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30日 星期三

《冥冥》六、蛟龍鳴(4)

文/阿洗
  為了解決小麻雀的問題,墨痕開車返回台北的途中已經接近傍晚,想來是趕不上在鳳隱進入冥道之前到家了,他只好和鳳隱通了電話,確認平安、順便要他自行打理晚餐。
  「那條蛟龍一切還好?」當然不忘關切正事。
  「綴心很好,我恰巧遇見許沉香,就帶她一起去了,她們倆聊得很開心。」鳳隱在電話那頭說。
  「許沉香?」拿了伏羲血環的那女孩?可惡,阿隱就是不肯告訴自己,那個女孩到底是什麼人物,現在居然還帶著她一起去會見蛟龍了!
  「她還送我回來,我們路上聊了很多。」鳳隱聽起來心情不錯,接著那頭傳來韓霽月的活潑招呼聲,「啊!雙胞胎來了,你小心開車,晚點見。」
  「欸……」墨痕來不及多問,鳳隱就已經結束通話,讓他無言以對的瞪了眼開啟擴音的手機。身邊盡是些可愛的姑娘家,這傢伙過得挺滋潤的嘛!
  小麻雀的學校在山區,台北地區則是盆地,來時是上山、回程是下山,傍晚晴朗的天邊可以看到緋紫與豔橙的漸層雲霞,圍繞的群山之間,城市裡的燈光已經亮起,點點如星斑璀璨,台北的夜生活即將展開。
  即使進入九月中旬,氣候依然炎熱,這時候雖然正值下班的尖峰期,不過這個路段並不是交通要道,因此墨痕開著車窗藉山風乘涼,一路暢行,直到即將接近市郊的時候才漸漸湧現車潮,關上窗隔絕汙濁的廢氣,車速減緩,他騰出一隻手去點選手機,打算開點音樂來提振精神。
  手指才剛接觸到螢幕,原本瞄著手機的眼神餘光就被拉了回來,車外此起彼落的喇叭聲和些許喧嘩,把他的注意力轉往車外。
  前方是個三岔路口,其中兩條都是斜坡,墨痕就開在其中一條的下山方向,在他斜對面的另一條則坡度較陡,此時正有一輛白色小客車和他同樣往下開著,卻是緩慢扭曲的逆向行駛,讓許多車主連忙閃避、紛紛按下喇叭示警。
  「那輛車是怎麼了?駕駛睡著了嗎?」
  「哇靠!該不會是酒駕吧?」
  墨痕聽到旁邊的機車騎士們議論紛紛,但停等紅燈的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有觀望以外的其它動作。
  現在的人真是的。
  不假思索,墨痕直接闖了紅燈停到前方路邊,下車穿越馬路朝那輛白色小客車快步跑了過去。
  正好因為那輛車奇怪的行徑,路口的車輛都小心減速,讓他很快就接近到白車的旁邊,奔跑著跟隨車速,用力敲打車窗:「喂!醒醒!」
  敲了兩下他就覺得不對,駕駛座上的那個人影,好像很眼熟啊!
  不會吧……這麼巧?
  沒等他想太多,前方號誌燈已經變換,一輛沒注意到異狀的小巴士悠悠哉哉轉入了這條路,年輕司機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輛不按規矩開的小客車,居然除了踩下煞車外沒做出任何閃避動作。
  「該死!」臉色一變,他左手按上黑色耳針,打了個響指,同時右手化出長劍,倒轉劍柄,奮力的一口氣砸破車窗。
  解除車門鎖,拉開車門,長劍消失,他腳下一發力便躍入車內,一手拉起手煞、一手解開安全帶扣,短短兩秒之內將駕駛座上的人抱起來跳出車外,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半才穩住。
  從他打了響指開始,前後不到五秒鐘的時間,白色小客車的車頭便和小巴士對「吻」上了,但由於小巴士本身已經煞停、加上他也拉起了白車的手煞,兩台車只是些微的碰撞,沒有釀出什麼大禍。
  三岔路口呆滯的圍觀群眾們,此時才回過神來,爆出了一陣讚嘆與歡呼。
  情急之下,墨痕只來得及把長劍的形體藏住,接下來一連串非常人之舉,倒是完整的落入了眾人的眼中。
  墨痕可沒心思去關心那些了,放下懷裡的那個人,他緊張的拍打著對方的臉龐:「喂!巫阿秀!你醒醒!」
  為什麼這女人會在這裡?而且她居然會開車?不、等等,這不是重點……
  測量著脈搏,望向巫秀月緊閉雙眼、蜜唇微開,彷彿深睡一般的表情,墨痕皺起眉頭,脈象和臉色都很正常,就像是普通的入睡,但卻怎麼也喚不醒?這是怎麼搞的?而且,這女人怎麼連睡著的表情也這麼呆……嘖,自己又胡思亂想了!
  路邊一間便利商店裡跑出來圍觀的店員靠近,問到:「她怎麼了?需要幫忙叫救護車嗎?」
  「應該要,麻煩你了!」墨痕向那名熱心店員點了點頭。
  等待救護車的期間,警方也趕到了,處理過程中發現白色小客車是登記在某間公司名下,打電話過去,雞同鴨講了好半天,這才了解到是巫秀月開著公司的車來出差,應該是正要回去的路上,卻不知怎麼的成了這景況。
  「你跟這位女駕駛認識?一起來的嗎?」
  「不,我靠近車邊了才發現是認識的人。」
  「這麼湊巧!剛剛聽那邊的店員說了,身手很厲害嘛你!」
  「沒什麼,腎上腺素爆發吧?呵呵。」
  將自己目擊的情況和過程向員警說明清楚後,墨痕便開車跟在救護車之後趕到醫院探視,這事情沒有造成任何傷亡,頂多只有對向的小巴士上一名婦人受到驚嚇,至於車輛損傷,自有雙方車輛所屬的公司去談。
  一樁意外就這樣有驚無險的落幕了。
  一起趕到醫院的還有巫秀月公司裡的女同事,正手足無措的翻找著巫秀月的健保卡,墨痕走過去,伸手從包裡拿出一只看似菸盒的小匣子:「她證件都在這裡。」
  之前進入小學勘查前,他曾經要警員也登記一下巫秀月的證件以方便共同進入,就是當時瞥見巫秀月從這個小匣子裡取出證件的。
  「啊、謝謝!」突然一個帥哥出現眼前,俐落的解決了自己的困境,女同事心頭一陣小鹿亂撞:「你是……秀月的朋友?」
  「算認識,剛好遇到這件事就幫個忙。」墨痕輕描淡寫的說,探頭瞧了一眼仍然睡得人事不知的巫秀月。
  難道是生魂又跑進冥道裡去了嗎?巫秀月這種進進出出的頻率有點高,實在很有可能,但鳳隱那裡並沒有傳來消息,讓他不太肯定。
  「我叫沙淑娟。」女同事介紹了自己,看上去和巫秀月差不多年紀,只是身高矮了一截,她和巫秀月是同一單位的,交情還算不錯。
  「殺時間」?墨痕為這名字感到有點好笑,一樣都是少見的姓氏和菜市場名,這女孩和巫秀月倒是挺搭配的。
  「叫沙小姐怪怪的,不介意的話我就叫你淑娟吧!我是墨痕,墨水的墨。」決定要從這女孩身上探聽一些情況,墨痕向她露出亮眼的笑容。
  天啊!巫秀月怎麼會有這麼帥的朋友?該不會是男朋友吧?可好像聽說過她是蕾絲邊啊?
  被墨痕的笑容電得有點心慌意亂,沙淑娟傻笑著回應:「墨先生你好。」
  「淑娟,我想問你一下……」
  一番旁敲側擊的詢問之後,原來巫秀月雖然有駕照、卻很少開車上路,今天是頂替另一位因為孩子急病而請假的同事才出來的,事情順利辦完了,正要回去的路上卻出了這種事。巫秀月平日為人爽朗又不拘小節、很受歡迎,所以公司裡的同事們得知後都很擔心她,只是工作繁忙,便讓沙淑娟先代表過來幫忙。
  「秀月回來前才打電話問我們要不要買咖啡,那時候人還挺有精神的啊?」等待醫生檢查的期間,沙淑娟百思不解的說。
  「買咖啡?」墨痕問。
  「嗯!因為秀月平常喜歡好咖啡,她說要買咖啡回來,一定是看到不錯的店家了,我們都很期待呢!」想起此事,沙淑娟稍微有了點笑容。
  墨痕腦海中快速的回想起躍入車中時所見的每一幕畫面,說要去買咖啡給同事們,但巫秀月的車上並沒有買好的咖啡,連一絲咖啡香氣都沒有。
  也就是說,她看到咖啡店而打電話的時候都還是正常的,從放下電話後到去買咖啡之間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讓她回到車上並開車離開……並且莫名陷入昏睡?
  依照巫秀月的性格,既然跟同事們提過了就肯定會買咖啡帶回去,如果是身體有恙而突然昏睡,不可能車上沒有買好的咖啡……
  墨痕仔細思索後,和旁邊護士借了隻原子筆,遞給沙淑娟,並攤開自己的手掌心,笑到:「可以把巫阿秀去的地方詳細地點寫給我嗎?對了,順便留個電話?」
  後面那句絕對是亂放電。

2016年3月23日 星期三

《冥冥》六、蛟龍鳴(3)

文/阿洗
  兩個鐘頭後,綴心又化為龍形將他們送回了原本的月台上,看著黑亮的龍身消失在湖水綠的牆面盡頭,許沉香仍感到相當驚奇。
  「今天真是非常謝謝你,帶我認識了這麼有趣的朋友。」直到蛟龍的尾巴遁入黑暗中許久,她才回過頭對鳳隱說到。
  「心情好多了?」鳳隱只是關切的笑問。
  「是的。」綴心的開朗讓人也不由得拋卻了那些沉重的思維,被鳳隱一說,許沉香這才想起之前還煩惱的事,現在看來,實在是杞人憂天、鑽牛角尖了。
  無論自己是誰,降生於此是為了什麼,在事情來臨之前煩惱都沒有用,不如活在當下,把眼前的困境先解決吧!
  「那就好。」鳳隱點點頭,拿出手機,靠在耳邊用手指滑了幾下,聆聽報時聲之後說:「時間差不多,我也該回去了。」
  他得在夜晚來臨之前準備好進入冥道。
  「我送你吧!」許沉香勾上他的臂彎,笑著說:「當作是謝禮,別推辭了。」
  以鳳隱的個性,肯定會說自己一個人沒問題,但其實有別人協助會更方便,這是無庸置疑的。
  「這……」鳳隱的確是想婉拒的,卻被提前看穿了心思,一時間還真不知該怎麼回應,只好支吾著同意了。
  他在這方面果然很單純。許沉香竊笑著想,先前自己和哥哥、還有阿秀,都承蒙鳳隱多次相救,她一直都很想回報對方,但鳳隱實在太善良無私,總是讓他們連要報答這種事都好像會褻瀆了對方的心意。
  「別這麼不乾脆,順便陪我走走。」她說著,親密的挽著鳳隱手臂走入了剛剛抵達的下一班列車。
  心裡設想的永遠是為別人,單就這點看來,鳳隱真的是很稱職的守道人,但對陪伴他、關心他的人來說,應該是相當艱難的吧?希望他能好好的,卻又明白犧牲奉獻就是他的天職,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
  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實在很幸運,雖然有著不凡的身分,但至今仍未被責任所束縛……觀棋的另一個自己,似乎還沒打算要讓棋盤上的自己知道太多的樣子。
  「……你在想什麼?有什麼心煩的事嗎?」
  許沉香安靜得太久,鳳隱忍不住有些擔心的開口問。
  「沒有。」許沉香笑:「在想你的事。」
  「呃?」出乎意料的回答讓鳳隱錯愕。
  許沉香被他呆愣的模樣逗樂了,咯咯笑了幾聲,才說:「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溫和善良、還有點小狡猾,認識久了,又覺得你有些單純可愛的地方。」
  「可愛?我嗎?」鳳隱啞然失笑,這樣的形容還真是頭一次聽到。
  「就是你,嘻嘻。」許沉香轉過去,溫柔凝視著他年少的側臉,胸口泛起一絲說不明的揪心。
  鳳隱做為一介守道人實在太過完美了,完美的使人畏懼、困惑、憐憫……
  「沒聽你提過家人呢?我記得墨痕說你有個弟弟?」她接著問。
  「是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對許沉香,鳳隱並沒有隱瞞的打算,坦然相告:「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母親再婚後又生了個弟弟和小妹。」
  這讓許沉香感到意外,守道人是伏羲氏族的世代傳承,所以她還以為鳳隱會在完整的家庭中長大,沒想到居然早早就父母離異。
  「那你父親呢?」
  「他……」提起父親,鳳隱明顯的一頓:「失蹤了。」
  「失蹤?」這更讓許沉香吃驚了。
  「詳細情形有點混亂,我也不曉得他是否還活著、或者身在何方。」沒有太多哀傷的情緒,鳳隱只是略帶無奈的說:「同樣是伏羲血脈,反而讓我們無法確認他的下落。」
  「這樣啊……」幸好鳳隱看起來並沒有被勾起傷心事的感覺,許沉香稍微放下心:「這麼說你是一個人長大?」
  「也不算是,雖然我主要是由祖奶奶……也就是前任守道人帶大的,不過都和族人一起生活。」說起家族,鳳隱可是眉飛色舞:「就算只提台灣這邊,鳳家也是非常龐大的,還加上墨胎氏,同輩的孩子也有好幾個,每天都很熱鬧。」
  「聽起來是三代同堂大家族的氣氛。」許沉香也跟著笑了。
  「其實是四代甚至五代同堂,不過山裡空間不夠了,所以把可以獨立的第三、四代都趕出去闖了。」
  「居然是這樣嗎?長壽的家族實在太誇張啦!」
  兩人說著說著,在座位上合不攏嘴的笑成了一團,距離也拉近許多,等許沉香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是臉貼著臉、只隔一兩公分的距離了。
  如此相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傳達過來,鳳隱因為眼盲、對這種距離感可能沒有概念,但她自己也沒有產生逃開的念頭,鳳隱的氣息讓她感到很安心,真要說的話,就像是家人一樣吧?
  「……沉香,那是你的手機嗎?」
  「啊!是我的。」鳳隱的詢問讓她清醒過來,急忙從包裡找出響了好一會的手機,居然是母親的來電,奇怪了,父母通常不會在這個時間給她電話,莫非是辭職的事被發現了?
  許沉香並不驚慌,她瞞著親友只是想給自己一點時間思考,現在心中已經有了定見,被發現倒也無所謂了,況且因為自己從小到大的表現都很穩重,爸媽向來尊重她的決定,不會為了這種事情焦急的。
  「媽,怎麼了?」她也不避諱鳳隱的就接聽起來,果然,父母得知她辭職一事而來關切了,許沉香含笑著說:「是啊!不好意思還沒說,我需要時間處理一些事……放心,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們怎麼知道的?哥哥說的?」
  聽到母親的回應時,許沉香的臉色微變,低呼:「什麼?他居然追來家裡了!你們沒事吧?……沒開門就好,千萬別讓他進門。」
  「……嗯,回家再說,我會小心,現在跟鳳隱在一起,我送他回去之後就回家了。」
  許沉香收起手機後,臉上明顯帶著憂慮。沒想到那個追求她的年輕主管居然跑到她家去,對父母說了她辭職的事情、並暗示自己不會放棄,這種充滿企圖和惡意的行為實在太超過了,還好父母明智,沒有開門讓他上樓,否則那男人如果有什麼過激行為……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發生什麼事了?」鳳隱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從剛才的對話中察覺到異常。
  本來不說,是不想讓鳳隱還多替自己操煩,但是這下子不說反而會讓他更擔心吧?許沉香嘆了口氣,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是我公司裡的一個男人……」
  鳳隱十分專注的聽著,皺起眉頭,看起來有點凝重:「居然有這種事,你要多加小心。」
  許沉香看著他那麼嚴肅的模樣,反倒是笑了:「你別緊張,這種瑣事我自己可以處理妥當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鳳隱話沒說完,遲疑著,似乎在斟酌言詞。
  「嗯?」許沉香不解。
  雖然這男人是有點過分了,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社會新聞裡偶爾會出現的那種愛不到就要殺要打、毫無理智的犯罪者,但像這種角色應該還不至於讓鳳隱這樣憂心忡忡。
  鳳隱想了很久,才慢慢的開口:「你有神格,所以你應該清楚,天地之間的各種運作,並不是那麼無序的,都有一定道理在,只是人們不一定能理解,也不一定跟任何人有關。」
  「但你是在世化身,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肯定有其意義在。」他謹慎的說:「就像阿痕為什麼會調查每個出現在我身邊的人,因為我們不是普通人,聚集在我們週遭的人事物,自然也不會是普通的。」
  許沉香心境超然,所以她很可能沒有發覺,其實當她身在其中的時候,世間運行的軌跡早已因為她自身的存在而起了變化……
  鳳隱的一番話讓許沉香受到很大的觸動。
  要說生而為人卻又不凡於人,鳳隱和她是類似的情況,只是鳳隱很清楚自己的職責是什麼、還有一整個氏族作為後盾,從小接受的培育就充滿明確目的性,對自身存在有深刻的覺悟。
  這樣的背景正是許沉香所欠缺的,她既不知自己存於此世的目的、當然也沒有覺悟可言,或許,鳳隱的出現就是為了提示她、甚至與她相輔相成也說不定?
  送鳳隱回去之後,天際已經出現了淡淡的夕日霞光,她佇立於捷運站外的廣場上,仰望天邊金華萬丈。
  她不再是棋盤上的那雙眼,她已經身在其中。
  「那麼……這也是安排好的嗎?」她輕聲自語,面露拈花微笑。

2016年3月16日 星期三

《冥冥》六、蛟龍鳴(2)

文/阿洗
  「你有興趣同行嗎?」
  鳳隱這麼問的時候,許沉香十分訝異:「怎麼突然相邀?」
  對方是少數明瞭她真實身分的人,所以她驚訝的不是鳳隱讓她加入,而是鳳隱的主動提出邀約。
  「不是什麼危險的事,只是去探望個老朋友。」鳳隱歪著頭一笑,說:「想你也許需要散散心,那位應該也很樂意認識新朋友,你是很合適的對象。」
  「好,那就打擾你們了。」既然鳳隱都這麼說了,正煩惱沒處可去的許沉香當然也就欣然接受。
  正在她點頭同意的時候,隧道的那端傳來了陣陣嗡鳴,挾帶著一陣風席捲而來,乍聽之下,那似乎是捷運車廂抵達之前的軌道摩擦聲與推入的空氣,但又有點不太一樣……
  「時間正好,她來了。」鳳隱揚起嘴角,走向月台邊緣,伸出手朝著許沉香:「來吧!」
  將手交給了鳳隱,許沉香奇怪的發現月台地面上的警示紅燈並沒有閃爍,而原本就人煙稀少的月台上,只有少數幾名乘客抬頭張望了一下,發現並沒有列車將進站,便又恍若無事的低頭滑著手機。
  握住了許沉香的手,鳳隱併指在唇前,低吟了短促的兩個音節,隨即拉著許沉香往軌道的正上方一躍!
  許沉香倒抽一口氣,幾乎要驚呼出來,卻不是因為往前一躍的這個舉動,而是眼前出現的光景。
  居然是……龍?
  彷彿是穿入了另一個平行空間,在鳳隱的吟誦聲一落,眼前就像潑墨般展開了另一種樣貌,一條渾身黑鱗白鬚的蛟龍出現在軌道上,襯著湖水綠的月台牆面宛如優游水底,巨大綿長的身軀超過了整條月台,以至於它的頭尾都掩藏在隧道的陰影中看不清。
  月台上的其他人們顯然都一無所覺,絲毫不知道剛才吹過的那陣風是蛟龍所帶來的、那極似軌道摩擦聲的嗡鳴竟是蛟龍的低吼沉鳴,而那條蛟龍,正靜靜伏在他們面前。
  「抓好了。」鳳隱牽著許沉香的手去握住龍身背脊上的白色鰭翅與鬚毛。
  「呀!」許沉香才剛抓緊白色鰭翅,龍身便一下竄了出去,鑽入黑暗悠長的隧道中。
  強烈的風流從身邊呼嘯而過,幾道藍色或黃色的燈光眨眼消逝,看不清現在到底是不是還在捷運隧道內,她只能緊緊依貼在龍身上,隨後才感覺到一隻手臂從背後環過她的腰際護著她。
  她微微側頭,看了眼身邊面無表情的鳳隱。
  捷運的地下隧道中居然有一隻蛟龍存在,縱然是她也深深感到不可思議。
  不知穿梭了多遠的距離,風流漸漸止歇,黑暗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輕柔托著他們落到地面,站穩後,她才發覺鳳隱的手仍然環抱著自己。
  「我帶了個人來,不介意的話,你們可以認識認識。」
  她聽見鳳隱這麼說著,同時鬆開了手,隨後火光亮起,黑色的蛟龍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穿白衣黑裙的秀麗女子,雙手交握在腹前,黑髮以白玉簪挽起,氣質典雅的款款而立。
  「不好意思,只有這點亮度。」女子溫婉的含笑說到。
  「她是蛟龍綴心。」鳳隱介紹了她們彼此:「綴心,這位是許沉香。」
  綴心一雙丹鳳眼仔細看著許沉香一會,以古時的禮節垂首躬身:「綴心失禮了,不知是哪位尊駕?」
  許沉香忙揮了揮手:「不敢當,你把我當普通人就好。」
  綴心優雅的又施一禮,這才直起身:「謹遵吩咐。」
  「綴心她是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劍潭附近的蛟龍,最近才搬來這裡的。」鳳隱向許沉香說明道。
  「劍潭?」
  許沉香知道,因為基隆河截彎取直的工程,當年真正的劍潭已經消失在地圖上,只是距離大半個台北,綴心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此事說來話長,不如坐著聊吧……」也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對象,綴心興致勃勃的領著他們到靠近火光處的石桌石椅旁,居然還準備了茶具,煮水動手泡茶起來,看起來心情是極為欣悅的樣子。
  鳳隱嗅到茶香,啞然失笑:「你又哪弄到茶葉的?」
  「人類的日子一好,車廂裡隨手落下的東西可就多了。」綴心頑皮的眨眨眼,沏茶同時也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
  基隆河在台北盆地中的流域由古至今便相當蜿蜒曲折,而在現今劍潭捷運站的位置附近,原本是一處寬廣的大河灣,水量豐沛的時節,遠遠望去就如同一個半月型的池潭,當地人慣稱為劍潭。
  幽綠遼闊、生靈豐饒,綴心自有記憶開始就棲身於潭中,即便後來有了人類出沒也依然不改。
  然而數十年前的整治工程將河川改道,填埋了大河灣,劍潭沒了之後,失去棲身之所的綴心就往中上游一路遷移,陸續又有幾次截彎取直工程,河道大幅變動不說、人口也急速增加,為了避免被人類撞見,她只好繼續往內陸游去,直到南港這一帶,因為附近的軍事區底下有豐富的水源,又人跡罕至,她便樂得暫時落腳。
  「又過幾年,有一次大風來,雨水充沛,我發現了忽然出現的新水道,一時新奇過來瞧瞧……」
  聽到這裡,鳳隱哭笑不得的在旁補充給許沉香聽:「是納莉颱風,那時候因為暴漲的雨水沖淹進捷運隧道裡,綴心誤以為是新的地下河道,就溜進來了。」
  許沉香聽了既傻眼又好笑,十多年前的納莉風災她當然還記得,那時候水淹台北捷運可真是一陣兵荒馬亂,更苦了剛剛習慣捷運生活的大台北地區居民,也是自那之後開始,捷運才加強了防洪設施。
  「進來以後就不想出去了,原來地下還有這麼多人,一串串的快車好有意思啊!」綴心闔掌說著,雙眼放著興奮不已的閃光。
  蛟龍綴心向來對人類生活很感興趣,積水好不容易抽乾之後,捷運恢復了營運,發現居然有東西能跑得幾乎要跟她一樣快,綴心又驚又喜,便時常搭在車廂頂上跟著來來去去,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卻把捷運人員給嚇到好幾次,以為是什麼嚴重事態,擔心會影響運輸安全……」鳳隱苦笑,這就是他十二年前接獲請託、下山來到台北的起因,後來更因為隔壁韓家雙胞胎而就此長住下來。
  本來有意將蛟龍引入冥道靜心修煉,但綴心不想離開、也沒有危害過生靈,鳳隱考量過後,默許她留了下來,只是請她務必更低調點,並每年定期前來探望。
  說來巧合,當初讓綴心失去棲身處的整治工程,也是源於一場水淹台北的颱風,如今又是另一場水淹大台北的颱風,卻反倒讓綴心再次獲得了安居之地。這也許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人類真是越來越會大驚小怪了,要放在百年前,見了我的真身也只是叫嚷膜拜一番罷,哪這麼緊張兮兮?」一段傳奇故事說完,茶也泡好了,綴心一一倒入杯中,三只小杯子模樣各異,顯然還真是四處蒐集來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真沒想到綴心優雅古典的外表下,居然是這麼好奇活潑的童心,許沉香忍不住莞爾。
  「說到膜拜,想當年我還住在潭底的時候……」
  長年以來都深受人類文化的薰陶,綴心相當健談、文采豐富,而許沉香善於聆聽、對文史也有深刻了解,一人一龍聊得起勁,倒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反而把身為牽線者的鳳隱給晾在了一旁。
  鳳隱想這樣也挺好,生性開朗的綴心一直都很喜歡人類、嚮往著人類生活,卻又礙於身份無法太過接近,許沉香這樣一個朋友或許正是她需要的。
  「……您要不要看看我的收藏?」綴心說著說著,忽爾起身說到。
  「你還有收藏品?」許沉香還真的挺好奇。
  「之前都藏在鱗片下隨身攜著,鳳隱說這裡可以落腳之後,我就闢了個收藏閣,只是鳳隱看不見,不能……哎呀!我得先整理,您且等等!」
  看著綴心的身影一溜煙的隱入黑暗中,許沉香回頭小聲的詢問鳳隱:「就讓她住在捷運附近不要緊嗎?」這一帶除了捷運之外,距離不久前才地下化的鐵路也很近,這樣一片錯綜複雜的地底,蛟龍巨大的本體難保不會造成混亂。
  「這附近的地底有不少廢棄不用的工程通道,讓她住在這裡也算是一種維護。」鳳隱解釋道:「況且自從她定居之後,這些年來台北的水患問題也漸漸消減了。」蛟龍是水族妖靈中最高端的一種,她本身的安定,對穩定水脈就能有很大助益。
  「我以為那是公共建設做得好了。」許沉香半開玩笑的說。
  「看人們願意相信什麼囉?」鳳隱也笑。
  早期人們的觀念是人定勝天,將河道截彎取直來快速宣洩積水就是一例,只是忽略了天地之間自有平衡,彎曲的河道雖然讓排洪緩慢、但也制止了河口的海潮倒灌。
  從前汐止稱做水返腳,這個地名的意思,就是海潮往內陸推至此就停了、回頭了。而將河道拉直、河口擴寬之後,排洪是順利多了,卻反而更方便了海潮將河水往中上游推,到了汐止也沒有停歇,導致溢流暴漲。
  綴心也是在這種背景之下,一邊躲避著河道工程,一邊順著潮水來到這附近,然後被快速擴張的都市給圍困,上游的山溪容不下她龐大的身軀,進退兩難,只好滯留在此。
  幸好綴心一直以來都對人類抱持好感,並沒有因此興風作浪,只想默默潛身觀察著人類生活,這樣的心性讓鳳隱很有感觸,才會排除萬難的達成她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