被含怒的她果斷開槍嚇阻,但撤退得也快,河堤外肯定還有車接應,看來張家的勢力比想像中要龐大一些。
  滿懷心緒的低下頭,她憂心忡忡的看著懷裡緊閉雙眼、昏迷不醒的男人。

  「放心好了,他沒大礙。」按著脈搏查探狀況的墨杏鬆開手說到:「護心鏡替他擋下一劫,只是因為正好氣虛之時又被擊破法身,所以暫時脫力昏倒而已。」

  「那就好。」桑心點了點頭,心裡卻沒有放鬆多少。
  與張家的初次交手,就讓段章兩度受傷倒下,她怎麼能放心?

  墨杏瞧了眼她的神色:「你在擔心那個家族的手段?」

  「嗯。」桑心沉著臉說:「沒想到他們是這麼不擇手段的人,難怪段章會那麼謹慎,我本來還以為是他緊張過頭了,可是……」

  「他所背負的東西,比你原先以為的還要沉重?」墨杏看出了她未盡的台詞,代她說了出來。

  桑心輕闔雙眼,睫毛微微顫動著。
  因為家庭背景的緣故,她已經很習慣潛藏自己的情緒、甚至鎮定得異於常人,但內心深處依然存在著柔軟的那一面,只是鮮少展露出來。
  睜開眼,她神色凝重的緩緩開口:「你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我不懂,但骨肉親情是這樣就能割捨的?無辜的性命,為什麼要被犧牲利用?張家所求的、能拯救整個家族血脈的到底是什麼?真值得這麼做?」
  咬牙切齒,她握緊了拳頭,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悲恨還是心痛……亦或者,兩者兼有吧?

  墨杏垂頭不語,伸過掌去拍了拍她緊握的拳,似是安撫。
  「你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然後她說:「但是還有我們在,阿隱少主既然插手了,就絕不會容許張家如此胡作非為下去。」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就她此番所見,張家已經越線了,她相信族裡在收到他們回報後必會有所行動。

  「……咳、咳!」
  就在墨杏話聲剛落的時候,段章突然大咳著清醒了過來。

  桑心低下頭:「醒了?還好嗎?」

  「扶、扶我起來……」段章掙扎著說。

  桑心依他的意思,扶持他起身盤腿而坐,然後就看段章取出了一張符紙啣在唇間,雙手結印,幾次變換後,吐出一口長長濁氣。
  隨著他的吐息,符紙彷彿被灼燒般,從他的唇齒間開始灰化,並逐漸擴散到整張紙。
  脣齒一鬆,符紙消散,略為歇息片刻之後,段章這才苦笑開口:「真是好險。」

  「看來你本就有所準備。」見他臉色恢復不少,墨杏說。

  「勉強逃過一劫。」段章回應的同時,目光一轉,瞧見身邊女警的神情:「小心心,你的表情有點可怕啊?」

  桑心沉默不回應,確認他有足夠力氣之後,便放開了手,退到一旁,顧左右而言他:「這具屍體怎麼處理?」
  
  「可以的話,直接送往火葬場吧!」段章嘆著氣說。

  「該怎麼跟黃家後人解釋?」

  「還不簡單,就說無名屍處理程序問題就好了。」段章說著,抬頭望向遠處那具骨骸,同時道:「那位先人也是,得送他回去家人身邊。」

  桑心一點頭,沒說話,算是認同,對於黃家姐妹來說,也許永遠不知道事件真相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知會過主任,通報並取得他的同意後,桑心獨自到稍遠處開始以電話安排後續事宜。

  段章出神似地遠望著她。
  他隱隱為桑心對自已的關懷感到高興,但又害怕因此破壞了桑心那種純真正直的本心,自己面臨的境地終究是影響了她,把她捲入這個圈子的陰暗之中,到底是對是錯?

  「她很替你擔心。」墨杏湊過來說。

  「呃嗯?」彷彿是被她這話給嚇了一跳,段章愣了愣,才說:「你確定她不是在醞釀著把我銬起來痛毆一頓?」

  「如果你喜歡那樣的話,也許是噢?」墨杏眯彎了眼兒,像是隻狐狸。

  沒有這回事啊!你怎麼會有這種錯覺?段章腦子一懵,啞口無言、面紅耳赤。

  「喜歡哪樣?」桑心卻好巧不巧的回來聽到了這句。

  「沒、沒什麼!」段章趕緊揮手截斷了這話題。

  莫名其妙的挑挑眉,桑心沒追究下去,轉而對墨杏說:「主任要我轉達謝意,謝謝你們協助解決殭屍。」

  墨杏拇指與食指搓了搓,笑:「你不知道『這個』才是道謝的誠意嗎?」

  「我的任務是機密項目,要申請獎金恐怕很難。」桑心一本正經的說。

  墨杏無奈:「我說笑的。」

  就在此時,到附近巡視一圈的墨李回來,笑道:「應該是都跑了,桑大姐那一槍夠嚇人,哈哈!」

  「她開槍了?」段章一愣,當時他已經失去意識,自然是不清楚狀況。

  「桑大姐可帥了……」
  墨李正要誇誇其詞,卻被桑心刻意打斷。

  「不開槍,威嚇不住那些人。」冷淡的解釋一句,她對段章說:「能站得起來嗎?」然後伸出手去。

   段章很自然的抬手一搭,借力起身。

  「喀嚓」!一聲熟悉的脆響,段章瞪圓了眼,慘叫:「為什麼?」
  
  牽起手銬的另一端,桑心面無表情的說:「任務完成,回家。」

  「回去就回去,幹嘛銬我?」

  「你太不讓人省心了,禁足。」

  「你、你太不講道理了!」

  眼前的這幕光景讓墨胎氏兩姐弟面面相覷,然後彼此莞爾一笑。








七、屍變(完)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8)




  墨斗這東西看起來有點形似膠台,只是膠帶的部分是整捲棉線,棉線出口之前會先染上墨,拉長後固定住,勾起線用力一彈,就能彈出墨色的直線,自古便是建築或木工用來畫直線的工具。
  之所以會成為法器,一種說法是因為墨斗是標畫準線的工具,所以有隱喻為天地準則之意;但事實是,墨原是煙灰所製,過去天師們為了方便運用,在製墨同時將符灰硃砂化入,因此帶有法力的其實是墨本身,墨斗不過是單純的工具罷了。然而有些墨斗因為天師的長期使用,含有法力的墨在木頭上日積月累,將墨斗也蘊造成了法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抖落最後一道墨線,墨李端著手裡的墨斗發愣出神。
  段章拿出來的這個墨斗,不用細聞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木體外包著一層厚厚的陳年墨漬、入木三分,只要有修點靈脈的人拿在手裡都能感受到那種觸動,顯然是經過長年使用而蘊造成法器的墨斗,這樣的好東西十分罕見,段章從哪裡弄來的?
  還有那根雷擊桃木,色澤溫潤,在他們這種人的眼中還能看到淺淺的瑩亮光芒,也是一件上等的法器。
  聽姐姐說他是逃出家族避禍的,這些東西總不會是從家族裡帶出來的吧?否則的話,就是他背後還有個很不得了的貨源。

  「小李!段章!」
  在陣眼埋下最後一張符紙的墨杏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喚道:「來了!太快了!」
  能這麼快察覺,並不是因為她感應力特別強,只是她正巧赤手掘地埋符,殭屍的氣息透過地氣散發過來,讓墨杏敏銳的發現了。

  沒頭沒尾的呼喊讓兩人雙雙一怔,但段章隨即反應過來,臉色大變,跳起來一把抄過放在不遠處的雷擊桃木:「別攔、讓他進來再起陣!注意周邊。」後一句是衝著桑心喊的。
  即使施行引魂術,這殭屍也招來得太快了,應該是本來就在附近;但怎麼可能會在附近?肯定是幕後黑手搞得鬼,他們八成是被跟蹤了。

  桑心雖然不懂,但看他與墨杏的反應,也很機警的反應過來,牢牢緊追在段章身後,目光銳利的向四面八方掃去。

  此時墨杏已經匆忙退進了陣中,和弟弟會合,墨李隨即拉著姐姐護到身後。
  現在連墨李也感覺得到那股令人戰慄的氣息了,即使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可是從沒遇過殭屍的他此刻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河邊野草茂盛高大,就算裡頭藏幾個人也很難發現,陰邪的氣息越來越濃烈,他幾乎可以確定殭屍就在眼前的草叢中。

  「主要打擊它的行動能力,注意屍毒。」墨杏在後面提點他。

  「嗯!」墨李點點頭,收斂心神,迅速的進入狀態,警惕的盯著氣息由來的方向。
  白毛殭屍又稱白殭,還算是初級的殭屍,只要有所準備,以他們墨胎氏的拳腳功夫不難應付。

  果不其然,伴隨著幾聲低沉的嘶吼,渾身白毛、雙眼赤紅的人形物體自草叢裡衝了出來,毫不遲疑的一腳踩進陣中,獠牙橫生的嘴裡呼哧呼哧噴著惡氣,歪歪斜斜的朝他們幾人走來。

  墨李心裡一凜,小心翼翼護著姐姐後退,冷靜觀察眼前這隻白殭。
  從外貌和行為看來,很難相信這曾經是個人,雖然還有著人形,但白毛獠牙讓他面目扭曲,加上只憑邪煞之氣與執念在運作,早就沒了心智可言,甚至遠不如牲畜野獸,某方面而言,也真是夠可悲的。
  不過正因為如此,面對並非執念對象的無關陌生人,殭屍竟一時沒有對他們展開行動,只是被血親先人的氣息吸引著向前邁近。

  此刻段章已經趕到,見殭屍還在恍惚茫然之中,連忙吩咐:「墨杏,起陣拜託了,別讓他逃出陣外,我和墨李來對付他。」

  墨杏一點頭,輕拍了一下墨李,姐弟倆心有靈犀無需多言,她轉身跑向陣中央、也就是遺骨所在的位置,盤腿落坐,握著香火袋雙手結印,沉心靜氣的低吟起咒語。

  「喝!」感應到姐姐已經起陣,墨李立刻一馬當先的躍上前去,一個鑽拳就往白殭的太陽穴擊去!
  他的目標是吸引住殭屍的怒意與攻擊,替段章的施法製造時間機會。

  「碰……!」

  一聲巨響,還在懵懵然的殭屍猝不及防的被側面一拳狠狠砸倒,摔起了大片塵土,怒吼著跳了起來,張牙舞爪的往墨李那邊撲了過去。

  「段哥你可得快點!」墨李險險避過黑爪,一腳踢向殭屍胸口,拉開距離的同時揚聲喊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只是段章幾度繞到殭屍身後試圖下手,卻都被察覺的白殭反身一爪逼開,若非墨李適時出手攻擊引它回防,有傷在身、行動遲緩的段章恐怕還來不及閃躲。

  險象環生的景況讓桑心在旁邊看得心急,要不是顧慮著可能出現的埋伏,她早就加入助手,此刻只能在一旁提點:「墨李,你得制伏它至少十五秒!」

  墨李臉色一苦:「我手無寸鐵,這太強人所難了啊大姐!」殭屍的指爪和獠牙可不是開玩笑的,隨便被刮到一下,他可能就得吃上跟段章那晚同樣的苦頭了。

  想也不想,桑心抽出警棍扔去:「接著。」

  「謝了大姐!」翻掌一把接下,墨李立即用警棍砸斷了白殭的一隻手臂,同時問:「不過大姐你武器給我行嗎?」

  「我對付的是人。」凝視著不遠處草叢間的動靜,桑心緩緩抽出了槍,上膛,冷冷的說:「當然就用這個。」

  欸欸!那個可以嗎?
  沒時間疑惑女警花使用槍械的合法合理性,墨李才一走神,獠牙利齒差點咬下他一口手臂肉,嚇得他不敢再分心,警棍猛力賞了殭屍一個大嘴巴,這一下,竟打斷了兩根獠牙。

  「嗚……吼!」
  被打斷牙的殭屍似乎終於知道眼前的敵人會對自己帶來威脅,略微透露出了幾分退縮之意,但卻被伏魔陣法所困,走脫不得,焦慮的嘶吼著。

  「嘿嘿,你也知道會怕?」墨李一笑,瞥見白殭身後的段章給了他暗示,得知此時正是大好時機。
  深呼吸一口氣,放浪的神色瞬間收斂,沉肩墜肘,然後猛地一拔!

  這隻白毛殭屍成形多日,自然也比起之前羅家的那隻更加難纏,最大的差距就是殭屍所擁有的高速恢復能力;別看方才墨李的攻擊屢屢得手,但實際上並沒能讓白殭失去多少行動能力,碎裂的骨肉很快在幾分鐘內開始療復。
  但墨胎氏傳承千年的武學當然不只如此而已。

  此刻墨李身形飛速的拔地而起,不畏驚險的撞入殭屍伸長高舉的雙臂之間,縮至極短的距離讓白殭一時都反應不及。
  幾乎是在僅僅十多公分的空間之中,墨李手中警棍一閃而過,迅雷不及掩耳揮動出擊!

  「霹啪啪啪……!」

  一連串讓人難以明辨的劈啪驟響後,墨李閃電抽身而退,厲喝:「段哥,上!」

  隨著他的乍擊而退,殭屍如同被瞬間凍結般一動不動,居然是在霎那間被砸斷了全身所有主要行動關節。
  機不可失,段章握住一把棗核,以雷擊桃木為槌,依序釘入殭屍後背百會、風府、啞門、陶道、靈台、中樞、命門七大要穴;邪煞之氣讓白殭表皮僵硬結實,棗核以尋常力道難以打入,需由桃木加持破去殭屍的護身。
  「太元玄冥,證吾神通,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頭頂華蓋,足履魁罡,何邪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棗核打入之後,深怕這樣仍力量不足,段章手一翻,七張符紙一一飛黏到棗核上蓋住,他口中又唸:「操天道、化兩儀,轉乾坤、化陰陽,應赦令!」

  「吼……!」

  咒語聲一落,白亮刺眼的電光將七張符紙串起,電得殭屍渾身劈啪大響,一聲不甘的長長怒吼後,白毛都電焦大片的殭屍終於被打散了所有執念與邪煞之氣,生機盡失般垂手僵立當場。

  不敢大意的繞到屍體面前按上符紙,硃砂筆勾勒畫下鎮符後,段章後退兩步,總算鬆了口氣。
  「搞定……」

  然而拿著硃砂筆的手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冰山女警的驚呼就在他耳邊炸開:「危險……!」
  還沒回過神,眨眼之間,一枝夾帶淺紅血光而來的木箭已至胸口!

  「段章!」
  伸長了手仍無力阻止,桑心的臉上首度失去冷靜。




2016年12月3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7)



  將陽傘放在那片泥土地上,墨杏一手按在地上、一手掏出那枚香火袋,握在掌心中闔眼默默禱唸:「鳳隱少主,借冥道一用。」

  在心中默唸了幾次後,她掌心裡的香火袋中突然竄出了一縷黑煙,如同一條小小遊蛇般旋繞了三圈,接著順著她的手臂而上,越過肩頭,一咕溜地來到另一臂,隨她按在泥地上的手滲入傘下的陰影中。
  隨後,泥土地的底下傳來陣陣騷動,彷彿是有什麼生物正在下面掙動翻滾。

  眼見這一幕,桑心與段章都忍不住目不轉睛的盯著,先前雖然在海岸山莊看過墨痕利用與守道人之間的繫絆來施術,但因為墨痕一直以來所展現出的強大實力,所以奇異感比較沒有這麼強烈,沒想到看似文文弱弱普通人的墨杏也能做得到。

  難道每個墨胎氏都能如此施術?好奇的瞥了一旁拄著鏟子的墨李,卻看墨李搖了搖手,一臉尷尬。

  「我啊、還不行啦!」
  墨李簡單的解釋,選擇正式成為墨胎氏的一員後,他們會留下自己的靈血交給守道人安放在冥道之中建立聯繫,守道人也會分給他們一滴靈血與冥道之土……鳳隱的做法就是裝在那只香火袋裡。
  但這並不表示所有墨胎氏就能因此借用冥道的力量,仍是要看自身的修行,其中極為出色者,例如墨痕與墨茉那樣的青年便能成為守道人身邊的護法。

  「姐姐在法術方面算是很傑出的,只是武術不太在行,所以才沒有往護法者的身分發展。」墨李望著蹲在陽傘旁的墨杏,含笑的臉上有著些許對親姐姐的自豪,以及對自己的期許:「不過我想試著努力看看。」
  他早已下定決心,在世俗裡的學業穩定後,就要全力追上姐姐和阿痕哥他們的腳步。

  從墨李的眼神中看出了那種嚮往之情,桑心頗感意外,之前的接觸裡,鳳隱和墨痕給她的感覺是藏於凡塵俗世背後的古老隱密門派般,充滿了神秘色彩,跟現實社會脫節。可是看看墨李,這小子就是個尋常的大學生,即便有著那種家族背景,她也不覺得墨李將來會和墨痕一樣,而應該是開心玩四年、也許考個研究所,談個戀愛,然後就業……沒想到墨李竟然憧憬的是墨痕那種「成就」,還真是出乎意料。

  「那不是……很危險嗎?」想起墨痕前任未婚妻的遭遇,桑心不由得脫口而出。

  「大姐你當警察不也很危險嗎?」墨李笑嘻嘻的反問。

  桑心一愣,然後便領會過來了。
  也許是不同的世界,卻是同樣的一種追求。

  此時專注閉著眼的墨杏收回了手,地底的騷動已經不知不覺的靜止了,她起身一笑,上前翻開陽傘。
  「終於重見天日了。」她說著,推了推眼鏡,垂眼望向傘下堆疊出的一具遺骨。

  驚嘆一聲,桑心怔怔看著憑空冒出的那具遺骸。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她想起鳳隱那穿梭陰影、跨越空間的能力,莫非就是類似的方式,把遺骨移出地底的?

  或許是見怪不怪,段章沒有像桑心那樣吃驚,而是立刻走上前去,單膝跪地雙手合十默拜,彷彿是正向被叨擾的先人告罪。
  然後回頭說:「佈陣就麻煩你們了。」

  「嗯。」墨杏點點頭,也不多言,拾起墨斗,招呼弟弟一起走了出去。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桑心問。

  照樣是在面前擺上一碗米、一碗酒、一個空碗,點上三炷香,段章席地而坐,說:「小心心你幫我護法就好。」

  桑心在他身後不遠處筆直的站著:「我好像應該比你大幾歲。」叫什麼小心心……根本是吃她豆腐。

  段章低笑了幾聲,沒有再開口。將三炷香插在白米上之後,翻手打出四張符紙分別飛向四方四角,緊接著雙手結印,符紙隨即飄浮立定在半空,燃起藍色的火焰。
  「日月乾坤,護我金身,四方妖邪,化作輕塵。」
  咒語吟誦之間,手指數度的翻飛變換,然後很快再打出三張符紙,附在面前那堆骨骸上,他毫不停滯的繼續唸道:「天地玄黃,陰陽妙法,血肉承嗣,脈脈相連,急急如律令!」

  遺骸上的符紙同樣閃燃出藍焰,符紙自燃的奇景桑心早已見識過了,但依然讓她感到不可思議,這到底是依據什麼原理呢?如果要仔細推敲起來,從小到大所認知的一切似乎都將不可信了。
  桑心選擇坦然接受,不深入追究。就像在海岸山莊裡遇到的詭異植物,想必這個世上人類尚無法解明的事情還有很多吧!她只需要專注眼前的任務就好。

  骨骸上的三道藍焰幾秒後就交纏著化在了一起,漸漸向上拉長,並在上空團成了白色光球,光影在其中流轉不歇,異象紛紛。

  段章此刻站了起來,提起一支焦黑的樹枝;那是之前和墨斗一起裝在胚布袋子裡的雷擊桃枝,以被雷擊過後仍生存的桃木製成,段章用它來替代手邊沒有的桃木劍。
  將符紙插在枝上,劃著劍法,腳下踏罡步斗,他環繞著骨骸與上方的白色光球繼續下一段作法:「眾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
  黃家先人含冤橫死,怨氣是肯定重,這種狀況下要去引成為殭屍的後人,那豈不是火上加油,所以他必須先將冤怨解去。
  「……一世結成冤,三世報不歇,我今傳妙法,解除諸冤業,聞誦志心聽,冤家自散滅。」

  反覆數回,不時眼角瞄著光球中的光影變化,直到那絲沉重的陰暗終於化消在白光裡之後,段章才停下了這個步驟,走回去提起地上的酒碗,重新盤坐下來。
  咬破手指滴了鮮血進去,就如在羅家所為,吟咒作法之後,提手在虛空中一抓,前方那團光球就像是被他收入了掌中,凝成一顆柔瑩白珠。
  「起!」
  燃燒的符咒和白珠融為一體,猛烈的在碗中燃燒著,段章旋身將酒水盡數灑了出去,酒碗翻手倒扣在地,另一掌奮力拍向碗中火球:「去!」

  看著火球分裂成數道向四面八方的天際飛出,拉著墨線和姐姐一起布陣的墨李也忍不住仰頭看去:「真是厲害……」

  「別發呆,引魂術已經完成了,我們也得趕緊。」墨杏催促了句,他們還差兩條線。

  「呼……」段章此刻滿頭大汗的癱坐了下來,把握時間調整氣息恢復體力,在靈脈被封的情況下這樣連續施法,實在讓他有點吃不消。

  桑心連忙遞了瓶運動飲料過去。
  「接下來只要等著對吧?殭屍現身之後,你想好怎麼對付他了?」看段章臉色微微透著蒼白,身上的傷也還沒好全,她實在有些擔心。

  段章喝了幾口飲料後,一抹汗水:「嗯,這次有他們幫忙,沒問題的。」說著,他往即將完成佈陣的姐弟倆望去。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與他望去的同一方向上,更遠的地方,隔著河堤,路邊一排水岸社區的其中一棟高樓房間內,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正站在陽台上,開展雙臂,拉滿了手中的大弓。
  「嘻嘻!親愛的堂哥,妹妹給你打招呼來了。」




2016年11月26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6)




  撐傘頂著烈日站在河堤邊的自行車道上,墨杏和弟弟墨李一起等著桑心、段章兩人前來會合。雖然已經是十月了,天氣卻還是熱得像大夏天,墨李一臉懶洋洋的靠在圍欄邊用拉扯著衣領透風。

  「姐,昨天你在警花姐姐家做什麼啊?」墨李隨口問到。
  昨天他去上課,還順便載了姐姐一趟,所以才知道墨杏拿著桑心提前給的備用鑰匙去了女警家裡,不曉得鼓搗了些什麼,神神秘秘的。

  「也沒什麼,桑心要我幫她家搞點防禦工程,又不要讓段章知道,你也別說溜嘴。」墨杏說。

  「噢。」為什麼不讓段章知道?墨李雖然好奇,但在酷熱中腦袋混沌,他也懶得多問了,乖乖的應諾,反正動腦筋的事向來有姐姐包辦。

  桑心和段章去調查了黃家先人的資料,時隔已久、又是那個戰亂的年代,讓他們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準備好所需要的材料,趕來跟姐弟倆會合時,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多小時,墨胎氏姐弟早就溜到附近的冰店裡打發時間去了。

  通知姐弟倆回來的同時,桑心從河堤上往河灘地掃視,這個視野很好,但河灘地的草叢也很茂盛,她不能肯定有沒有埋伏。
  埋伏……會有嗎?感覺很不現實,但桑心相信自己的猜測。如果殭屍事件是張家所為,在「結束」的那個地點必定會有張家的人埋伏著,而這裡絕對是個最佳選擇。
  她摸了摸貼身暗藏的槍袋,這次首要對付的是人類,所以她帶了槍。面對製造殭屍殺人的兇徒,這絕對能構成開槍的理由,主任已經同意了在緊急必要的時刻她可以動槍。

  彷彿是感覺到了身邊冰山女警的肅殺之氣,段章抬手拉起上衣兜帽遮掩了自己半張臉孔,然後低沉的說:「那個、小心心……」

  「嗯?」桑心瞥了他一眼。

  「謝謝。」段章低著臉輕聲說。

  「等事後再說謝不遲。」桑心冷哼了聲,目光閃過凌厲之色。
  想從她手裡搶人,張家可得有很高的覺悟。

  段章沒有再回應,手指默默勾了勾脖子上仍然繫著的紅繩。
  不知道該感謝還是抱怨鳳隱,如果不是這道封印,他肯定老早在發現張家的蹤跡時就躲得遠遠去了,管他殭屍怎麼胡搞作亂也沒自己的小命重要。但這條紅繩把他和桑心給扣在了一起,讓他不得不留下來,也才有機會試著再次相信別人……
  閉上眼,段章深吸了一口氣。
  希望鳳隱是正確的,因為小女警這麼好,他實在不想害了她。

  墨胎氏姐弟回來的同時拎來了兩沓紙錢,這次要找的對象算是所謂的「孤魂」,搞不好還會遇上不少附近的「野鬼」,準備一點善款總是行事方便點。
  一邊這麼向桑心解釋著,墨李一邊趁著段章準備作法的時候在四方祝禱、焚燒了一部分紙錢。

  「我很好奇一點,燒了紙錢,那些過世的人們真的收得到嗎?」桑心對身旁的墨杏問到。

  「嗯……這有點難解釋。」墨杏推了推眼鏡,稍微思考一下後才說:「其實金錢的概念只在陽間適用,燒紙錢這個動作,一是安慰生者心靈、達到一種心理治療的效果,二是有點類似符咒的概念,你可以視之為最簡單的法術,能夠略微紓緩那些陽世以外的存在;打個比方,就類似我們做按摩或香療的感覺吧!所以也不是燒越多就越好,主要是要燒得『正確』。」

  桑心依然聽得似懂非懂,但她已經漸漸領悟到,這個圈子跟常人所認知的世界之間的差異在於,很多事並沒有一個準確答案,不如說,並沒有足夠合適的言語能夠傳達。
  「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大約就是這樣的感覺,這麼一想,就覺得能夠建構出資料庫的墨杏等人也是相當不容易。

  那邊段章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拿著一個形狀奇妙的木造藝品朝他們走了過來,說:「我等下就開始尋找黃家先人的遺骸,確認位置之後,要麻煩你們用墨斗和符紙在周遭佈下陣法。」

  相較於還在好奇木造藝品究竟是什麼東西的桑心,墨杏倒是毫不猶豫的接了下來:「好,什麼陣?」

  段章想了想:「九星伏魔陣好了,你們知道嗎?」

  「知道。」墨杏淡淡的點頭。身為建構資料庫的成員之一,她閱讀過的資料比起其他同年墨胎氏都來得要多,段章選擇的是一種圈內普通常見的防禦陣法,雖然他們墨胎氏並不使用,但也是能排佈的。
  為免夜長夢多,想必段章是打算找到遺骸後就當場施法引來殭屍,但這樣光天化日的……?想到這裡,墨杏不由得抬頭看看晴朗的天空。

  段章看到墨杏的動作,馬上理解到她的隱憂,解釋說:「放心,昨晚我推算過,下午這裡將有陰雲蔽日。」

  墨杏點點頭,暗自詫異,看來段章確實能力很強,竟然能夠推算天象精準到幾個小時之內。現代的天師一般不推算天象了,畢竟時代快速在進步,上網看氣象預報還比較省時省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尋常天師無法輕易推算到這麼精準的時段。
  莫怪乎鳳隱會關注他,看來這傢伙的確有過人之處。

  桑心只是旁觀著並不插話,她給自己的任務很明確:保護段章,其餘的事情,既然找來墨杏姐弟倆幫手,就是為了交辦給他們的。

  等墨李將紙錢燒得差不多了,段章點燃三炷香,雙手平持胸前,半闔雙眼低誦咒語。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岳瀆真官,土地祗靈。左社右稷,不得妄驚……」規律起伏的聲調彷彿安眠曲,漫漫冗長一連三段,安社稷、渡孤魂、解冤執,都是基本的道教咒語,主要只是前置作業,避免後續的施法受到干擾。

  將三炷香插在米碗中,段章接著從他們帶來的小桌上攤開一張寫好了黃家先人生辰八字的符紙,以紙鎮壓住四角,舉起另一碗米酒,單手捧著,夾起一張符紙,再次念起了咒語:「天地玄黃,陰陽妙法,血肉承嗣,脈脈相連,急急如律令!」
  語聲一落,符紙在他的手指間無風自振,段章眉頭緊皺,盯著符紙,直到三秒後符紙終於火光一現自燃起來,他才鬆了口氣,冷汗隱隱浮現在頰邊。
  自體靈脈被封的狀態下要調動天地靈氣來協助施法,實在不是件輕鬆的事情,在羅家施行引魂術時因為條件充足,還算容易,但這次所憑的只是一紙書面資料,所費的功夫不下先前的數十倍。

  符紙化灰溶入酒中,段章舉著酒碗搖晃了三下混勻後,隨即旋身潑灑出一圈圓環,酒水落地的同時,放下空碗往桌面一拍:「起!」
  桌上原本安放著的一沓紙錢被他這麼一震,突然揚空盪起半天高,然後瞬間張張四散!宛若被驚起的群鳥般向四面八方飛了出去,加之紙張震盪交錯的聲響,場面一時讓人嘆為觀止。

  段章抬頭緊盯著紙錢的去向,他沒有時間準備充足的符紙,只好用紙錢替代,以量代質;只見紙錢在空中如狂風亂舞似的紛飛一陣後,就像是有旋風朝它們席捲而來,漸漸打轉著集中起來,不一會兒,絕大多數的紙錢都飛到了河灘上的某一處草叢上方,在空中轉了幾圈後集體飄落。

  「在那裡!」段章立刻飛奔過去,桑心緊追其後。

  墨杏並不急著跟上,她仰望天空,剛剛那陣狂風過後,果然吹來了幾朵陰雲,正在快速的往這邊移動,相信很快就會遮蔽住陽光。
  她驀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似乎這天地都在幫忙段章的施法。
  怎麼可能?搖了搖頭,她甩去了這詭異的念頭,段章又不是鳳隱,是自己多心了吧?

  在墨杏慢悠悠走過去的時候,那邊三人已經將粗長的雜草割除大半,總算看得到下方的泥土地,但要怎麼把遺骸取出來?這卻讓他們拿著鏟子犯愁了,長滿草根已久的泥土肯定不好下鏟挖掘。
  「讓我來吧!」墨杏說著,放下遮陽的傘。

  「你打算怎麼做?」段章好奇的問。

  「就用這個。」墨杏點了點未收闔的深色抗紫外線陽傘,微微一笑。





201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5)



  「我們到底要找什麼?」
  在羅小妍的房間裡翻箱倒櫃,桑心忍不住又抬頭問了第二次相同的問題。

  段章對此也只能搖頭:「不曉得,找到才會知道。」
  如果不是少女屍變慢了數小時,他也許不會對於羅小妍死前的異常舉動如此在意,這事說起來實在弔詭,簡直像是……她知道自己與家人遭遇到的是什麼。

  「你之前在外面跑單幫的時候,都怎麼接案子?」光是盲無目標的搜尋實在太無聊,桑心拉開下一格抽屜,隨口閒聊。
  為了躲避家族追蹤,這男人不但居無定所、手機甚至三個月一換,那些「顧客」要怎麼連繫上他?

  段章頓了一頓,才淡淡的說:「我有個電子信箱。」他會定時去找地方上網查看信箱,有時候索性就在包廂式的網咖窩一晚。

  「你又怎麼會開始做這行?」桑心又問。

  「不就是需要錢嘛!」段章苦澀的一笑。
  在從家裡逃出來之前,他還是個學生,人生的路就是唸書、考試、畢業、就業,從來沒想過要用這方面的技能來生活,但逃亡後一路跌跌撞撞了不知多久,突然發現自己最能賴以為生的也就只剩下這種能力了。
  他在這方面從小就很有天分,只是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離這一切遠遠的,單純的當個普通人……因為就是這種天賦毀了他的生活。

  桑心默默聽著,手上動作未曾停過一瞬,她不想讓對方感到尷尬而停下話題,段章已經漸漸在對她打開心扉,這是個好現象。桑心記得母親曾經說,人都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或所在,在闡述的同時也能重新檢視自己的心,否則埋頭孤行終究會路走偏鋒。
  這個大男孩的本質是善良的,只是情勢與孤立把他逼上了歪路,相信鳳隱也是看穿了這點,才會把他交給自己。

  等到段章沉默許久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桑心才小心的探問:「如果……」有機會可以選擇的話?不、假設性的問題不好,只會讓對方更難受。重新組織了一下言詞,她說:「除此之外,你有想過要做什麼工作嗎?」

  「不知道,本來只希望能考上有趣一點的大學。」段章邊翻著書架上層,邊說:「不過我連高中也沒念完,就沒那麼多好想望了。」

  桑心吃了一驚:「你沒念完高中?」

  「嗯,高二那年我媽過世,在畢業之前我就不得不跑了。」段章語氣平靜,這件事他早就已經看開,只是很久沒對別人提起過,可一說出口,心情反而坦然了。

  抿唇不語,桑心沒再問,臉色不變,卻忽然覺得胸口莫名的有股怒火騰升起來,不過在她自行察覺到這點時,便又很快的恢復了冷靜。
  為什麼自己會忽然這麼生氣?

  「哦!有了,說不定是這個。」
  沒等桑心想清楚,段章在書櫃上方發現的東西就打斷了她的念頭。

  抬頭一看,段章拿著一個紅色壓克力盒下來,看起來是早年的喜餅盒,裡面似乎有一本簿冊和些其它零碎的東西,短時間瞧不出所以然,桑心於是問:「這東西有什麼特別的嗎?」段章為何會覺得是這個?

  「說不清楚,但我感應到這東西上有很強的執念。」打開簿冊來草草翻看了幾眼,段章皺著眉頭說:「不像是羅小妍的字跡……」

  「我看看。」桑心接過那本簿冊,仔細的翻閱起來。

  段章則是繼續把盒子裡的東西一一拿起來檢視。有些徽章、腰扣、煙盒……陳舊的樣式看著像是至少五十年前的,還有幾張只潦草寫著時間地點的小字條。

  「我想我找到羅家和黃家的關聯了。」看過部分手記後,桑心臉色凝重:「這是羅小妍爺爺的筆記,他是二二八事件當年在台的國軍,手記裡記錄了他當時的所見所聞。」還有所為……

  聽了桑心轉述手記裡的內容,段章領會過來:「意思是……他們可能是彼此不知情的世仇?」

  「我猜羅家只有羅小妍知道這件事,黃家人更是一無所知,但不曉得為什麼,有人利用了這份仇恨來行兇……你認為這可能嗎?」雖然是這樣推論,但桑心不確定一份雙方都一無所知的恩仇是否能夠左右殭屍的行兇目標。

  「肯定可行。」段章認同了她的推測:「強烈的執念無論在生前死後,都是很容易被利用放大的。」
  只要得到「正當性」作為後盾,人類即使屠殺一個種族也不會感到負罪,這就是人性的可怕之處,類似的事件,翻遍歷史,比比皆是。這是人類的本能,因為智能發展得太好,延伸出的罪惡感會讓人難以繼日,為此而生的解決方式就是將之歸咎於他處,這是想要活下去的一種本能。
  事實上,為負罪感找到藉口來擺脫掉的這種人並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那種可以完全自己處理掉負罪感……甚至很可能根本感受不到負罪感的人。
  段章就遭遇過這種人,讓他打從內心深處感受到恐懼……

  「你沒事吧?」又讀了一會手記內容,桑心再次注意到明顯分神的段章時,發現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由得關切的問:「人不舒服?是傷口還在痛?」

  「我有吃止痛藥,沒事,想到別的事情上了。」搖搖頭,段章勉強一笑:「你還有看出什麼內容嗎?能確定跟黃家有關的證據?」

  「只能確定羅家爺爺曾參與其中,但沒有跟黃家有關的佐證。」桑心將手記放回盒子裡,再次問:「你確定沒事?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先前沒帶段章去醫院是因為考慮到屍毒不是普通人能瞭解的,但現在毒既然已經解了,單純的外傷或許給醫生看看會比較好。

  段章連忙搖手:「我不能上醫院。」就醫紀錄很容易會被查到。

  「那你之前生病受傷怎麼辦?」桑心訝異的問。

  「吃成藥、找地下醫生。」段章揉揉鼻子,跟一名女警說這個好像有點怪怪的。
  地下醫生收費高昂,所以他也只是無可奈何的狀況下才會去,一般能自己處理就自己處理。

  桑心盯著他看了一陣,突然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頭。

  段章嚇了一跳,往後一縮脖子:「你幹嘛?」

  「覺得自己撿了隻流浪狗。」桑心面無表情的說。

  「啥?」什麼意思啊?

  雖然知道了羅家成為目標的原因,卻是一樁早已物是人非的陳年舊怨,乍看之下,對於解決殭屍似乎沒有直接的幫助。但段章對於那些意義不明、只寫著時間地點的紙條倒是有些想法。

  「藏屍地點?」

  「只是我的猜測。」段章說。
  如果真能從中找到黃家先人的遺骸,說不定能將殭屍引來,死過的人不會再死一次,總好過用黃家兩女來引。

  桑心仔細回想了一下紙條所寫的字跡,距今數十年,時空背景都已經不同,要準確找出地點事實上有不小的難度,不過可幸的是老地圖並不難取得。
  「好,明天我們和墨杏墨李一起行動。」
  今天光是調查就耗掉了他們一整天的時間,好在這兩天的天氣不錯,晴朗的日月光芒灑耀之下,沒有再聽說新的殭屍傷人案件,希望接下來也是如此。只是桑心還是有所隱憂,如果殭屍真的是張家為了釣出段章而為,那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又會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所以她才打算找墨胎氏姐弟同行,如果出了什麼意外,起碼自己這邊還有幫手。




2016年11月13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4)



  墨杏墨李姐弟倆來很早,看段章還沒醒,桑心藉口買晚餐拉著墨杏出門,請墨李幫忙看顧段章。

  「你們有沒有什麼居家防禦的法術?最好還不會被同道中人發現的。」桑心半途向墨杏問到。

  「嗯?」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問,墨杏當然是摸不著頭緒:「你遇上了什麼麻煩嗎?」

  桑心考慮了一下,她果然還是需要有個彼道中人來商量張家這事情,鳳隱墨痕他們不在,同族的墨杏是最好的選擇。為什麼不讓段章本人知道呢?桑心也是顧及到段章的性格,如果讓他知道張家人已經追來,這家伙搞不好一聲不吭的就逃走了,到時候自己上哪去找人?
  「不是我,是關於段章……」很快打定主意,她將來龍去脈簡單敘述給墨杏了解,並且提出了自己的隱憂:「段章的戒心很強,而且不願意牽連他人,是鳳隱以半強制的手段將他留在我身邊,如果讓他得知家族的人已經發現他的落腳處,搞不好會自己悄悄溜走。」

  「原來是這麼回事。」墨杏有些詫異,她雖然看出那名青年的靈脈是被鳳隱所封,但並沒有多問原因,沒想到背後居然還牽扯出另一樁可能的陰謀。

  「鳳隱沒有告訴過你們?」

  墨杏搖頭:「他只交代如果你們來電就多關照。」想了下,又說:「我可以在你家作一點防禦別人施法的小伎倆,嗯……還有你的車,這樣應該差不多了,你有公家的身分在,他們應該不敢作太出格的舉動。」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雖然仍是有點不安,桑心還是先點點頭:「謝謝。」

  「不用客氣。」墨杏似乎看出了她的擔憂,推了推眼鏡,一笑:「我們都很信賴隱少主,我覺得你也應該相信他,既然他把人交給你,想必就有一定的把握。」

  問題是,我自己沒有把握啊……
  桑心只是暗自苦笑。

  買好晚餐回到家的時候,段章已經清醒,正和墨李兩人在客廳裡談得正起勁,兩個年輕男孩似乎很有共同話語,但煞風景的是桌面上的兇案現場照片,顯然是在討論關於這次被害者生前所進行的法術。

  「你們繼續聊,等等開飯。」不等桑心這個主人開口,墨杏就邊說著、邊拉著她進廚房,把買回來的外食一一裝盤。
  段章和墨李的年紀差不了太多,男人之間說話總是比較容易點,從桑心那裡得知了段章的遭遇,墨杏希望自己弟弟能與對方打好關係,說不定能比桑心多套出一點話來。她一點也不怕被捲入風波之中,反倒對於有小試身手的機會感到躍躍欲試,表面看來寡言文靜的她,其實有著不甘於沉寂、渴望展現實力的心,否則也不會參與資料庫的建構計畫。

  「黃醫師應該是在施行召喚血親的引魂術。」
  飯桌之上,段章再細細詢問了墨杏與桑心在現場看到的一切後,幾乎可以篤定了自己的看法,說:「就類似我那天施行的,只是因為是血親相互召喚,這種法術相較起來更加容易,即使是普通人,只要知道訣竅也能作到。」

  「施行引魂術之後不久就遇害,可見那殭屍十有八九是黃醫師的血親?」墨李說著,像是尋求意見般的瞧了眼姐姐。

  墨杏同意了這個想法:「嗯,應該跑不掉,可以往這方面調查,黃醫師有哪些身故的親屬、屍體所在,然後一一排除。」後面顯然是對桑心說的。

  「我倒是比較好奇一個老醫生怎麼會知道這種手段?」墨李納悶的接道。

  聽墨李這麼一提,桑心忍不住低聲向身旁的段章詢問:「你說跟你那天作的類似,會不會是你們家族的……」

  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墨杏姐弟倆,段章才淡淡的回覆:「是很像,但這麼簡單的小法術,也不是張家的專利,不排除有其他可能。」

  真的是如此嗎?幕後黑手是張家的可能性有多少,桑心相信段章已經有了答案。是為了引出藏入公家體系之後的段章嗎?如此看來,張家的手段未免太瘋狂囂張了,竟不惜以殘害他人性命作為釣餌,這讓桑心有些難以置信。
  她突然想起段章在得知家族派出那對堂姐妹時的驚懼,莫非這就是她們的手段?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讓我有點在意。」段章此刻又說:「羅家五口中,小女兒的變化為什麼與其他四人不同?實在讓人想不透。」
  羅小妍身亡前的最後行動也匪夷所思,是什麼原因讓她當下不向外逃命、反而往房裡去呢?難道房裡有什麼?
  「……我想再去一趟羅家。」

  幾乎同時身亡、遺體也安置在同一地點,卻是五口人之中最晚屍變的,羅小妍的情況很值得研究,說不定能有什麼突破點。

  隔天一早桑心就依照之前的模式,開車戴著段章同行調查,先是到自己單位上一趟,弄出黃醫師的身家調查、直系親屬的死亡證明等等,接著要登門拜訪黃醫師的女兒,探問出死者的身後埋骨地。這問題有點麻煩,桑心一路上都在想著該怎麼向被害家屬開口,已故的親人怎麼跟現在的兇案扯上關係呢?總不可能坦白說你們有個親人可能變成了殭屍,還涉嫌殺害了老父親吧?

  「有點意思。」在副駕駛座上看著資料的段章突然喃喃的說。

  「嗯?」桑心回神。

  屈指敲了敲手上的文件,段章說:「黃醫師的父親是二二八事件受害者,遺體至今下落不明,這怨氣應該蠻重的。另外就是他長子,前科累累,在逃亡過程中酒後跟人起爭執而被打死,兩個人都是個可能人選。」

  「成為僵屍,必須要橫死或有怨氣?」桑心問。

  「不是絕對,但是機率高些。」段章翻了翻資料,提出建議:「你可以從他兒子作為切入點,嗯……暗示一下可能是長子在外面有些恩怨引起的尋仇之類。」

  這提議不錯,桑心點了點頭,不容拒絕的說:「你跟我一起進去。」
  車已經開到了黃家樓下。

  段章怔怔抬頭:「啊?我?我又不是警察。」

  桑心根本沒有打算解釋,也沒有接受他反駁的意思,轉過臉冷冷盯著他:「你跟我一起進去,乖乖在旁邊別說話。」
  張家顯然已經盯上自己,她此時可不放心把段章一個人放在眼界之外。

  這算什麼事?張口閉口,段章最後一個字也沒吐出來,憋悶的扁扁嘴,跟冰山女警講道理、尋求主導權簡直對牛彈琴……不、對鬥牛彈琴,純屬自討苦吃。

  打探消息出乎意料的順利,父親慘死的悲劇讓兩個女兒六神無主,沒有能力去分辨言談與案件的關聯性,一提起讓他們操碎心的大哥就忍不住一股腦的把事情全都抖了出來,甚至包含颱風時被土石流沖走還沒找回來的棺木與遺骸。
  就是他!那麼湊巧,羅家就是在颱風天遇害的,桑心與段章瞬間對望一眼,知道他們九成九找到正主了。

  段章想了想,指著自己的嘴,一臉無辜。

  桑心挑眉,點頭。

  「聽說河川下游有找到幾具無名屍,或許用DNA可以比對出……」段章湊到桑心耳邊說到,但聲音卻控制得恰巧能讓黃家女兒聽到些許。

  哪來無名屍?這話莫名,但桑心猜出了他的用意,段章是要像在羅家的時候一樣使用引魂法術引來殭屍,於是順著這個話頭,向黃家兩女求取他們大哥的貼身用物。
  總覺得跟這個小滑頭不良天師混在一起之後,自己胡說八道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也越來越信手拈來了。

  但兩女都說大哥的遺物已經幾乎處理完了,還問:「應該用我們的DNA去比對也可以吧?」

  「最好還是本人的會準確一點。」桑心一本正經的說。

  苦思一會,大女兒說:「我記得爸那邊還有我們三個人出生時的胎毛筆,那個可以嗎?」

  胎毛筆是嬰兒出生時的胎毛所制作,事實上胎毛是剃下來的,沒有毛囊、又經過藥劑處理,自然也沒有DNA可以檢測。但段章的暗示卻是可以,讓桑心有些為難,這也騙太大了。
  「……不能保證驗得出來,但可以試試,順便你們的也一起採集好了,省得多跑。」隨後她半真半假的說。

  「謝謝、謝謝。」女警如此積極貼心的協助讓兩女十分感動,但由於刑案現場還不開放進入,加上她們也還無法面對父親的慘死處,所以口頭向桑心說明了胎毛筆收藏的位置。

  當大女兒說胎毛筆收藏在父親那裡的時候,段章其實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想要順利引魂的確有亡者的身體髮膚是最好,所以他還是暗示桑心接受下來。
  但到了黃醫師的住所一找,果然胎毛筆已經被分解破壞。

  「應該是黃醫師自己施行的時候用掉了。」段章無奈的說,他早猜到會這樣。

  「那怎麼辦?」桑心問。

  段章在旁邊椅凳上隨意一坐,沉吟思索。
  桑心額外取來黃家兩個女兒的材料只是掩飾的藉口,他是斷不能利用兩女的材料下去引,否則結果可能會像這次黃醫師的下場一樣,給兩女帶來殺身之禍。
  「看來最終還是要回歸到羅家,得找出他們遭到攻擊的原因。」他說。
  源頭斷了,只好去瞭解目標的選定理由,或者可以先一步找到下個目標、或者可以製造一個目標引來殭屍。






2016年11月5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3)



  當段章再度甦醒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窗子照得房裡一片明亮,他半睜著眼發愣,暈厥之前所受的那場折磨實在太慘絕人寰,讓他好一陣子才終於緩過神來。
  打量周遭,自己應該是在桑心的臥室裡,但整間屋子安安靜靜的,似乎沒有人在;他支撐起還有些虛軟的身體,發現傷口已經被妥善的重新包紮好,一轉頭,床邊擺了張小茶几,茶几上有保溫罐、保溫杯和一張字條。
  字條明顯是桑心寫的,要他醒來就先把杯裡的那帖湯藥給喝了,然後保溫罐裡有熬粥可以吃點,好好休息,等她回來。

  湯藥?打開保溫杯,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飄了出來,他滿心困惑疑慮,卻仍然默默的仰頭乾了。
  桑心的作風他很清楚,紙條上的文字充滿溫柔與關懷,但肯定是命令句,不乖乖照辦的話搞不好回頭會被綁起來強灌之類……唉,光想就覺得心靈受創。

  昨晚和桑心一起的那個眼鏡女是誰?她似乎很清楚如何治療屍毒,桑心又沒認識這個圈子的人,如果不出意料,八成就是鳳隱信中所提到的人物之一。段章心想;按照小女警的直腸子,應該是名單頭一位……記得是叫做墨杏?
  既然猜到協助者的身分,他也就不擔心湯藥的內容了,墨胎氏的能耐應該是可以信賴的。

  「唉,真是陰溝裡翻船……」被狠狠折騰一夜也實在是餓壞了,他抱著保溫罐一邊吃著粥一邊苦笑,不知道有幾年沒搞得這麼慘烈了?打從自己出來闖單幫之後,他向來都小心翼翼、獨善其身,一見苗頭不對就甩手閃人,雖然沒血沒淚了點,但至少把人身安全保護得很好,沒想到這回第一次和桑心合作就搞成這副慘狀,這小女警果然是他的剋星。

  自己手機就放在床頭,他拿起來,傳了個訊息:「在哪?」
  又吞了幾口粥,收到回應。

  「醒了?身體還好?」

  「死不了。」

  「我和墨杏在勘察新的現場,回去跟你說。」

  新的現場?看著訊息內容,段章皺起眉頭,又有受害者了?
  回想起昨天的遭遇,他越發不安,羅家長子突變成殭屍的時間未免太快,讓他猝不及防就中了招,這種異常狀況怎麼想都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在背後做手。

  「小心幕後有黑手。」他於是給桑心發了警告。

  「已經猜到了,安心休養。」桑心的回覆照常簡潔俐落。

  也是,有墨胎氏出手協助,應該不用太擔心。
  肚子暖飽了身體就舒坦、心神又鬆懈,把昨天的事情重新拿出來左思右想一遍,線索不足、沒有辦法得到更多結論,段章在床上呆坐一會兒就開始昏昏欲睡,反正美女飼主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吃飽睡養身體,他便毫無心理障礙的躺了回去,不多時,均勻的微鼾聲響起。

  段章不知道的是,在他陷入深睡半個多小時之後,一名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騎著出租單車來到桑心所住的公寓外頭。
  這個老社區的公寓已經有點年頭,也沒有森嚴的門禁,少女很輕易的就來到了樓下,卻不得其門而入,但她看來並不著急的樣子,只是笑吟吟的停車在附近,很有耐心的蹲等。

  十幾分鐘後,一位同棟樓的老奶奶提著上市場買回的蔬果,慢悠悠的打開大門。

  「奶奶我來幫你提。」少女臉色一喜,歡快的湊了過去。

  老人家歲數不小了,腦袋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雖然疑惑,但少女看似貼心的舉動立刻贏得了她的歡心,俗話也說抬手不打笑臉人,面對這樣親切的少女,讓人很容易就放下了戒心。
  「噢、噢……謝謝啊!小妹妹你住幾樓的啊?」

  「我來找我哥哥的,忘了問他住幾樓了。」少女笑著回道。

  老奶奶不疑有他,接受了少女的協助,甚至沒注意到這個時間學生該是在校上課而不是出現在此。
  幫老人家將東西提上五樓,少女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與老奶奶揮手道別後,一蹦一跳的下了兩層樓,站在一戶人家的門外。

  聽到樓上傳來關門聲後,少女這才把心神放到眼前的目標上,收斂神情,目光中閃爍著銳利。
  「呵呵……真是太容易了,早該由我出馬。」她嘴角一勾,難掩一絲志得意滿。

  觀察了一下,和周圍住戶差不多的兩道門,外面一道金屬防盜門、裡面一道木門,樓梯間很乾淨,沒有鞋櫃或任何多餘的雜物,這有個好處,讓外人研究不出住戶人數與出入習慣。

  「很小心呢……」喃喃自語著,少女看了看那扇防盜門,鑰匙孔不是常見的型式,看來這屋子的主人很注意居家安全。
  「那麼,來試試難度超高級的這招吧!」抿抿唇,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符紙貼在掌心,再把手蓋在鑰匙孔旁邊、該是門鎖所在的位置上,凝神專注的深吸一口氣……

  「你在幹嘛?」

  一聲喝斥把少女嚇得跳了起來,瞬間握起手掌,牢牢掩飾住掌心中的符紙,倉皇失措的看著樓梯下方無聲無息出現的女子。
  「呃、我……我想找哥哥……」她楚楚可憐的回答。

  「你哥哥住這棟樓嗎?叫什麼名字?」女子冷著臉走了上來,嚴肅的直勾勾盯住她。

  「好像是這戶吧?可能我記錯了。」把握起的拳頭藏在百褶裙後面,少女搔著臉頰,不好意思的說。

  「這裡只有我住,沒有別人。」那名女子彷彿一點也不懂得體貼小小年紀的少女,上下打量她幾眼,冷硬的質問:「這是私立高中的制服,你還是學生?為什麼沒有上課?學生證呢?」

  「啊、哈哈……姐姐你是教官嗎?」少女乾笑了兩聲,退了一小步,然後一溜煙的繞過女子往樓下逃:「對不起我找錯門了!」

  「站住!」
  追出去半層階梯,桑心就停了下來,不安的回頭看看自己家門,隨後走近窗口,看著少女飛快跑出公寓大門,騎上單車落荒而逃。
  臉色一沉,她很快查看了一下剛才少女手按著的地方,沒發現什麼,這才打開家門。

  「段章、段章!」一邊呼喚著,桑心一邊往房間走。

  「……什麼事啊大呼小叫的?」床上傳來模糊的咕噥聲,段章從床上爬起身,迷濛著雙眼,短短睡了一小時,他仍有些疲憊感。

  見他似乎安然無恙,桑心暗暗鬆了口氣,順勢走上前去抬手一摸他的額頭:「嗯,沒燒,好了,繼續睡吧!怕你睡死罷了。」
  事情還未明瞭,她不想讓這男人知道剛才的險境。

  「哪有人像你這樣……」段章低聲抱怨幾句,躺了回去,幾秒後,被窩裡又飄來一句:「現場勘查的怎樣了?」

  正在收拾茶几上保溫罐的桑心回道:「確定是殭屍所為,不過有些疑點還要釐清。」

  「什麼疑點?」段章悶頭閉眼的問。

  「死者之一在身亡前似乎正進行一種法術,但是現場有點混亂、部份道具已經難以辨識,墨杏說她要找長輩詢問看看。」
  桑心說完,等待片刻都沒再聽到段章的回應,瞥了眼,想對方可能是睡了,正要端起收拾好的東西往房外走時,床被中才又傳來聲音。

  「死者是什麼人?」

  桑心停下腳步:「一名退休的老醫生、還有他的外籍看護。老醫生有兩個女兒,一個已婚住在同一棟的樓上,另一個未婚的小女兒跟他一起住,不過臨時出差不在家,是他的女婿下班回來順道探望時發現的。」

  「……調查老醫生和羅家的關係了嗎?」段章依舊閉著雙眼說。

  「表面上看不出來關聯,正在深入調查。」桑心說。這個部分有一般的刑警會去進行,主任說她不用插手,以免程序上說不過去。

  「屍體?」

  「墨杏有先作處理了。」

  「唔……」抽出手按了按眉心,段章低低呻吟一聲。
  他實在太疲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被自己遺漏掉了,卻是頭腦運轉不動。

  桑心看他這模樣,語氣放緩下來:「不要想了,再多睡會,墨杏和墨李晚上會過來,我們再一起商量。」
  她還得避開段章趁機調查那名少女的來歷。

  打了個寒顫,段章瞇著眼瞄向她:「小心心你這麼溫柔我不太習慣啊!」怎麼覺得不太對勁呢?

  「是嗎?」桑心面無表情,改了口氣:「自己乖乖睡或者我打暈你?」

  「……不敢勞駕。」
  嗯、多慮了,今天的冰山女警也通常運轉。







2016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2)




  「姐……你們搞定了沒?」縮在臥室門外探頭探腦的,墨李覺得好一會沒聽見那淒厲的哀號聲了,才出言問到。

  墨杏抹了抹額頭的汗水,瞪了他一眼:「你一個男孩子怎麼這麼沒種,也不會過來幫忙。」

  「我、我有幫你們抬糯米啊!」墨李反駁。他才不要進去,房裡那場面實在太慘烈駭人了,尤其對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郎來說,看著就覺得肝疼。

  床上的段章已經被折騰的再次暈了過去,桑心替他解開了身上的束縛物,並且清理血汙,然後沉默望著大盆子裡被鮮血染紅的成堆糯米,一言不發,冷冰冰的臉蛋上也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放心好了,他已經沒事了。」墨杏脫下手套,也一起丟進了盆子裡,這些殘餘的東西接下來找個地方在太陽下燒了最好。

  「嗯,謝謝。」語氣雖緩,但桑心臉色依然凝重。

  墨杏舒展了一下上半身,站起來說:「洗手間借我用用。」

  「好。」

  墨杏從臥室裡出來往衛浴間走,墨李就跟了上來。
  「姐,桑大姐是不是對那個男的……」他壓低聲音,卻掩不住眼底透出的興致勃勃。

  「不要那麼八卦。」墨杏用拳頭捶了下他的手臂:「我去洗手間,跟來幹嘛?把糯米搬去曬得到月亮的陽台,然後買晚餐。」
  一整組療程忙下來,現在都已經快晚上八點鐘了,她早就飢腸轆轆。

  「噯!」墨李乖乖吱了聲,轉身認份的當苦力跑腿去。

  等她再從衛浴間出來時,弟弟墨李似乎已經出去了,主人桑心則在客廳裡坐著。
  桑心的住處不大,兩房一廳一衛,還有個半開放式的廚房,畢竟只是名單身女性,市區裡還能住這樣的屋子已經算是很奢侈了。

  「你弟弟出去買晚飯了,這是可可奶茶,先墊胃?」見墨杏出來,桑心舉起杯子遞過去。

  「謝謝。」墨杏也不客氣的就接了過來,她的確是餓得有點胃犯痠,喝點東西正好。

  等她在沙發另一頭坐下,桑心想了想,眼盯手裡的杯子,捏著茶勺心不在焉的攪拌著,開口說:「剛才我的上級來電話,可能又有兩個人喪命在殭屍手下了。」
  段章傷得如此,明天一早恐怕是沒辦法跟她去現場了,但她不知道墨杏墨李能幫忙到什麼程度,只好出口試探。

  「兩個人?什麼人?」墨杏很自然的反問,絲毫沒察覺對方話語中隱含的試探。

  「一名退休的老醫生和他的外籍看護。」桑心說:「我得去現場看狀況,可是段章現在這樣子大概明天還沒辦法起身,我又不懂這方面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們……」

  「可以啊!我陪你走一趟,李子應該要上課。」墨杏總算是領會到她的意思,很乾脆的就答應了。

  「那太好了。」桑心這才安下心來。

  「像你這樣兩眼一抹黑,怎麼會接下這種工作?」墨杏反倒覺得奇怪的問。

  桑心那個無奈啊!她也很莫名自己明明就是段章口中的「零感」人士,為什麼會被挑上?難道真是主任找不到人隨手抓個被體制排擠的?
  「……也許是我膽子大吧?」她胡亂說到。

  發現桑心自己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墨杏索性就先略過了這個疑問,心裡暗自琢磨一陣,伸出手說:「手機借我。」

  「嗯?」桑心雖然不解,但還是將自己的手機交到她手上。

  墨杏拿著她的手機稍微鼓搗片刻,才轉了過去,對著她指點解釋起來:「我給你下載了一個程式,就是這個……這是我們建立的雲端資料庫,權限也開給你了,點進去就可以查詢任何你不懂的名詞,或是相關史料記載。」

  居然有這種東西!桑心瞪大了眼緊盯著手機上的程式,這正是她所需要的,只要有了這個,即使沒有能力處理,她至少也能夠對情勢做出判斷了。
  「這、這個可以嗎?給我用……」激動之餘,她不忘確認到。

  「既然隱少主把我們的電話都給你了,開個資料庫的普通權限沒什麼關係,這樣也是幫少主省些麻煩。」墨杏把手機交還給她,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資料庫只是些史料記載和基本訊息,給他們方便調查與協助守道人之用,真正重要的機密是不會收錄進去的,況且權限仍有等級之分,所以她也不擔心桑心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再說鳳隱誰的電話不寫、偏偏寫了他們姐弟倆的,自己在墨胎氏中能力毫不出眾,最突出的地方也就是參與開發了這個資料庫。少主行事自有道理,墨杏認為,想來就是要藉自己的手把資料庫開放給桑心吧!

  桑心接回手機,立刻迫不及待的輸入了「殭屍」兩字來試試。
  先是一段等待畫面,不一會兒,立刻就出現了基本說明以及相關文史記載可以選看,甚至有字體放大功能,功能完備的讓桑心感到不可思議。

  裡面的說明跟之前段章告訴她的差不多,殭屍的形成並不容易,除了屍體本身的條件之外,還要有對應的死亡時間、入土的地點、邪煞的凝聚度、歲月的醞釀……等等,這部分名詞太多,桑心看得有些糊里糊塗,只大概能理解就是段章先前所提過的天時地利人和吧?
  除此之外,後面也有屍毒處理的連結,資料實在不少,桑心只能草草看過一部分,卻覺得雖然有些疑問被解開了,但好像又衍生出了更多疑問。

  墨杏瞧她彷彿都要把手機給盯穿了,忍不住莞爾一笑:「你什麼基礎都沒有,似懂非懂很正常,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慢慢來吧!」
  桑心這種認真率直的性格,其實挺得自己的緣,墨杏心裡暗忖,如果鳳隱那邊不反對的話,她願意在閒暇時間出手幫忙幾把,就當是交了這朋友。

  「嗯,確實很多名詞還是看不懂,可是這說明……我感覺有點不太對勁……」桑心支吾著說。

  「咦?哪裡不對?」墨杏湊了過去,還以為是說明方式做得不好,身為開發者的一員,藉由使用者的心得再完善內容是理所當然的。

  桑心發現對方誤解了,連忙揮手:「啊啊、對不起,不是說明不好……」
  「只是、如果照上面寫的意思來看,殭屍應該很不容易在短期內成形吧?段章也說了這可能需要數百年甚至千年的時間,所以他也從來沒遇過,可是我們這幾天就一連碰上了兩隻,難道不是很奇怪嗎?」她說。
  如果需要那麼久的時光,那麼第一隻殭屍從何而來?又為何羅家的長子會那麼快就從屍變狀態變化為殭屍,以至於段章毫無防備的受到重創。

  「這點我也感到奇怪。」聽了桑心所提出的疑點,墨杏撫著唇邊,邊想邊說:「我也沒見過殭屍,不過這方面還是知道一點點……照道理講雖然被攻擊而死的人容易屍變,但應該沒這麼快化成殭屍呀?除非攻擊他們的殭屍有千年道行,這不可能,你們說鄰居孩子看到的是白毛殭……」

  「有什麼速成殭屍的方法嗎?」桑心開口,問得有點天馬行空,但她是認真的。

  「確實有,不過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墨杏推了推眼鏡,沉下臉色。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施法密祝既能平衡陰陽,當然也能造化天時地利,端看使用者的目的……也就是說,這場事件是人為造成的。」





2016年10月22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1)



  開車趕回自己家樓下,把車子在路邊隨意一停,桑心匆忙下車繞到副駕駛座旁,伸手準備把昏迷不醒的段章給扛出來。

  「是桑心大姐嗎?」
  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沒等桑心回頭看去,看起來像大學生的年輕男孩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笑瞇瞇的指著自己說:「我是墨李。」

  墨李?那不是鳳隱信中說可以求助的第二個人嗎?但自己明明是打給了……
  桑心一時有些發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墨李轉頭向巷道另一端高喊。

  「姐,這裡!」

  順著他喊的方向望,一名抱著電腦包的眼鏡女孩正小跑過來,此時雨已經停了,但女孩身上罩著的輕便雨衣還有幾滴水珠,隨著她的動作飛濺一路。

  「那是我姐墨杏。」墨李順口解釋到,主動上前幫忙扛起段章另一隻手臂,並問:「他就是被殭屍抓傷的人?」

  原來他們是姐弟。桑心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就是他,麻煩你們了。」
  段章毒發昏迷,她手足無措但也知道這不是送醫院能解決的傷勢,靈光一閃,便掏出了鳳隱的留信,照著上面的電話打給了墨杏,得知是鳳隱的交代,墨杏一口答應前來協助,雙方約定在桑心的住處碰頭。

  幫忙將人送上樓,進了住處,桑心沒空招呼兩人,墨家姐弟似乎也不以為意,很自來熟的和她一起先安置好傷患,然後墨李才放下了背後的背包;落地時的悶響讓桑心發現那個背包的沉重,但看墨李背起來輕若無物的模樣,桑心不由得對他高看幾眼。

  「姐,你來看看?」放下背包之後,墨李朝客廳裡擺放著電腦包的墨杏喚了聲。

  走進玄關就先忙著脫下雨衣,然後才走到客廳裡的墨杏慢了他們倆不少,但此時依然是不疾不徐的推了推眼鏡,掏出一副乳膠手套戴上。

  無奈的笑了笑,墨李對桑心解釋:「我姐她就是這樣,大姐你別介意,她只是謹慎仔細一點。」
  瞧這冰山女警一臉冷酷的模樣,他還真怕對方會因此情緒不快。

  桑心搖搖頭:「沒關係,謝謝你們能來幫忙,這些事情我都不懂。」

  觀察桑心確實沒有不悅的樣子,墨李才放下心來,笑道:「阿隱少主交代下來的事,就是我們的分內之事,大姐不用客氣。」

  「少主?那是指鳳隱?」桑心好奇的問,她見過墨痕與鳳隱之間相處的樣子,感覺上更像是夥伴、戰友,原來對其他姓墨的人來說,鳳隱似乎地位更高。不過這麼想也是,墨痕曾說鳳隱是「當代守道人」,可見這個職位是代代相傳的,得到傳承的人應該都相當受到敬畏。

  「對啊!每次在他面前這樣叫,他都會害羞,大姐你下次也可以試試……」墨李一臉活像是酷愛惡作劇的孩子般,賊賊的笑著。

  「不要亂講有的沒的。」墨杏走進臥室裡打斷他的話,將手裡拎著的一瓶米酒遞給桑心:「用這個把身上碰過傷口或沾到血跡的地方沖洗一次,驅除邪氣。」

  點點頭,桑心接過酒瓶,問:「衣物之類的怎麼處理?」
  她雖然依照段章的交代避免觸碰對方傷口,但為了攙扶搬運,仍然不免沾染到血液。

  「同樣辦法。」墨杏淡淡的說,戴著手套的手過去掀開段章的下眼瞼瞧了瞧,眼瞼的內側已經出現了幾道黑灰色的細絲,這是屍毒入體最明顯的特徵。
  此刻段章呼吸急促,卻通體冰寒、臉色慘白,墨杏低頭一看,傷口在肩膀至胸前,三道並排的斜口,血已經止住。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圓形的透鏡放在眼前,她再度看去,傷口上方繚繞著些許黑氣不散,所幸並不濃厚,應該是因為殭屍才成形沒多久。
  又在段章的手臂上以指尖劃過,目測著那道痕跡由白恢復回膚色、然後又透出緋紅,墨杏鬆了口氣:「還好,不嚴重。」

  「我們能解決?」墨李問。

  「能。」墨杏一抬頭,見桑心還在一旁,皺眉:「你怎麼還沒去清洗?」

  「他的情況如何?」桑心表現出了自己的堅持,她得先了解段章的傷情,才能安下心來。

  「那隻殭屍剛剛成形,他又有靈脈護著,毒性不深,等等用糯米替他拔出屍毒就行了。」墨杏解釋。

  「他的靈脈不是被封住了嗎?」

  「封住又不代表不在了,你趕緊去清洗,換身衣服來幫忙。」墨杏不客氣的催促。

  「好,那你們自便。」桑心一點也沒生氣,相反的,墨杏這樣直來直往、乾脆簡要的溝通方式更合她的習性。

  目送桑心離開臥室到隔壁的衛浴間去後,墨李才轉頭對墨杏說:「姐,真沒問題?」他們姐弟倆年紀輕輕,當然也沒碰過殭屍,更沒解過屍毒,這還是頭一遭。

  墨杏此時正打開電腦查閱著,邊回應弟弟:「既然都有記錄,按表操課應該是沒問題。」來此之前她就已經從資料庫內找出了相關記載,對家族傳承下來的資料有足夠的信任。

  想想鳳隱既然安排他們來協助,那應該就是沒問題。墨李念頭這麼一轉,便放下心來:「那我去蒸糯米了。」說著,他從背包裡拉出了一大麻袋的糯米,背包的沉重就是這麼來的。
  桑心說讓他們自便,墨李也就沒客氣,水洗浸泡蒸煮,在廚房裡就忙活了起來。他是個外宿的大學生,雖然有墨杏同住,但總是動腦不動手的姐姐時常一投入工作就不知凡塵世事,他免不了得自己捲袖子下廚房,這點小事算是得心應手。

  等桑心沖洗過換了件衣服出來時,電鍋裡已經蒸著一鍋糯米,引起了她的好奇,正想過去探問,臥室裡的墨杏卻立刻就把她叫了過去。

  「我要用酒先清洗他的傷處,需要你來幫忙按著他。」此時已經簡單清理過傷患身上血跡的墨杏,扭開一瓶米酒說到。

  「好。」桑心知道,用酒消毒傷口肯定是疼的,在段章現在意識不清醒的狀況下,很可能會不由自主的掙扎閃躲,於是她二話不說就爬上床去,幫墨杏壓制住段章的身軀。
  只是既要壓住對方手腳四肢,又不能觸碰到胸前傷口,動作實在有點難度,她幾乎是整個人趴在對方腹部以下的位置,這姿勢就顯得十分曖昧了。

  墨杏若有所思的瞥了面不改色的女警花一眼,然後將整瓶米酒直接往段章胸前的傷口澆淋了下去。

  「呃?」這麼簡單粗暴?桑心錯愕,來不及開口,身下的男人隨即慘叫著掙扎了起來,她連忙俯身壓制。

  一手往傷口上灑酒,墨杏一手緊握著一枚鳳隱所予的香火袋,嘴裡叨叨唸著:「渾沌冥冥,當此奉迎,墨胎謁請,驅除邪罹。」
  這樣行過一遍還不夠,拿起圓形透鏡瞧看,黑氣還有。
  「渾沌冥冥,當此奉迎……」她又重複吟唸了兩次,來回澆灑,直到傾空了整瓶米酒。

  「第一步很順利。」從透鏡中確認黑氣盡去,墨杏這才放下空酒瓶。

  「這才第一步?」桑心起身喘了口氣問到,剛才費盡心力的壓制,連她自己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瞧段章叫得那麼慘烈,卻仍然沒有清醒過來,實在讓人擔心。

  「剛剛只是初步除去他身上的邪煞。」墨杏舉起手中的圓形透鏡,簡略解釋說:「這個透鏡能代替陰陽眼的功能,能夠看見邪煞,然後以米酒逼出,再用我墨胎氏的身分奉請冥道引走邪煞。」

  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桑心低頭看著段章緊閉的雙眼,又問:「他還是昏迷不醒,這樣是正常的嗎?」

  墨杏趴下去看了看自己電腦上的說明:「照道理邪煞離體人就會清醒了,大概是體力還沒恢復……啊,不過他也許繼續昏迷會更好。」

  「怎麼說?」桑心意外的問。

  手指滑過螢幕上的文字,墨杏邊看邊說:「接著是用蒸熱的糯米按在傷處,不斷吸出屍毒,直到恢復鮮紅血色……這個步驟看著就很痛,他人如果清醒的話,或許會很難控制……咦?你幹嘛?」
  抬臉一推眼鏡,眼角餘光瞥見桑心的舉動,讓墨杏瞠目結舌。

  掏出手銬俐落的把傷患的雙手銬在床頭,桑心臉色淡定的回答:「這種情況,我知道怎麼應付。」她可是有個年輕時在無國界醫師組織裡闖過的軍醫叔叔。

  墨杏啞然半晌,才喃喃著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目前勉強來說好像還是警察吧?」桑心歪了歪頭,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說。

  於是當段章緩緩恢復意識的時候,就發覺自己身處在一種看起來非常不妙的狀態下,眼前的桑心正拿著毛巾面無表情的折成小豆腐。

  「醒了?真不巧。」

  「呃……小心心,這是哪招?我對綑綁普類沒有興趣喔!」雙手雙腳都失去自由,旁邊還有另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兩個女人一起虎視眈眈的盯著被綁在床上的自己,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麼節奏?

  「等一下你會感謝我的。」毛巾小豆腐往他嘴前一塞,桑心用上自己難能可貴的溫柔:「乖,聽話,咬住。」

  看著那神情,不良天師的心臟卻是嚇得漏掉了兩拍。
  ……救命!




2016年10月16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0)



  縮在副駕駛座上,段章沒有再透露半句那對姐妹的事,桑心也沒追問下去,既然知道了他們的親屬關係,要查個姓名以她的身分不是難事,等解決了這次案件,回頭再找段章對質也不遲。
  現在更重要的是得趕緊找到一個地方「備戰」,十分鐘前,段章忽然取出先前收起的香腳瞄了眼,然後提醒她失蹤的屍體們已經接近了。

  法醫研究所這棟建築物的前身是一間醫學院校,後來院校改制大學,搬遷到更好的地點去了,留下的建築物和設備廢之可惜,正巧苦於空間日顯不足的法醫研究所便順理成章進駐到其中一部分。
  院校原本的操場和籃球場成了附近社區民眾的運動場所,但其實在後山上還留有一處網球場,只是因為位置比較偏僻、需要攀爬一段山路才能抵達,所以罕有人煙,幾乎是被棄置荒廢的狀態。
  在周法醫的建議下選定了此地,桑心向上報備後,便帶著段章進入網球場。

  「整一個鐵籠生死鬥的節奏啊……」
  看到網球場周圍高聳的柵欄,段章愣了愣,啼笑皆非。

  這個玩笑話桑心並不賞臉,依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問:「這場地你覺得可以嗎?」

  「不能更好了。」對於小女警的冷漠反應,段章也只能無奈的苦笑,點點頭,說:「等一下我一個人進去,你等他們全都現身入內後,關門從外面守住,我們甕中捉鱉。」

  遲疑了兩秒,桑心咬了咬唇,才說:「好。」
  其實她第一個念頭是擔憂段章獨自一人是否能夠承當,但轉念一想,自己說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忙,與其跟進去礙手礙腳,守門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原本稀疏的細雨漸漸密集,很快把沒撐傘遮蔽的兩人都沾上了一層水珠,天色已經昏暗得像傍晚時分,細雨讓周圍的景物模糊不清,彷彿是覆蓋在濃霧當中。

  把胚布袋交給桑心拿著,段章走進網球場裡,繞著柵欄跺起怪異的步伐、吟誦咒語,每隔十餘步就在鐵絲間夾上一張符紙,直到返回門口前。

  「你這是?」桑心問。

  「屍變之後會發揮出人體潛能,為了防止它們把這球場給拆了,所以作點防禦。」段章靠在門框邊,眺望著從山下上來的唯一那條路,對她說:「等一下你躲起來,呼吸放輕緩,看它們都確定進來了以後再把門關上守住。」

  人體潛能……桑心在心裡喃喃自語,然後提起胚布袋:「這些不用?」

  「這一袋值多少錢呢!留著對付白毛殭屍。」段章仍有心思開玩笑。

  「也是。」這話卻獲得了桑心的認同,又認真的問了句:「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段章一愣,本來想調笑回去,但看著桑心臉上正經八百的表情,不由得尷尬的搔搔頭,張嘴正要回答,突然停頓住,目光朝前方道路的那一頭聚焦。
  「……來了。」

  桑心隨之回頭望去,模糊的雨幕之間,幾道人影幽幽的搖晃著出現,沿著山路彷彿喝得爛醉似的顛顛倒倒的走了上來。
  不等段章交代,她很快的竄進附近的樹叢後方,掩藏住自己的氣息與身影。

  幾具屍體雖然走得不太穩當,但速度卻不慢,一下子就來到了網球場外,段章不慌不忙的取出了一只搖鈴,十分有規律的晃了起來,同時朝網球場內慢慢退了進去。

  「叮……」清澈的鈴聲穿破沉穩細碎的雨聲,擴散開來。

  就像是受到鈴聲的引導,正穿過柵欄門走入球場的四具屍體渾身一震,扭著身調整了方向,依序一個接一個,列隊跟著段章,開始按照他環繞球場的路線步步前進。這場面讓桑心想起電影裡看過的「趕屍」,只是這屍體並不是一蹦一蹦的跳、也沒有平舉雙手,而是宛如剛學會走路的嬰孩般,身體四肢不太協調的行動著。
  沒時間胡思亂想,見四具屍體都進去之後,她連忙上前關門,要順手栓上時,才發現門栓已經鏽死,被桑心蠻力一扳,居然手把都給扳斷了,乾瞪眼了幾秒,才環顧周圍尋找可以利用來卡門的東西。

  在此同時,球場內的段章已經開始行動。
  「叮……叮……叮……」

  握著搖鈴的手上同時夾著幾張符紙,段章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自來水筆,咬開了筆蓋,筆桿裡裝的不是水、是符咒用的硃砂。
  「天地玄黃,陰陽妙法……」一邊念著咒語,一邊將第一張符紙按到排在他面前首位的羅家父親額上,雨水濕得他雙眼迷濛,卻沒工夫能騰出手來擦抹,筆尖很快的在符紙上寫畫勾勒出紅線。
  「……生死有命,除邪鎮靈、急急如律令!」
  咒語完成的同時,最後一筆也落下,符紙彷彿是被隱形的大手一按,瞬間牢牢吸附在年老男人的臉上。

  在門外的桑心眼看第一具屍體忽然靜止,忍不住緊張的盯著,便見段章鬆了口氣,移行換位,手裡搖鈴又起,剩下的三具屍體乖乖繞過了羅父,繼續空洞茫然的跟隨過去。
  「是按照死亡順序?」觀察片刻,桑心自言自語著。
  屍體行動的排序,依序是羅父、羅家長女、長子、最後是羅母,不知道是段章所安排,或是這些屍體「天性」如此?

  那邊段章正在第二名屍體、也就是羅家長女的額上貼了符紙,與剛才一樣如法炮製的畫下符咒黏附住。
  硃砂筆一收,他趕忙趁隙抹了把臉,這種細密的雨絲淋久了可比傾盆大雨還難受,像是被濕巾蒙臉般,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叮……叮……」手上搖鈴不敢停,腳步往下一個斗位移去。

  踏罡步斗比起一般常見的腳踏禹步還要複雜許多,主要是為了在作法時能與天地神靈溝通協調,但以段章的體質,若非此時靈脈被封,其實是用不著這麼勞心勞力的。
  這趟回頭肯定要找鳳隱好好「溝通」一下,讓他替自己解開封印,否則這活還能幹下去嗎?真是的……

  腦中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只是短短的閃過,卻在這一念之間,面前的屍體竟出了狀況。
  段章抹臉的手才剛拿下,眼前驟現一張大掌、五指利爪兇猛抓來!

  此時從桑心的角度恰好被段章的背影給擋著,一時沒看清楚發生何事,就見段章在痛呼聲中仰天倒下。
  雨幕之中飛濺出血花,倒落的同時段章急急就地一滾,驚險閃開了下個落爪,桑心這才發現展開攻擊的居然是羅家長子,死者原本白濛濛的渾濁眼珠化作赤紅,尖牙突出於唇外,指甲長如鐵鉤……是殭屍!
  桑心倒抽一口氣,細雨當中視線模糊,她此時才看清屍體身上覆蓋的不是雨水、而是一層白毛。
  不作二想,她開門衝了進去。

  「呃……糟糕……」
  狼狽滾到一邊,段章攀住柵欄試圖爬起,胸前的鮮血在雨水浸染中迅速擴散開來,更加觸發了殭屍的兇性,嘶吼一聲,再次揚爪撲上前來。

  危險!桑心的高喊還沒出口,那邊段章偏偏一不注意踩在了濕軟的落葉上,滑了跤又跌坐下去,卻正好躲過了殭屍的再度撲抓,但再無退路,眼看這下是避無可避了。

  危急瞬間,桑心飛奔趕到,甩棍出手,毫不遲疑的狠狠朝羅家長子的側腦奮力一擊!

  讓人毛骨悚然的「乓」一聲巨響,剛剛才化形的白毛殭屍被打飛了出去,壓倒了後頭自己的父親,幸好羅父腦門上的符紙緊緊吸附著,絲毫不動,直挺挺的就那樣躺平在地上。

  「還撐得住嗎?」面向正扭著身體想爬起的殭屍,桑心護在段章身前,順手將胚布袋子一把扔到他腳邊。

  喘著大氣,段章顧不上回答,趕緊打開袋子翻找出桃枝、棗核,握在手中。
  「桃者,五行之精,能厭服邪氣,制御百鬼。」
  相傳桃木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的精隨,又是至陽之物,所以桃木劍、桃木枝向來就是天師的必備法寶,對付殭屍自然也少不了。而棗核則是源於袁枚的《子不語》當中記載,用七顆棗核釘入背脊要穴能制伏殭屍,但實際上有沒有效果,近代以來毫無參考記錄,段章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幫我纏住它一陣,別被傷到,我先搞定最後那具。」手腳並用的爬去撿回掉落一旁的硃砂筆,段章對桑心說完,扶著胸口起身,直追遠處還恍惚悠轉著的羅母屍體而去。
  論起鬥毆,桑心的能力絕對是比尋常人出眾得多,扛住剛剛成形的殭屍幾分鐘不成問題,他趁這時間追上失去鈴聲指引而在球場裡亂轉的羅母屍體,按上符紙,念咒、畫符,迅速搞定。

  轉過身來,桑心正將警棍果斷砸向屍體的手腳關節,棍棍都是骨碎聲,連段章都聽得毛骨悚然。看著恐怖,但桑心的判斷十分正確,這的確是能夠最快制伏殭屍行動的辦法,只是普通人在面對一個「人類」的時候多半無法下此狠手,顯然在上次海岸山莊的事件中桑心記取了不少經驗。
  四肢關節俱碎後,屍體的行動果然暫時獲得控制,殭屍所有的高速恢復能力,這具初才成形的白毛殭屍似乎還沒發展完全,只能匍匐在地,一顫一顫的,嘴裡噴著惡氣低吼,試圖重新起身。

  眼見機不可失,段章跌跌撞撞的快步上前,舉起七枚棗核,依序打入屍體背後百會、風府、啞門、陶道、靈台、中樞、命門七處要穴。
  「太元玄冥,證吾神通,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頭頂華蓋,足履魁罡,何邪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最後在屍體頭頂按上符紙,硃砂筆流暢的勾勒出符咒,白毛殭屍渾身一陣劇烈抽搐後,突然沉寂了下來,再無動靜。

  ……搞定了?

  桑心不敢鬆懈的瞪著,直到幾分鐘後,看屍體果然一動不動,才聽到段章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雙手撐住膝蓋,幾乎要站立不穩,她趕忙上前攙扶。
  「你還好嗎?傷得重不重?」邊說著,她低頭想去檢查對方胸前的傷勢,卻被制止。

  「別、別碰……有毒……」

  感覺到段章推開她的手都已經在微微顫抖,桑心緊鎖起眉頭,立刻斷然問到:「該怎麼處理?」

  「先讓人、把屍體帶回去,符咒別碰……可能的話,盡快火化……」斷斷續續的交代著,段章明顯氣虛無力的說:「殭屍的屍毒、我……」

  他話說得氣若游絲,桑心幾乎都快聽不清,忙心急的問:「你什麼呀?」

  「找墨……」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昏黑,段章瞬間失去意識,倒在桑心的臂彎之中。

  「……喂!」桑心大驚失色。
  起碼把話說完啊!




2016年10月7日 星期五

《冥冥》七、屍變(9)




  繞道至萬華龍山寺附近,桑心握著紙條,依照段章所言進入了一條陰暗狹小的巷弄裡,找到那間外頭貼滿陳年廣告的小舖子。
  鐵捲門內的昏暗燈光下,掛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紙紮祭品,但大多都已經生了層厚厚的灰,不知道在那一動未動的擺掛多少年頭,高一點的甚至都結上了蜘蛛網,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沒在認真做生意的模樣,讓桑心皺眉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的踏入。
  「請問……有人在嗎?」

  「來囉!要買啥……」店舖深處的門簾後方傳來了一聲回應,年過七旬的老太太掀開門簾走了出來,瞇著眼看到這名衣著整齊乾淨、面貌冷灩的女人,頗感到訝異的問:「小姐,你是不是走錯店了?」

  「我沒走錯。」桑心搖搖頭,她再三確認過才進來的。
  遞出紙條,她說:「婆婆,我要買這些東西。」上面的東西她大多是認得出字卻不確定意思,不如直接把紙條給對方看來得方便。

  老太太慢條斯理的掛上老花眼鏡,瞇著眼盯著紙條許久,臉色一沉,抬起臉謹慎的問:「小姐,誰人請你來買這些東西的?你要做什麼用途?」

  桑心掏出自己的警證向老太太亮過去:「公務用的。」在進來之前,段章就已經交代過她,如果店裡的人問起用途,不用多說,直接亮身分就是了。

  「蛤?……你等咧,我找看麥。」老太太眉頭大皺,丟了句,轉身就回門簾後去,隱約還能聽到她的低聲抱怨:「安鳥唯,驚死人……警察啥米時候開始管這些歹誌了?」

  收起證件,桑心默默在原地站好等著,向四周觀望,除了吊在半空中的紙紮品之外,一旁玻璃已經髒到幾乎看不清楚內部的櫃子裡還有不少尋常可見的宗教器具,例如羅盤、山海鎮等等;但櫃子都髒成那樣,相信進來看到的客人肯定都會懷疑是否真的有人來這裡買東西。
  或許老太太本來就不是在賣這些尋常東西。桑心想起老太太看著紙條時的反應,直覺猜測,老太太應該清楚這些東西的用途,才會反應這麼大。
  老太太也是「那邊圈子」裡的人嗎?難道這就是段章不願露面的原因?

  在裡頭東翻西找許久,老太太才拎著一個胚布作的大束口袋出來,沉甸甸的,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
  「有些東西很久沒人問了,找了一會。」和原本的字條一起遞給了她,老太太說:「小姐你點點看,看還有欠什麼沒有。」

  「沒關係,不用點了,我相信婆婆。」反正她也不懂這些,要怎麼點?桑心收了下來,並問到:「多少錢?」

  「看在你們是公家要用的,算卡俗咧!」老太太從一團亂的桌面上拉出個塑膠名片盒,拿了支筆,抽出張名片寫下一串數字,交給桑心:「安捏就好。」

  接過名片一瞧,小女警的手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下,但還是面不改色的把寫有匯款資料的名片收好,點了點頭:「好的,謝謝婆婆。」

  ……這點東西,價格居然要五位數!原來降妖除魔的成本這麼高?
  桑心現在高度懷疑,某人該不會其實是欠錢太多所以才不敢現身吧?

  走到店門口目送女警離開小巷,老太太捶著背瞇著眼,堆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思緒,彷彿正在臆測著女警背後的人會是哪位、又或者是疑惑著公家單位介入的事件是哪樁。
  停留在門外沒多久,陰沉的天空飄起了細微的雨絲,老太太正準備轉身進屋,身後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隨之響起一聲:「嬸婆!」

  回過身一看,是一名穿著不知道哪間高中制服的少女。
  面對笑瞇瞇打招呼的少女,老太太的臉上絲毫沒有喜悅之情,神情冷淡的回應:「纓纓噢……怎麼沒去上課?」這時間高中生分明還沒放學。

  「翹課了。」少女爽朗的說,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老太太的冷漠,蹦跳著過去挽起她的手臂,親暱的問:「嬸婆嬸婆,剛剛那個阿姐來買什麼啊?」

  「人買啥跟你有什麼關係?」老太太絲毫不理會主動黏上來的她,卻也沒有甩開,自顧自的往店裡走。

  「告訴我嘛……」少女見撒嬌無用,立刻改換了方式:「不然我用買的,買這個消息。」說著便鬆開手,從斜背的書包裡撈出掛有大串動漫吊飾的花俏皮夾,隨意便抽了張千元大鈔,嬉笑的遞上。

  「錢不是給你這樣黑白開的。」老太太滿臉不悅的說,但仍是抽走了千元鈔,隨口說:「桃枝、棗核、鏡子、墨斗。」

  「哇!」少女滿臉驚奇興奮的說:「那個阿姐是要去打殭屍嗎?好刺激!」

  「跟你們沒關係,人是警察,你們麥去搞東搞西哈!」老太太皺起眉頭,警告意味濃厚的說。

  「警察姐姐,好怕怕!」少女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玩笑似的說,然後轉了半圈,百褶裙擺隨著她的動作飛揚,揮著手,瀟灑的穿入綿綿細雨中:「嬸婆掰掰,下次再來看你。」

  前後不到十分鐘,少女來去如風,而老太太只是死死盯著手裡的千元鈔,臉色陰沉的恐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一眼離開的少女。

  另一方面,步行回到車上的桑心關起車門,轉身正要說話,這才發現段章居然又睡著了,還拿了張報紙蓋在臉上,真是個活像中年大叔似的俗氣行為。
  「醒醒,東西買回來了。」她不客氣的伸手過去拍了拍報紙,此時外面正好下起零落細雨,稀稀疏疏的丁點打在車窗上。

  「唔嗯……」呻吟著抓下臉面上的報紙,段章揉了揉眼,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桑心就將那只胚布袋子扔到他肚子上,撞得他一陣吃疼。

  把一袋另外買來的食物飲料扔到後座上,桑心扭開一瓶綠茶,灌了兩口後才說:「這點東西居然這麼貴,回頭我問主任能不能報公帳,不然你得跟我對半分。」

  「她有跟你說什麼嗎?」拎起胚布袋子,打開來瞧了幾眼,段章頭也不抬的問。

  「誰?」桑心先是疑惑,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你說那位婆婆?沒有,她只問我誰叫我去買的、作什麼用,我照你說的亮了身分說是公務用,她就沒再多問了。」

  「噢……」低頭清點了一下袋子裡的東西,段章心不在焉的應了聲,重新束好袋口後,才發現桑心和袋子一起扔過來的還有那張他自己寫的字條,隱約可見背後似乎被添上幾筆。
  拾起一看,是兩個叉、連續三個頓點、再一個叉。

  桑心還真沒發現字條背後竟然被添了幾筆,好奇的湊過去一瞄,正想開口詢問,卻見段章瞬間面無血色,表情彷彿是看見飛機撞大樓般的慘白駭人,讓她忍不住緊張的追問:「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

  對身旁小女警的追問充耳不聞,恐懼讓段章渾身如墜冰窖,好像全身血液都被眨眼抽空了似,放在腿上的另一手牢牢握起,指甲幾乎要插入肉中,而他卻毫無所覺。

  「啪」的一聲,後腦勺猛然的一掌重擊,把他給打回了神。

  「冷靜點,告訴我怎麼回事!」出手的冰山女警正冷冷瞪著他,命令式的口吻說。

  茫然的扶著後腦轉過頭,段章愣愣的說:「一般不是會用更溫柔點的方法嗎?」

  「你說是不說?」桑心一把揪過他的領子,舉起拳頭。
  溫柔是什麼,她只知道不打不成器。

  「說、我說!」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慘痛教訓告訴段章,對方是真的會動手,他趕緊高舉雙手投降,慌忙從實招來:「開店的那位婆婆,其實是我嬸婆,雖然她跟本家比較疏遠,不過我還是避開她會比較好。」

  桑心揪著他衣領沒鬆手,甚至又扯近了些,質問到:「紙條背面那是什麼意思?」

  感覺到桑心放下的拳頭已經微微掐在自己的腰肉上,段章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慘淡了,發顫的說:「你不能這樣……私刑是犯罪……」

  「檢查不出來就不是。」桑心冷酷無情的說:「……要我問第二次嗎?」
  當然她並非這麼殘暴的女孩子,不過如果不這麼做,對方想必什麼都不會說的;事關段章的人身安危,此時她可以不計手段,就算要讓對方吃點苦頭,也絕不能任憑段章隱瞞下去。

  「啊……!」腰上的劇痛剛傳來,段章急忙丟出一串話:「那是兩個字的下半部分,代表兩個人名,應該是嬸婆在提醒我這次家裡派出來追捕我的人!」

  「兩個人名?」桑心立時鬆手。

  「是我的堂姊妹……」
  慘無人道啊慘無人道!馬上按著腰在座位上捲曲成一團,段章欲哭無淚的暗自哀嘆,真不知道到底是被家族追捕比較悽慘、還是被冷艷女警私刑比較悽慘。
  不過真要選的話,當然還是被美女折磨比較……啊不對!他都不想要啊!嗚嗚……

  姐妹?桑心眼神一凜,立刻就回想起當初周法醫所提到、來探詢孟家屍體的那對姐妹。
  問題是,那對姐妹究竟有多麼恐怖,讓段章得知後反應如此之大?




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8)




  「成了。」段章鬆了口氣,端起三炷香還沒燒盡的米碗,向四周看了看,便放到了佛壇前的神桌上,並收回了之前貼在四方的符紙,一併壓在米碗下。

  「什麼成了?」桑心這才回過神,站了起來,疑惑的問。

  「這算是引魂香。」段章指著米碗上的三炷香說,雖然不太標準,但手邊現成的道具就這些,他只能將就點。
  「今天正好頭七,我把羅家人的魂魄引過來,然後讓他們自己去找自己的軀體,接下來守株待兔就行了。」

  桑心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但一看外面的艷陽高照,又不禁疑問:「可是太陽這麼大,難道我們要在這裡等到沒日光月光的時候?」她還記得段章曾說過,剛剛屍變的屍體是無法在日月之下自由行動的。

  「倒是不用在這裡等,只要護著香燒完我們就能離開了。」段章在沙發上找了片乾淨的位置坐下,悠然的說:「酒裡有我的血氣,他們會找上來的。」

  「你把自己當餌的意思?」
  「是這個意思沒錯。」

  「了解。」桑心沒再表示什麼,一起過去坐在沙發上,望著那三柱香沉默等候著。
  一時間這麼安靜下來還真是挺尷尬的,即使像桑心這樣的粗神經,也在幾分鐘後開始感到些微不自在,想打開電視來看看,但這可是命案現場,這麼做似乎不太恰當。於是她轉頭想和段章隨口聊兩句,卻發現對方已經歪著腦袋在沙發上瞌睡起來。
  想想也是,段章從凌晨天還沒亮就被她挖起來忙到現在,會睏倦也是當然的,又不是人人都像自己從小就跟著父母把軍事訓練當遊戲玩。
  這麼說起來,這男人從前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他曾說過母親還在世時,他們是很正常的家庭,那他又是從哪裡學來的法術?既然是天師家族,難道他不是也從小就學習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那樣算……正常嗎?

  胡思亂想間,桑心絲毫沒察覺自己就這樣直勾勾盯著對方的睡臉許久,直到段章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睜開迷濛的雙眼。
  桑心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唔……好,燒完了。」完全沒注意到桑心那邊,段章只是往白米碗上瞧了眼,三炷香已然焚盡,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說:「我們去吃午飯吧小心心?」

  一看時間,原來已經接近下午一點,桑心點頭起身:「想吃什麼?」

  「看看附近有什麼吧!」邊說著的時候,段章走上前去把白米碗上殘留的香腳抽起,仔細收了起來。

  隨後他們在對街的一間老牛肉麵店解決午餐,因為是平日、又過了飯點,老店裡的客人只有他們,桑心一邊撈麵條,一邊聽著段章和店裡的東南亞籍少婦聊起羅家的事。
  少婦沒什麼心機和忌諱,很直白的就告訴他,街坊鄰居都在盛傳這案子不是人幹的,是鬼怪所為,害她晚上睡不安穩,丁點聲響就被驚醒云云。

  「媽咪膽小鬼。」嫩嫩的聲音來自少婦的女兒,小學生只上半天課,她一放學就到店裡幫忙洗碗,轉過頭來說:「爺爺說他是軍人,鬼怪不敢進來軍人家裡的!」

  少婦聳聳肩,低聲嘟嚷著幾句含糊不清、鄉音極重的話語,繼續切著滷牛肉。

  段章微微笑了笑,對小女孩說:「你爺爺是軍人啊?那鬼怪的確比較不敢進家裡,可是你對媽媽說話要有禮貌一點,不要欺負媽媽呀!」

  「不會啦!不會啦!」少婦此時反倒笑著打圓場:「她很乖。」

  似乎是因此對段章感到親近,小女孩在圍裙上擦擦手,跳下矮凳,跑到他身邊,黝黑的小臉蛋嚴肅的對他說:「哥哥,我跟你說,殺人的是殭屍啦!」

  「哦?你怎麼知道?」段章彎下身,表情詫異的問。

  「我們隔壁班同學說他有看到殭屍從後山上面跑進來,眼睛紅通通,身上長著白色的毛,牙齒又尖又長,超可怕的。」小女孩鉅細靡遺的描述。

  段章眼神一凜,尋常人也許只會當作是孩子的信口開河或無端幻想,但他一聽便知端倪,這形容確確實實就是殭屍的樣貌,那孩子肯定是真的看到了。
  「可是那天不是颱風嗎?他怎麼看到的?」他故意狐疑的問。

  「真的啦!」果然,怕他不信,女孩忙說:「他說他趴在窗戶前面看颱風吹的時候看到的,老師叫他不要亂講話,可是他跟我們保證是真的。」

  「你那個隔壁班同學,也是住在那個社區裡的?」

  「對呀!那個陽台上種很多蘭花的就是他們家噢!」女孩說著,轉頭舉手一指,引他望向小區裡羅家斜對面的那棟。

  又與那對母女閒聊片刻,從牛肉麵店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下午三點,天空聚積起了雲層,空氣又悶又熱,看樣子是要下午後陣雨的態勢。段章仰望天色,心裡倒有點慶幸,雲層掩蓋了日光,逃走的屍體該會行動起來,依循著他方才作下的法術往自己身邊聚集過來。

  「剛才那個小妹妹說的話,你認為是真的?」在麵店裡一直沒插嘴的桑心,此時才問到。

  段章點了點頭:「大人看到難以理解的事,會試圖以常識去解讀成大眾能夠理解或接受的答案,但孩子比較不會,因為他們的『常識』還沒建立完全,反而更容易看清真實。」

  桑心回想了一下女孩的形容,喃喃自語:「白毛、紅眼、尖牙……那就是殭屍的模樣?」

  「『白毛遍體,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鉤,齒露唇外如利刃……』」閉著眼,段章像是默背般唸出了一段文句。

  「這是?」桑心疑問。

  「紀曉嵐知道吧?這是他在《閱微草堂筆記》裡記載的殭屍模樣。」段章說,近代以來由於影劇的傳播,紀昀的字反倒比他的本名還要更廣為人知。
  殭屍這名詞於明清時期才開始廣為人知,在那之前,各地對這種怪物的稱呼方式不一,除了殭屍之外,也有稱『魃』、『干麂子』、『遊屍』……等等,其實多是指同樣的東西。而清代在袁枚、紀昀的《子不語》與《閱微草堂筆記》的統整和普及之下,民間才漸漸統一稱呼這種屍體所變化出來的怪物為『殭屍』。

  「據我所知,白毛的殭屍還是比較初期的狀態,這點算是值得慶幸的。」
  袁枚的《子不語》中記載:『屍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氣,三月之後,遍體生毛,白者號白凶,黑者號黑凶……』所以白毛與黑毛的殭屍,基本上應該是幾個月內的產物,不像千百年那種的難以對付……嗯、大概吧?
  雖然知道理論如此,不過根本從未實踐過,段章心頭仍然有點發虛,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底氣虛實,這已經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習慣了。

  桑心默默聽著,把他提到的兩個書名作者給記了下來,暗忖著事後得去圖書館把這兩本書找出來好好讀過,看段章對內容倒背如流,想來裡面應該有很多實用的資料。
  「好像快下雨了,這種天氣,他們可以行動了吧?」她說。
  恐怕屍體找上門的時候造成混亂,桑心打算回到法醫研究所附近,和段章一起找個偏僻無人的地方等待,另一方面這樣也方便事後將屍體送回去。

  「目前雲層還不夠厚,我們先去準備一點東西,羅家還有四口人在外,我身上的存貨可能會不夠。」兩人回到車上後,段章開口說到。

  桑心當然立刻同意:「好,你要去哪?」

  段章報了個地址給她,然後在桑心輸入導航的同時,自顧自的從副駕駛座前的置物格裡翻找出紙筆,低頭寫了起來。
  「等一下到了那裡,再麻煩你拿這張紙條去買上面寫的東西。」

  桑心奇怪:「你怎麼不自己去買?」

  尷尬的苦笑一下,段章說:「那個……我不方便露面。」




2016年9月24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7)




  離開小巷回到車上,桑心按下車窗,發動後開著空調將車裡蒸騰的熱氣排出,雖然已經是十月初了,但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長,颱風過後依然熱浪不減,臺北的都市熱島效應更讓這個盆地宛如一個大蒸籠般。
  「接下來呢?」她問身旁拉著衣領散熱的段章。

  「先去案發地的羅家看看吧……」段章滿臉無奈的說,反正都上了賊船下不去,轉念一想,就當是回報小女警供吃供住的恩惠了。

  「好。」關起車窗,桑心將地址輸入導航後,立刻上路。
  即使接手這個任務將近一個多月了,對於這個領域她還是不了解的居多,必須仰賴身旁這名不良天師的智識。或許,當初鳳隱會將他安排給自己,也有這層考量在內也不一定。

  羅家所在是一處眷村改建的社區裡,整棟透天的三層樓公寓,原本的屋主羅爺爺過世後,獨子一家五口就繼續住在這裡。
  因為住戶和附近環境都很單純,社區並沒有嚴格的出入管制,換言之,只要避開眼線,誰都能夠自由來去。警方雖然也調閱過附近的路口監視器,但不是影像模糊損毀、就是一無所獲。
  在周圍排查訪談的時候,雖然有幾個人聽到了隱約的尖叫聲,但是颱風天風雨太大,他們不太肯定,於是也沒放在心上;當然更沒有人會在那樣風強雨驟的深夜裡外出,目擊者這條線索同樣落了空。

  「嘖!」一踏進羅家大門,段章就皺著眉頭發出了怪聲。

  「怎麼?」桑心好奇的回頭瞧他一眼,莫非這麼快就看出端倪了?

  「你該早點帶我來的。」越過了桑心往前走去,段章一邊左顧右盼著、一邊說:「進進出出的人太多,氣被沖散不少,得多費點工夫了。」

  像這樣明顯是刑事案件的,採集跡證當然跑不掉,桑心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麼,只是淡淡反問:「所以,你行嗎?」
  其實她只是擔心段章此時力有未逮,但那張冰山似的臉蛋卻讓這話變了調。

  果然段章馬上黑了一張臉:「喂!小女警,告訴你,不要隨便懷疑男人『行不行』這種問題。」

  「大男孩,不要這麼玻璃心。」桑心依舊冷冷的回道,眼中卻帶了一絲笑意。

  段章悶悶的哼了聲,別過頭去,伸出手:「照片。」

  桑心從牛皮紙袋裡抽出了當時第一現場所拍下的照片,整疊遞到他手裡,並且開始解釋案發經過。
  依據現場跡證推斷,兇手破門進入後就直接動手殺人了,首先遇害的是在客廳裡看電視的羅父,然後是聞聲而來卻瞬間遭到殺害的長女;長子與母親則是在廚房內,年輕人為了保護母親奮力抵抗,因此傷勢最為慘烈。奇怪的是,最後遇害的羅小妍居然沒有趁機逃走,她不知為何回到自己房內,而被兇手從背後擊殺。

  一個人說著、一個人邊翻看照片邊聽著,他們一路晃進了羅小妍的房內,段章低頭拿著照片對照眼前的場景,不用說也知道,他最在意的是屍變後竟沒有跟隨家人的腳步而去的羅小妍,或許這一切異常的鑰匙就在這名少女身上。
  羅小妍身上的傷口段章是見過的,那彷彿徒手破穿身軀般的恐怖傷勢,根本不像是人類所為,再加上無端屍變的一家人,他心裡已經隱約有了想法。

  「恐怕殺了羅家五口的,就是你之前提到的殭屍。」段章說。

  桑心感到愕然:「但你不是說殭屍很罕見?」

  「是很罕見,但似乎也只有這個可能了。」段章解釋:「屍變的成因是陰邪之氣,正常來說邪氣和我們上次在山莊遇到的煞氣一樣,普遍均勻的存在於空間中,但也會在各種原因下聚集,屍體如果停放在那種環境下就很容易產生異變。
  但在現代社會一般來說很少有屍體會屍變,因為屍體存放條件不同於古代,社會的進步降低了風險;而刑案的屍體更是如此,警察機關裡的罡氣夠重,足以壓制環境中細微的邪氣。」

  桑心雖然對這方面毫無涉獵,腦袋卻轉得夠快:「所以你認為羅家五口的遺體會屍變,是因為他們是被殭屍攻擊而死?」

  段章在羅小妍的陳屍處旁蹲下,凝視著還未清除的乾涸血跡:「依據他們的傷勢判斷確實很有可能,殭屍本身就帶了極強的陰邪之氣,在攻擊時會滲入遇襲者的體內、引發屍變,所以在古時被殭屍襲擊身亡的人,通常都是直接火化處理。」

  「這麼說,除了要追回羅家人的遺體,我們還有一隻殭屍得抓捕?」桑心問。

  「哈哈……」段章乾笑兩聲,這賊船上的風浪不小啊!
  說殭屍罕見是真的,尤其在臺灣這小海島上,殭屍的形成需要天時地利,天時也就罷了、地利當然是在廣闊的大陸上才容易遇到,殭屍又不會渡海,出現在海島上的機率實在微乎其微。在外頭廝混多年,他自己還真沒碰過殭屍,沒想到剛上了賊船就給他遇見一隻,這什麼狗屎運。
  審慎想了想,他說:「總之先把羅家的遺體找回來,別讓他們也成殭屍了,至於那隻大的,我也沒把握,暫時就放最後處理。」

  桑心卻是擔心:「如果這期間殭屍又攻擊別人呢?」

  「祈禱吧!」把照片還給她,段章皺著眉說:「雖然不樂見這種情況,但暫時我也沒有辦法,追蹤殭屍的法門我根本沒學過。」

  桑心接回照片收拾好:「我先問清楚,如果遇上殭屍,你能應付得了嗎?」

  摸摸鼻子,不良天師苦笑:「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曉得怎麼去對付……晚點我們再作準備,現在先來找羅家人的下落吧!」
  天師這身分在現代已經相當式微,近百年來天地間的元氣離散,什麼恐怖的妖鬼邪怪已經越來越少見,相對的他們這些天師、方士、巫師……的傳承也越來越弱,除了五光十色的誘惑讓孩童無法專注修練,其實最大的原因就是失去了對手。

  「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桑心點點頭。

  「在屋裡找找留有遺體髮膚指甲、或者極親密貼身的東西給我。」又看了眼羅小妍的陳屍處,段章才轉身離開。
  心裡總覺得有些異樣感揮之不去,為什麼羅小妍要回來?房裡有什麼東西那麼重要、甚至勝過於她的性命?依據警方的訪查,羅家人相當安分守己,根本沒和人結過什麼要命的仇恨,那麼殭屍又為何會挑上羅家?

  將這些疑問暫且放一邊,在桑心尋找物品的同時,段章已經回到了客廳之中,稍為挪動家具騰出一塊空間,以指北針判准方位後,在四方各貼上了符紙。
  他盤腿落坐四張符紙正中,身前擺上了三個從羅家廚房找出來的瓷碗,一個倒滿米酒、一個堆滿了白米,剩下那個大的則是空著。

  點燃三隻線香插在白米碗上後,桑心也正好捧著東西回來,看著他的舉動,睜著一雙美目愣愣盯著。

  「真快,都找到了嗎?」段章插好香,抬頭問她。

  桑心拿起手裡的東西:「梳子、牙刷,這些可以嗎?」她不確定段章需要的是什麼,不過依照採證時的概念,這都是最容易找到DNA的物品,所以她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段章扯扯嘴角,嘟嚷了句:「不愧是警察……」

  「我可以跨進去嗎?」桑心站在四張符紙的外圍問到。

  「不要緊,這不是結界,進出隨意。」段章說著,拿出一張紅紙攤開交給她:「把頭髮、還有刷毛弄點放到這裡面來。」

  桑心在電視機旁的筆筒裡找了把剪刀,把刷毛剪下來、又把梳子縫裡的頭髮挑了出來,那些細屑都掉在紅紙裡;她雖然平日都用拳腳功夫居多,但這種細瑣的事做起來也是一點都不含糊。
  抬起頭時,就見到盤腿坐著的段章已經咬破手指,擠了血滴在米酒碗裡,雙手結印、夾著一張符紙,垂眼低聲念誦著咒語。
  不敢輕易打擾他,桑心將紅紙小心的捧過去放在大碗旁,然後在他身邊也坐下來,滿懷好奇的盯著。

  咒語念罷,夾著符紙的手指沒有放鬆,段章另一手伸過去,單手熟練的折起紅紙將那些細屑都包裹在內,放入空碗,接著一聲低喝:「起!」

  低喝聲一落,手中符紙無端自燃,近在咫尺的火焰卻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熱度,一旁桑心緊盯著他被火光照亮的專注臉龐,竟有幾瞬的失神。

  燃燒的符紙落入大碗中,連同紅紙一起燒成了一團火球,即使燒盡了碗中的助燃物也不見火焰有絲毫減弱。
  趁著火球正旺,段章端起那碗米酒,迅速起身,向周圍潑灑了一大圈。

  桑心頓時吃了一驚,直覺舉手要遮擋可能潑濺到身上的酒,但等了兩三秒也沒感覺到任何液體濺落,這才發現酒在段章潑出的同時便已消失在空氣中。

  將潑完酒的碗倒扣在地,段章隨即一掌拍向了火球!
  「去!」

  隨著他一掌拍下,火焰化作數道飛馳而出,從段章事先推開的窗口中竄了出去,轉眼便不見蹤影。








2016年9月15日 星期四

《冥冥》七、屍變(6)




  重新將少女的遺體安置好,段章以米酒及鹽驅淨屋內過於沉重的屍氣,同時桑心則前去取得羅小妍的資料……雖然段章只要求生辰八字。

  「小心,別嫌周叔囉嗦,不過你對男朋友還是要溫柔一點的好。」在她翻印資料時,周法醫語重心長的說。

  桑心險些沒噎著,呆然兩秒,才僵著臉說:「周叔,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同事?我看他不像體制內的人啊?」周法醫放下手裡的茶杯,訝異的說。

  「他是……」桑心苦思一會,才勉強說:「合作對象,任務合作對象。」

  「唔。」挑挑眉,老法醫倒是不再多問,可眼神明顯是抱持不信與戲謔的壞笑;桑心這副直腸子的性情他很是瞭解,不過對方的態度可是挺值得玩味,如果不是對一個女孩子有意思,哪有男孩會毫無怨言的任憑女孩這樣折騰。

  桑心有點無奈,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只是把注意力放回了複印好的資料上。
  初步看來,羅小妍只是剛剛大學畢業沒幾個月的社會新鮮人,仍然在找工作,在這個景氣不好的大環境裡是稀鬆平常,在外沒有結怨、也沒有金錢或感情糾紛,和家人關係良好,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
  草草瀏覽過一遍後,桑心取了個公文袋將資料收拾好,便告辭了周法醫回去找段章。

  那邊段章顯然已經完成了驅淨的工作,空間裡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米酒香氣取代了血腥味與屍臭,他站在羅小妍的遺體前垂眼望著,一張臉有大半掩在衣帽陰影下,看不清神情。

  「拿到了。」桑心舉著公文帶走進來,說:「這些是羅小妍的紀錄,你確定不需要其他人的?」

  「暫時還不用,等需要的時候再順便連最新進展一起取,我們不是走正規的,人家查到什麼也不會通知我們,總要留點藉口反覆主動探詢。」獨自在外跑單幫多年,段章自有一套處事之道。

  他說的挺有道理,桑心想了想便默認了,又問:「接下來怎麼做?去找鳳隱?」

  「那當然!」段章轉過頭來,沒好氣的說:「像剛剛那種狀況,封住靈脈的我得又丟符紙又唸咒語,他說不定只要動動手指就成,不找他找誰?」

  看來還在為了紅繩子的事生氣。桑心暗想。
  「那我們現在直接過去,你這邊都搞定了?」

  「嗯。」段章點點頭,指著少女遺體:「你交代一下,羅小妍後腦上的符紙千萬別去動。」

  開車離開法醫研究所的時候已經天色大亮,路上到處都是穿著制服的學生,正忙著去上學的途中,三三兩兩、喧喧嚷嚷,學校和家庭幾乎是他們的全世界,單是看著這些孩子,就讓人感受到一股現世安穩的祥和氣氛。
  可惜祥和只是種錯覺。桑心板著臉色,想到也許有四具甚或更多的屍體在外頭亂跑,她心裡就滿是憂慮,像剛剛羅小妍攻擊段章那樣,屍體似乎沒有理智思維可言,直覺性對接近的人展開攻擊,這樣的話,根本就如同一群殺人魔在路上亂晃、隨機找尋目標一樣危險。

  「你不用太擔心,現在太陽高掛,他們會找個陰暗角落自己窩起來等待時機的。」彷彿知道她在煩惱些什麼,副駕駛座上,嘴裡嚼著三明治的段章含糊不清的說。

  「等待時機?怎樣的時機?」桑心問。

  「陰雨天、或者沒有月亮的夜晚,總之日光月光他們暫時都難以抵擋。」段章說著,看了看車窗外的天空。
  上個月底颱風剛過,連下了幾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才放晴,也幸好是這樣,所以他才沒急著拉小女警一起去追屍;應付屍變他雖懂,但這回數量實在多得奇怪,這種詭異罕見的事還是交給守道人情況會更簡單些。

  不會造成立即性危機這點讓桑心稍微鬆了口氣,好奇的問:「你說這是屍變,是不是就像殭屍那樣?」

  「不能說是殭屍,殭屍的形成需要漫長的時間,還得有天時地利人和,沒那麼容易遇上。」段章此時已經吃完早餐,正用手背抹著嘴。

  多大個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邋遢。桑心無奈,騰出手來抽了張面紙塞給他,又說:「那這次我們遇上的,算是什麼樣的存在?又有什麼特性?」

  「邏輯上來講,這些人已經完全喪失魂魄,無論從科學或是非科學的角度而言都確定是死亡了。」段章用面紙擦了擦,又喝了口咖啡後,說:「但由於某些原因,他們的遺體恢復了機能,現在的狀態,與其說是動物、更像是昆蟲吧……只依靠本能行動,沒有思想可言。」

  「本能?」桑心想了想,不禁疑惑:「既然沒有了魂魄跟思想,那他們的本能會是什麼?行動的依據是什麼?」

  「這就要看他們死亡之前,殘留在身體裡最後的念頭是什麼了。」段章說完,便悠然的閉目養神,不再開口。

  一路上給墨痕去電幾次都不通,到了鳳隱家附近,桑心在巷子外頭找個地方停車,兩人下車步行至那棟老街屋,卻發現大門緊閉,敲了許久也沒人應門。

  「你確定是這裡?」看著連騎樓柱子都還是老紅磚的陳舊街屋,段章忍不住懷疑,這樣的房子真的還有人居住?

  「是這裡。」桑心先前為了回報海岸山莊的後續進展曾來過一次,對這間老屋印象很深。

  守道人居然住在這種地方?這就是所謂大隱隱於市?段章好奇的四處張望著。
  桑心可沒他這份閒情,低頭拿出手機又撥了幾通電話分別給墨痕和鳳隱,但依舊都無法接通,心裡難免有點焦慮。

  「阿隱哥哥不在喔!」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兩個女孩的異口同聲忽然從騎樓外傳來。

  「嗯?」剛想著要不要給他們留言的桑心一怔,回身看去,兩名穿著制服、背著書包,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女正在騎樓外頭眨眼盯著他們看。

  「嘿!」段章感到有趣的一笑,插著口袋走上前,低頭問:「你們認識鳳隱?」

  「我們是『鎮店童子』呀!」站在左邊、別著黃色髮夾的少女笑嘻嘻的說。
  「請問你們找阿隱哥哥什麼事?」另一位別著水藍色髮夾的少女則是文雅的問。

  「鎮店童子?還真是可愛,你們今年幾……」
  段章嘴上還要花花,桑心便一把推開了他,彎下腰去。
  「你們知道鳳隱去哪裡了嗎?我有事要找他幫忙。」即使面對的是孩子,桑心依然認真的說。

  少女們再次異口同聲:「四川。」

  四川?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桑心和段章都愣住了。
  鳳隱他們……居然不在臺灣?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桑心問,心裡有些茫然。

  黃髮夾的少女搖搖頭:「不知道,阿隱哥哥說事情處理完就回來。」

  「這可麻煩了……」皺起眉頭,小女警瞥了眼身旁的段章,難道得靠這傢伙了嗎?他行不行啊?

  水藍髮夾的少女歪著腦袋打量她一番,輕輕的問:「你是警察姊姊嗎?」

  作為編制外的人員,桑心雖然沒穿制服,不過該帶在身上的東西還是都習慣性帶著,少女或許就是這樣觀察出來的。
  「是的,我叫桑心。」雙手扶著膝蓋,她面對少女們點點頭。

  雙胞胎少女互看了一眼,舉手指著對方說:「她是霽雨。」「她是霽月。」
  接著再次同聲:「桑心姊姊,阿隱哥哥有留信要給你。」

  這對雙胞胎的同步率有點驚人啊!段章看著這兩名少女感到咋舌,不虧是守道人,連身邊的孩子似乎都不太平凡。

  「他有留信?」桑心訝異,莫非鳳隱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

  兩名少女同時翻開自己的書包,幾乎是一起拿出了不同圖樣的紙袋,看起來就像文具店裡專門賣給女孩們包裝禮物的那種花紋紙袋,一個是黃色格紋、一個是淺藍水玉,精緻可愛,倒是十分符合她們的年紀。
  打開來掏出來一一看過,最後是霽月將紙袋重新收起,霽雨則取出了其中一封信,桑心與段章這才恍然大悟,顯然鳳隱是一次準備了好幾份方案交給了雙胞胎,以備不時之需。

  雙手將信件交給了桑心,雙胞胎隨即揮手道別:「那麼我們要去上學了,姊姊再見。」

  出神的目送這對神奇雙胞胎離開小巷,桑心這才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封,信封袋上寫著她的名字,還另外用鉛筆小小標註了「警察姊姊」的字樣,清秀樸拙,看起來是女孩的字跡。
  信封並沒有封口,桑心取出信紙打開,與段章一同看去。

  開頭先是向狀況外的桑心簡單說明了守道人的工作並不限於臺灣本地,此後也仍會有類似狀況,若有急事請她與段章兩人先行處理,實在處理不來的話,可以求助於下列名單。
  桑心往下一看,不外乎都是墨姓人士,但最後一個名字卻有些出乎意料。

  「許沉香?不是姓墨,這是誰?」段章首先發出了疑問,他稍為了解內情,知道墨胎氏是輔佐守道人的,所以對於最後出現的非墨姓人士更加好奇。看名字,好像還是名女性?

  「這邊還寫,非絕對必要不能打擾她。」桑心指著下方標註,然後收起信,半開玩笑的說:「就麻煩你爭氣點了,說不定人家心情一好會告訴你解開紅繩子的方法。」

  段章的表情像是喝足了一鍋的苦茶:「我這是上了賊船啊……」




2016年9月10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5)




  由於羅家這案子的情況太過詭異,屍體並不是存放在一般刑事案件驗屍的地方,而是又找上了桑心所熟識的周法醫。
  瞧周法醫打著呵欠、睡眼惺忪的模樣,桑心忍不住懷疑周法醫到底是年紀大了神經也大條呢?還是早就見識過不少「場面」覺得不足為奇了呢?

  「小心你來了啊?他們正在看監視器畫面,你也去看看嗎?」周法醫朝保全室隨手指了指,似乎還有些起床氣:「小小一間擠那麼多人有啥用?看再多次也不會變出什麼來的。」

  「不好意思,周叔,又打擾您了。」
  那是正常處理程序,桑心不好對此表示意見,不過既然她來,就是不走正常程序的……於是她回頭望向段章,用眼神向他詢問。

  段章接收到她的目光,低聲回應:「先到屍體原本停放的地方瞧瞧。」

  周法醫瞄了眼整張臉半掩在連帽灰衣下、默默低頭跟隨於桑心之後的段章,似乎有些好奇,但也沒表示什麼,帶領他們直接前往遺體存放處,一邊解釋:「昨天上午檢察官來一起複驗過後就一直鎖著,其實平日也不會特別鎖,只是這次情況比較特殊,我下班離開前就順手鎖上了,反正大家手裡都有鑰匙,這鎖只是防止外人入侵的。」

  穿過漫長的走廊,來到底端的房間,周法醫指著明顯被破壞的那兩扇門:「結果半夜保全來巡的時候就這樣了。」

  不鏽鋼的大門被不明的巨大力量給往內破開,以門鎖的位置為中心扭曲變形,現在只能勉強的安著,但事實上這兩扇門是向左右兩邊推開才對。
  「有沒有可能是單純的屍體竊盜?」桑心彎腰查看著門鎖,問到。

  「是的話就不會找你們主任了。」周法醫戴上手套要去拉開門的同時,告誡他們:「裡頭景況可是把保全嚇得夠嗆,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

  就是屍體丟了,能是什麼嚇人景況?桑心非但不覺得害怕,反而滿心好奇,一邊套上手套、一邊就毫不猶豫的跟著周法醫後面踏了進去,卻險些馬上倒退出來……如果不是段章還站在她後面的話。
  這、這可遠遠不只是丟了那麼簡單啊!

  「真是不得了。」段章從她肩膀後頭瞧了眼,吹了聲口哨,差點沒鼓起掌來:「好幾年沒看過這種壯觀……啊不、誇張的景象了。」察覺自己的話不太中聽,他半途改口。

  「這是怎麼回事?」桑心有些恍神的問。

  眼前所見,乍然一看簡直像是屠宰場,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來到了哪個恐怖片攝影棚,暗色血液、不明肉屑,凌亂的遍佈噴濺在地板、牆面甚至天花板上,存放遺體的冰櫃還被挖出了幾個洞……那可是不鏽鋼!怎麼挖的?可想而知,那幾格破損的小門內,原本存放的屍體應該是不翼而飛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大概是屍變,你看那冰櫃門,是從內往外破壞的。」段章倒是臉色絲毫沒變的侃侃而談,還頗有幾分興致似的:「不過外頭搞成這樣,應該是有入侵者……不、也許是入侵屍,這可真是稀奇了,說不定值得做研究教材……呃啊!」

  「閉嘴。」桑心一回頭,惡狠狠的扯住他嘴角。
  說得倒挺開心,也不看看周法醫還在這裡!

  「嗚哇啊哇……」被扯著臉皮,段章哭喪著臉口齒不清的說話。

  反而是周法醫看起來要冷靜得多,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搖了搖,轉頭離開:「嗯?剛剛風聲好大,我什麼也沒聽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儼然一副老油條的模樣。

  桑心這才放開了段章,瞪了他一眼:「注意影響。」

  段章一臉無辜的揉揉臉,說:「我瞧他見這場面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還以為是自己人呢……」

  「別胡說,周叔是已經快要退休的資深法醫,看在主任的面子上幫點小忙而已。」桑心說著,左右看看附近沒其它人了,才又問:「你怎麼知道是屍變?」

  「老專家啊……難怪他對屍氣挺習慣了。」段章望著周法醫離開的方向說,然後才回答桑心的問題:「用說的太複雜,直接感受比較快,你伸長手過來一點、人別太靠近……」
  說著,他往屋內走了些,向桑心招了招。

  看著他就那樣面不改色的踩著遍地屍血走進去,桑心猶豫了一下,才依他所說伸長了手探過去,皺眉:「有什麼嗎?」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啊!」段章抓了抓腦袋,這才記起來,莫可奈何的說:「都忘了你是零感的。」

  「靈感的……什麼?」

  「零,這個零。」段章手指成圈的說,哭笑不得:「而且還零的徹底耶你!這麼重的屍氣陰氣都沒有感覺,也算是一種才華了。」

  「我怎麼覺得這不是好話呢?」桑心瞇起眼,閃爍著危險目光揪著他。

  「呃、往好處想,這樣也有方便之處。」輕咳著趕緊轉移話題,段章說:「一般……嗯、稍為有點感覺的多數人,來到這裡應該就會感受到一股寒顫,不是空調或冰櫃的溫度那種寒冷,而是類似聽到指甲刮過黑板那種戰慄感。」

  指甲刮過黑板?光是聽到這種形容,桑心就覺得胃部一陣緊縮,也大約能夠想像了。
  「你說的感覺我確實沒有,可剛剛看周叔似乎也沒什麼不適?」

  「他是老專家,應該習慣了。」

  「那你呢?」桑心好奇的問,如果普通人都有感覺,那像他們這樣的人感受豈不是更加明顯?

  「瞧。」段章舉起手臂到她面前,皮膚上一層雞皮疙瘩相當明顯:「我靈脈還在卻被鳳隱給封住,根本是不設防狀態,光是站在這裡就覺得好像被千根冰針刺著骨髓一樣。」他扯著脖子上的紅線,皺起眉頭,既苦惱又莫可奈何。

  「不要緊嗎?」小女警關心的問,心裡有幾分過意不去,雖然不是她下的手,但畢竟自己是那個解鈴人……而且還不會解。

  冷面冰山忽然溫柔如水,段章一瞬間啞然。
  「不、不要緊啦!做我們這行的早就習慣這種情況了。」他幾乎是倉皇的說完,又往內走了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靠近冰櫃細細觀察。

  沒把他的反應放在心上,桑心低頭又看了看地板上已經乾涸的差不多的血肉,暗嘆了口氣,硬著頭皮跟著踏過去。她遲疑的原因並不是恐懼或反感,而是……進出刑案現場按理說應該穿上鞋套啊!這樣子踐踏證物真的可以嗎?

  從口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白米,段章一一探頭往被破壞的冰櫃裡瞧,並且在每個空櫃中灑了一小撮白米,沉默觀察了片刻後,才繼續朝下一格過去。
  灑在冰櫃口的白米以肉眼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異狀。這是在做什麼?能看出什麼?即使滿腹疑問,不過看著對方認真專注的眼神,桑心暫時忍住了,這時候應該不要打擾比較好。

  一、二、三、四……來到第五格冰櫃前,段章還沒低頭看去,裡頭就瞬間竄出一隻蒼白冰冷的手抓住了他扶在冰櫃旁的左腕。
  心一驚,段章連忙大喝:「小心心,退後!」

  桑心愣了愣,卻沒有照他的話立刻退開,反而是飛快抽出了腰後的警棍。

  警棍抽出的同時,冰櫃裡的白影已經撲了出來,就在桑心的面前,抓住段章的脖子將他壓倒在地!

  「啊?」桑心大為驚駭,定睛一看,竄出來的身影居然是名少女,背對著她、看不清面容,但從膚色上可以明顯判斷出這早已是一具屍體。
  眼睜睜看著段章在少女屍體的壓制下掙扎,她握緊了手中警棍,被訓練出的反應中本該即刻動手的那幾毫秒間竟然遲疑了。
  ……這不是她的領域。

  「咳……別、別插手!」幸好段章馬上開口制止她,沒被抓住的右手掏出了一張符紙,按在少女的後腦杓上,口中急唸:「天地玄黃,陰陽妙法、生死有命,除邪鎮靈、急急如律令!」

  空氣中傳來靜電般的劈啪聲響,桑心只覺得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彷彿幻覺,她眨了眨眼,然後見少女身軀一陣抽搐後,便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癱倒了下去。
  桑心鬆了口氣,她選擇停頓是正確的,果然應該相信對這個領域更專業的段章。

  段章仍被壓在下方,奮力把少女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拉開:「咳、咳咳……」

  「你還好吧?」桑心急忙蹲下去幫忙,將屍體從段章身上掀起來。

  撐著地板坐起身來,段章摸著脖子無奈苦笑:「要命……真是失算,居然沒先問你們丟了幾具屍體。」
  羅家五口人,只丟了四具屍體,還留了一具,而且還在他接近時才起反應,這也慢太多拍了,怎麼一回事?

  心有餘悸的看著現在動也不動的少女遺體,桑心說:「這位應該是羅小妍,羅家最小的女兒。」

  「羅小妍啊……」段章望著雙眼緊閉的少女,彷彿詢問死者般的說:「你怎麼沒跟上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