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7日 星期五

《冥冥》七、屍變(9)




  繞道至萬華龍山寺附近,桑心握著紙條,依照段章所言進入了一條陰暗狹小的巷弄裡,找到那間外頭貼滿陳年廣告的小舖子。
  鐵捲門內的昏暗燈光下,掛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紙紮祭品,但大多都已經生了層厚厚的灰,不知道在那一動未動的擺掛多少年頭,高一點的甚至都結上了蜘蛛網,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沒在認真做生意的模樣,讓桑心皺眉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的踏入。
  「請問……有人在嗎?」

  「來囉!要買啥……」店舖深處的門簾後方傳來了一聲回應,年過七旬的老太太掀開門簾走了出來,瞇著眼看到這名衣著整齊乾淨、面貌冷灩的女人,頗感到訝異的問:「小姐,你是不是走錯店了?」

  「我沒走錯。」桑心搖搖頭,她再三確認過才進來的。
  遞出紙條,她說:「婆婆,我要買這些東西。」上面的東西她大多是認得出字卻不確定意思,不如直接把紙條給對方看來得方便。

  老太太慢條斯理的掛上老花眼鏡,瞇著眼盯著紙條許久,臉色一沉,抬起臉謹慎的問:「小姐,誰人請你來買這些東西的?你要做什麼用途?」

  桑心掏出自己的警證向老太太亮過去:「公務用的。」在進來之前,段章就已經交代過她,如果店裡的人問起用途,不用多說,直接亮身分就是了。

  「蛤?……你等咧,我找看麥。」老太太眉頭大皺,丟了句,轉身就回門簾後去,隱約還能聽到她的低聲抱怨:「安鳥唯,驚死人……警察啥米時候開始管這些歹誌了?」

  收起證件,桑心默默在原地站好等著,向四周觀望,除了吊在半空中的紙紮品之外,一旁玻璃已經髒到幾乎看不清楚內部的櫃子裡還有不少尋常可見的宗教器具,例如羅盤、山海鎮等等;但櫃子都髒成那樣,相信進來看到的客人肯定都會懷疑是否真的有人來這裡買東西。
  或許老太太本來就不是在賣這些尋常東西。桑心想起老太太看著紙條時的反應,直覺猜測,老太太應該清楚這些東西的用途,才會反應這麼大。
  老太太也是「那邊圈子」裡的人嗎?難道這就是段章不願露面的原因?

  在裡頭東翻西找許久,老太太才拎著一個胚布作的大束口袋出來,沉甸甸的,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
  「有些東西很久沒人問了,找了一會。」和原本的字條一起遞給了她,老太太說:「小姐你點點看,看還有欠什麼沒有。」

  「沒關係,不用點了,我相信婆婆。」反正她也不懂這些,要怎麼點?桑心收了下來,並問到:「多少錢?」

  「看在你們是公家要用的,算卡俗咧!」老太太從一團亂的桌面上拉出個塑膠名片盒,拿了支筆,抽出張名片寫下一串數字,交給桑心:「安捏就好。」

  接過名片一瞧,小女警的手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下,但還是面不改色的把寫有匯款資料的名片收好,點了點頭:「好的,謝謝婆婆。」

  ……這點東西,價格居然要五位數!原來降妖除魔的成本這麼高?
  桑心現在高度懷疑,某人該不會其實是欠錢太多所以才不敢現身吧?

  走到店門口目送女警離開小巷,老太太捶著背瞇著眼,堆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思緒,彷彿正在臆測著女警背後的人會是哪位、又或者是疑惑著公家單位介入的事件是哪樁。
  停留在門外沒多久,陰沉的天空飄起了細微的雨絲,老太太正準備轉身進屋,身後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隨之響起一聲:「嬸婆!」

  回過身一看,是一名穿著不知道哪間高中制服的少女。
  面對笑瞇瞇打招呼的少女,老太太的臉上絲毫沒有喜悅之情,神情冷淡的回應:「纓纓噢……怎麼沒去上課?」這時間高中生分明還沒放學。

  「翹課了。」少女爽朗的說,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老太太的冷漠,蹦跳著過去挽起她的手臂,親暱的問:「嬸婆嬸婆,剛剛那個阿姐來買什麼啊?」

  「人買啥跟你有什麼關係?」老太太絲毫不理會主動黏上來的她,卻也沒有甩開,自顧自的往店裡走。

  「告訴我嘛……」少女見撒嬌無用,立刻改換了方式:「不然我用買的,買這個消息。」說著便鬆開手,從斜背的書包裡撈出掛有大串動漫吊飾的花俏皮夾,隨意便抽了張千元大鈔,嬉笑的遞上。

  「錢不是給你這樣黑白開的。」老太太滿臉不悅的說,但仍是抽走了千元鈔,隨口說:「桃枝、棗核、鏡子、墨斗。」

  「哇!」少女滿臉驚奇興奮的說:「那個阿姐是要去打殭屍嗎?好刺激!」

  「跟你們沒關係,人是警察,你們麥去搞東搞西哈!」老太太皺起眉頭,警告意味濃厚的說。

  「警察姐姐,好怕怕!」少女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玩笑似的說,然後轉了半圈,百褶裙擺隨著她的動作飛揚,揮著手,瀟灑的穿入綿綿細雨中:「嬸婆掰掰,下次再來看你。」

  前後不到十分鐘,少女來去如風,而老太太只是死死盯著手裡的千元鈔,臉色陰沉的恐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一眼離開的少女。

  另一方面,步行回到車上的桑心關起車門,轉身正要說話,這才發現段章居然又睡著了,還拿了張報紙蓋在臉上,真是個活像中年大叔似的俗氣行為。
  「醒醒,東西買回來了。」她不客氣的伸手過去拍了拍報紙,此時外面正好下起零落細雨,稀稀疏疏的丁點打在車窗上。

  「唔嗯……」呻吟著抓下臉面上的報紙,段章揉了揉眼,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桑心就將那只胚布袋子扔到他肚子上,撞得他一陣吃疼。

  把一袋另外買來的食物飲料扔到後座上,桑心扭開一瓶綠茶,灌了兩口後才說:「這點東西居然這麼貴,回頭我問主任能不能報公帳,不然你得跟我對半分。」

  「她有跟你說什麼嗎?」拎起胚布袋子,打開來瞧了幾眼,段章頭也不抬的問。

  「誰?」桑心先是疑惑,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你說那位婆婆?沒有,她只問我誰叫我去買的、作什麼用,我照你說的亮了身分說是公務用,她就沒再多問了。」

  「噢……」低頭清點了一下袋子裡的東西,段章心不在焉的應了聲,重新束好袋口後,才發現桑心和袋子一起扔過來的還有那張他自己寫的字條,隱約可見背後似乎被添上幾筆。
  拾起一看,是兩個叉、連續三個頓點、再一個叉。

  桑心還真沒發現字條背後竟然被添了幾筆,好奇的湊過去一瞄,正想開口詢問,卻見段章瞬間面無血色,表情彷彿是看見飛機撞大樓般的慘白駭人,讓她忍不住緊張的追問:「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

  對身旁小女警的追問充耳不聞,恐懼讓段章渾身如墜冰窖,好像全身血液都被眨眼抽空了似,放在腿上的另一手牢牢握起,指甲幾乎要插入肉中,而他卻毫無所覺。

  「啪」的一聲,後腦勺猛然的一掌重擊,把他給打回了神。

  「冷靜點,告訴我怎麼回事!」出手的冰山女警正冷冷瞪著他,命令式的口吻說。

  茫然的扶著後腦轉過頭,段章愣愣的說:「一般不是會用更溫柔點的方法嗎?」

  「你說是不說?」桑心一把揪過他的領子,舉起拳頭。
  溫柔是什麼,她只知道不打不成器。

  「說、我說!」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慘痛教訓告訴段章,對方是真的會動手,他趕緊高舉雙手投降,慌忙從實招來:「開店的那位婆婆,其實是我嬸婆,雖然她跟本家比較疏遠,不過我還是避開她會比較好。」

  桑心揪著他衣領沒鬆手,甚至又扯近了些,質問到:「紙條背面那是什麼意思?」

  感覺到桑心放下的拳頭已經微微掐在自己的腰肉上,段章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慘淡了,發顫的說:「你不能這樣……私刑是犯罪……」

  「檢查不出來就不是。」桑心冷酷無情的說:「……要我問第二次嗎?」
  當然她並非這麼殘暴的女孩子,不過如果不這麼做,對方想必什麼都不會說的;事關段章的人身安危,此時她可以不計手段,就算要讓對方吃點苦頭,也絕不能任憑段章隱瞞下去。

  「啊……!」腰上的劇痛剛傳來,段章急忙丟出一串話:「那是兩個字的下半部分,代表兩個人名,應該是嬸婆在提醒我這次家裡派出來追捕我的人!」

  「兩個人名?」桑心立時鬆手。

  「是我的堂姊妹……」
  慘無人道啊慘無人道!馬上按著腰在座位上捲曲成一團,段章欲哭無淚的暗自哀嘆,真不知道到底是被家族追捕比較悽慘、還是被冷艷女警私刑比較悽慘。
  不過真要選的話,當然還是被美女折磨比較……啊不對!他都不想要啊!嗚嗚……

  姐妹?桑心眼神一凜,立刻就回想起當初周法醫所提到、來探詢孟家屍體的那對姐妹。
  問題是,那對姐妹究竟有多麼恐怖,讓段章得知後反應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