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8日 星期三

《冥冥》五、凶宅(1)

文/阿洗


  巫秀月在上班途中接到了墨痕的來電。

  「美女,周末有沒有空?」
  「請客有空、約會沒空。」

  自己就這麼沒有魅力嗎?墨痕抹抹臉,乾笑了兩聲,直接切入正題:「我跟鳳隱要出趟遠門,不方便帶小麻雀,想託你和你女朋友幫忙照看她兩天。」

  「誰是我女朋友啊!」巫秀月沒好氣的說。
  活像是把她當男人一樣,偏偏她又不能對玩笑話認真生氣,這混帳傢伙,白費了那英俊瀟灑的外表,專出一張嘴來氣她的。
  「你們兩個男人要去哪逍遙?你可別帶壞鳳隱。」

  講這什麼話,把他當哪種人了?墨痕無奈的解釋:「是工作,隔壁老王聯繫的,你也知道他混哪個圈子的,我想應該會有點棘手,帶上小菜鳥太添亂。」

  隔壁老王?啊!對了,是之前晨光哥那件事的時候,墨痕聯繫的警界人士。
  巫秀月正回想著,那頭背景音裡隱約傳來了「誰是小菜鳥」這樣的嚷嚷,還有一陣吵雜,莞爾一笑,上次跟他們一起去車站接小麻雀,這女孩挺活潑的,雖然已經是高中生卻還保有著純真善良的性情,自己和香香都很喜歡,就像是多了個妹妹般。
  「我知道了,你給小麻雀聽吧!」

  「等等……」墨痕倉促的說了句,接著又是一陣混亂聲響。

  真是熱鬧。巫秀月耐心等著,背景裡沒聽見鳳隱的聲音,不在嗎?還是對這兄妹檔的喧鬧習以為常了呢?不過鳳隱說話一向都很溫和,也許是被兄妹倆的大呼小叫給蓋過了。

  「喂?阿秀姐姐!」

  好不容易等到了小麻雀接聽,巫秀月笑著說:「小麻雀,我和香香周末要去河濱公園的一場野餐派對,你想來嗎?前一晚會先住在我家,大家一起準備東西。」

  「要!要!我要去!」小麻雀興奮極了,她原本因為被哥哥排除在外而忿忿不平、悶悶不樂的,但野餐派對聽起來怎麼樣都更加有趣啊!

  「那跟你哥說一聲,我們周五晚上就去接你過來。」

  「好!」
  結束通話,小麻雀高舉雙手,在哥哥的房間裡擺出了勝利者姿態,大喊著:「耶!野餐派對!野餐派對!」

  墨痕站起來,從她手裡抽回手機,順便白了她一眼:「早知道你這麼好打發,我叫韓家的雙胞胎來帶你去游泳池就好了。」

  「阿兄你不懂啦!」小麻雀嗤之以鼻:「野餐和趴替,可是女人的浪漫!」

  是高中小女生的浪漫。墨痕撇撇嘴,沒有再反唇相譏,好不容易擺脫了這小麻煩精,她能高高興興去野餐就好了,自己別再多事。

  「談妥了嗎?」鳳隱慢慢的走了過來。

  「嗯!阿秀姐姐說周五晚上來帶我去她家,我們周末要一起去野餐派對。」小麻雀對鳳隱說話向來比對她親哥還要客氣柔順得多,但還是難掩亢奮,臉上帶著未褪的紅潤。

  「那太好了,聽起來很不錯。」鳳隱微笑附和著,一邊摸索著來到門邊,挨著拉門坐下。
  墨痕所住的和式房拉門大開著,這個房間高出原本的磨石子地板約半公尺,鳳隱進出上下不太方便,索性就坐在門邊跟他們說話。

  「老王把詳細的資料傳過來了。」墨痕搬起矮桌和電腦來到門邊,他知道鳳隱主要是想來聽取這件事的。
  「這些吃公家飯的,總是要逼才會做點實事,以後會有專門人員跟我們配合了。」

  鳳隱點頭:「你全權決定就行。」

  隔壁老王其實不姓王,也不住隔壁,但為什麼叫隔壁老王呢?按照墨痕的話來說,因為他是個「碼了隔壁老王八蛋」,總是想糊弄鳳隱幫他們做白工,雖然鳳隱自己無所謂,但墨痕可不接受。
  先前陸子犀那邊發生的事件,墨痕就是在調查出幕後黑手後,聯繫了老王,說這邊幫你找到兇手和孩子,你們自己抹平案子裡那些不科學的部分,才能在事後拉著鳳隱悠然離開。
  一筆換一筆,要鳳隱出手可以,收尾動作你們得自己來,而且必須隨時提供調查資料,否則他就找個記者或名嘴爆料去,這種材料肯定會成為媒體圈的熱門八卦。

  老王接觸過鳳隱,知道鳳隱對於這類事件不可能坐視不管,但墨痕的放話可就讓他如坐針氈了,畢竟這是個資訊爆炸的時代,網路和媒體的無孔不入搞得人人自危,他一名公務員當然更不例外。
  何況墨痕的要求其實很合理,只是之前鳳隱都默默的自己擔了,才讓他們食髓知味習慣了當甩手掌櫃,如今在墨痕的強行介入下,趁機把處理這類案件的機制給建立起來,將來也省心得多。

  這次的麻煩是一棟廢棄山莊,目前被官方公告為危險建物,標列管制、嚴禁進入,老王私下翻譯「坦白講就是裡面鬧鬼」。
  這鬼還鬧得挺嚴重,陸陸續續幾年下來已經造成了五人喪命、三人重傷,其中兩名傷患現在還住在精神醫學中心,一名在接受催眠治療後已經恢復正常生活。

  「最近的一次是兩名去拍攝廢墟照片的研究生,一死一傷,重傷的那位也是在治療後唯一能完整說明事發經過的倖存者。」墨痕說到。
  老王會把這事委託過來,就是因為從那位研究生口中所獲知的訊息,比起幾年前的另外兩次事件參考價值相對較高,所以他也從這次事件開始說起。

  小麻雀乖乖的在一旁盤腿而坐,湊著腦袋圍觀旁聽,她雖然不能跟去,但還是十分好奇。

  倖存的研究生名字被隱去,代稱為甲君。
  甲君和他的同行者乙君是網路上認識的廢墟愛好者,他們一群人對那棟廢棄的山莊嚮往已久,於是決定要擬定計畫潛入拍攝作品,計畫中需要先行勘查路線,便由經歷較豐富的甲乙丙君三人前往,但丙君因為臨時有事無法抽身,甲君和乙君獲知後,當日仍然照常出發。

  這座山莊背山面海,地點相當偏僻,加上荒廢了許多年,有一段路面已經完全被草木植被覆蓋,車子過不去,早有準備的甲乙兩人於是背上行囊步行進入。
  外圍的勘查還算順利,找到好走的侵入點,確認過沒有保全把守、也沒有野狗群出沒,他們一邊簡單的在地圖上標記,一邊往山莊建物靠近。
  山莊除了主體建築外、還有一片廣大的花園和草皮,建築物外已經長滿了爬牆植物,幾乎看不出原本的牆面,濃厚的翠綠色在周圍山林的映襯下顯得莫名陰森,但又有種荒敗頹廢的美感,他們忍不住暫停勘查的腳步,拿出相機拍了幾張。
  今天來只打算確認路徑,本來沒有想要進入建築物當中,因為山莊荒廢太久,誰也不知道裡面的情況怎樣、建體是不是還牢固?就算有出入口可以接近,他們可能也只是稍微探頭進去拍幾張照。

  不過計畫抵不上變化,正當他們拍完幾張照片,互相欣賞討論的時候,原本還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就在短短幾分鐘內變了調,莫名一股冷風從海邊吹襲過來,兩人一抬頭,寒風已經夾帶著毛毛細雨打在他們臉上。
  雨其實不大,兩個人原本是不太在意,只想著大概要比計畫的提早離開了,但是走了幾步就覺得渾身從背脊尾端冷了起來,再往前去,海風一吹,兩人雙雙打了個冷顫,一看手臂,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乙君認為這應該只是短暫飄過的一陣小雨雲,稍微避一下就過去了,他看見房子大門是微開著的,於是提議進去躲個雨。
  甲君雖然知道乙君其實是對建築物內部很好奇,想要趁機進去看看,但因為他覺得細雨夾雜海風打在身上實在非常冷,來海邊爬山的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不多,要是感冒的話,他明後天的另一個行程就麻煩了,所以也同意進去躲一躲雨。

  山莊主體樓高五層,雖然爬滿了綠藤,但還是看得出造型是類似西洋鄉村風格,從正面看是呈現「凹」字形、用網路查到的空拍圖也是個「凹」字形,其中缺口的那個部分是在二樓頂,當初被規劃為空中花園,三四五層樓都是圍繞著花園的住宿旅館,聽說要從五樓的透明電梯坐下來才能進入花園內。
  一樓的左右各有個出入大門,他們進去的是右邊那扇。

  「裡面好像沒有腐朽的很嚴重啊!」
  他們倆一進門,果然室內比起外頭的寒風細雨暖了一些,拿出手電筒打量著室內空間,和外觀的鄉村風不同,裡面是很普通的接待大廳,在查詢資料的時候他們就得知這裡當初是做為度假山莊使用,大廳裡還留有當初的桌椅和櫃檯等等,只是早就都蛀蝕受潮了,但建築物構造看不出有太大損壞。
  「進去看看?」
  「好!」
  好奇心讓他們忘卻了原本避雨的目的,繞過桌椅和牆角的野草,慢慢的往大廳內走去,不時開閃光燈拍下幾張照片,順便研究一下構造。

  走到深處,他們驚喜的發現通往二樓的樓梯是鋼筋水泥建造,並鋪設了大理石磚,試著用力踩踏幾下,還相當堅固,甚至連木製扶手都仍完好無缺,這意味著他們應該可以前往二樓探險一番。

  「我到樓上瞄幾眼,你去嗎?」乙君興致勃勃的張望了一下,回頭問甲君。
  愛跑廢墟的他們,知道沒人的地方偶爾會有些野獸毒蟲、建物中的毀損處同樣會帶來危險,他們才兩個人,乙君也不打算太逞強,不然出了意外他們可是只有對方能照應。

  甲君原本也想跟上,但眼尖的發現大廳旁一個房間裡有扇落地窗,迷濛細雨中的微弱光線隔著爬牆植物的綠葉枝藤映照進來,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淒美。
  心裡掙扎一會,他回說:「不了,我去那邊拍幾張。」反正這次只是探勘,還有機會再來的,但光影就不一定像現在這麼剛好了。

  互相打好招呼後,他們便分頭行動。

  室內光線昏暗,但如果用閃光燈可就拍不出這種光影的效果,甲君於是把包裡的腳架來出來立著,讓相機能夠穩定的長時間曝光。
  拍了幾張讓他很滿意的照片後,甲君收起腳架暫時扛著,回頭去找乙君,他想對方如果還沒下樓,他就也上去瞧瞧,腳架或許還用得上,便先不收起來了。
  事後他萬分慶幸自己的這個舉動。

  「啊──!」
  正要走出那個房間的時候,樓梯上方就傳來乙君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聲響。

  難道乙君墜樓了?他大吃一驚,急忙衝了出去,眼前所見,卻是讓他畢生也忘不掉的駭然景象……

  他的朋友整個人被分切成了三段,肚子以下的雙腿橫倒在樓梯上、肚子以上的身軀掉落在樓梯下,鮮血像是翻倒的油漆般從階梯緩緩流瀉而下,他被嚇得失了神智,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咕溜溜滾到腳邊,低頭一看,是朋友還維持著驚恐表情的頭顱。

  「天、天啊!嘔……」
  他倉皇退了兩步,胃裡一陣翻攪,彎著腰吐出好幾口酸水,還沒把身體直起來,左耳邊「碰」的一聲,巨大的衝擊險些沒把他震暈過去,然後才感覺到肩膀傳來劇烈的疼痛。
  轉頭一瞧,他怪叫一聲,把手裡的東西摔了出去。

  那是他的腳架,上面深深卡著一把斧頭,染著他的血。



2015年10月23日 星期五

《冥冥》間奏:鳳隱的日常(4)

文/阿洗

  墨痕正在房裡看著電腦,這是一間地板加高的和式房,不過原本的榻榻米已經移除了,只剩下更換過的木地板,房裡沒有太多東西,一床被枕、一張矮桌,筆記型電腦的延長線橫過半個房間插在拉門邊的插座上,他的行李也很簡單,整齊的堆放在靠近窗戶旁的角落。
  午夜一點多,這個時間鳳隱通常都還在冥道裡,他會保持清醒待命,以便對方有不時之需。

  拉門外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來者是誰墨痕心知肚明,還不就前天來這裡寄宿的小麻雀,他的親妹妹。
  小麻雀的名字是墨莉。墨胎氏的族人對外都姓墨,卻不一定都有血緣關係,事實上,他們各自有不同的真姓,授以墨姓有點類似一種組織與責任的象徵;在古時,墨胎氏的孩子可以在十五歲束髮及筓之前選擇是否成為墨姓一員,但時代演變,為了適應現代社會的制度,他們便統一都登記為墨姓了。
  不過小麻雀的確是他同父母的親生妹妹,一個讓人頭疼的小麻煩精。

  拉門被推開,清秀的臉龐探頭怯怯看著他:「阿兄……」

  「還沒睡?你不會是認床吧?」墨痕無奈又好笑的看著妹妹。
  被安排到閣樓住的時候,看她還覺得十分新鮮,挺開心的呢!結果一到半夜就跑下來霸占哥哥的床。
  因為住在山上,從小她去學校念書也都是外宿,照理說早該習慣了才對,或許是有親人在,反而增加了她的依賴心吧?

  「才不是認床!」披散著烏黑亮麗的長髮,抱著枕頭的少女踏了進來,反手把門拉上,三兩步竄到墨痕身後的床被上,自顧自的躺平窩好。

  墨痕無奈的搖搖頭,也不追問,繼續盯著電腦螢幕。
  其實他可以大致猜得到,妹妹來此後每到夜深人靜時就突然想撒嬌的原因,自己剛來的時候也有些震撼,只是他心理素質向來很好,一點也沒表現出來。

  「阿兄,」背對著他的少女低聲說:「那些都是墨茉姊姊的字吧?」

  「是。」墨痕面無表情的輕輕回應一個字。

  這間古屋裡,從廚房到臥室、走廊間,到處都有他的那位前任所留下的字跡。
  除了先前換燈泡時被他注意到的小貼標之外,冰箱上也註記著『時常檢查食物的保存期限』、浴室外寫著『按時清洗防滑墊避免生苔』、走廊的牆上寫著『不要堆放雜物、發現掉落物立刻撿起來』……字字句句,停留在各個空間中,彷彿是那名女子的殷切叮嚀。

  字當然是寫給明眼人看的,鳳隱就在這個填滿了叮嚀的屋子裡獨自生活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卻絲毫不知。
  唯獨只有店面的地方沒有字跡,想當然爾,是不讓外人知曉鳳隱的弱勢。

  被通知下山來的時候,墨痕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準備充分,能夠肩負起這個重責大任了,但是到了這間屋子裡,各處標記的字句映入眼簾,他才震驚的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剛剛踏上了起始線。

  茉走了,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個墨胎氏,能像她一樣無微不至的關照到鳳隱生活裡的每個細節了。

  「阿隱哥哥不知道嗎?」小麻雀鬱鬱的說。

  「不知道,你也別告訴他。」墨痕從思緒中回過神,微微側頭,對妹妹告誡道。

  小麻雀也回頭看著他,不太能理解:「為什麼?」

  垂下眼,墨痕把目光轉回到螢幕上,悶著聲音說:「那些是我們該注意的,就不用讓阿隱知道了,反正也只是增添難過而已。」

  「噢……」小麻雀無精打采的答應下來,背對著哥哥,捲縮起來,把頭埋進被子裡。

  繼續凝視著螢幕上的網頁,墨痕的心思卻早已不在其中。
  本來以為鳳隱選擇繼續回到這棟老街屋居住,是因為放不下和她一起生活的那段過往,是一種依戀的心情;但那天雙胞胎的封印被打破,帶著小麻雀急忙去協助處理之後,才知道鳳隱是仍然堅守著崗位和信諾,為了那對雙胞胎而回到這裡。

  這下讓那件事之後就一直躲在山上進行艱苦訓練的自己都顯得有些幼稚了。
  不過,兩人在這裡共同生活時所留下的回憶肯定也是原因之一,只是鳳隱本人可能沒查覺吧?他在心裡苦笑著想。

  三個人是一起長大的,他和茉都很清楚阿隱缺根筋,很多情感根本不懂得如何傳達出來;六、七歲以前他甚至表情生冷像是尊娃娃,守道人該具備的溫柔與慈悲,都是鳳祖奶奶在冥道裡一點一滴傳授給他的。
  也許是和從小就看不到別人的七情六慾有關吧?有人說,嬰幼兒時期接收的外界訊息會影響一生,鳳隱天生陰眼,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空缺的那部分永遠也補不上。

  背後的被窩裡傳來少女壓抑的啜泣。

  「你這個小麻煩精……」
  伸出左手,按在單薄的睡衣上,感受到底下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墨痕輕拍安撫著,苦澀的長嘆一聲。
  「哭吧!盡情的哭一哭,在阿隱回來之前,擦乾眼淚振作起來迎接他。」




2015年10月18日 星期日

《冥冥》四、百兵鈞衛(7)

文/阿洗

  鳳隱還有守望冥道的天職,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關注著韓家。
  雖然對預產期的危險千叮嚀萬交代,但百密總有一疏,那天夜晚,附近的變電箱被一輛酒駕的車撞上,整片地方無預警的停電,陷入一片黑暗。
  剛剛洗澡出來的韓家媳婦,遇上忽然的停電,愣了一愣,正想去床頭邊尋找手電筒的時候,卻聽見樓下傳來韓奶奶的驚呼聲。


  打從她尚未嫁入韓家之前,公公婆婆就對她視若己出,她自然也十分孝順老人家,一聽見樓下的驚呼,沒考慮自己還挺著大肚子,急急忙忙的就扶著牆往樓梯口走去:「媽?」


  韓奶奶是在黑暗中慌張起身,被椅子給絆了腳,哎呦一聲。


  「誰叫你亂跑,別動,我找找燭火。」韓爺爺既心疼又懊惱,忙著在櫃子裡找蠟燭和打火機,那個年代手機對年紀大的人來說還不算十分普及,亮度也不高,韓爺爺還是習慣燭火,持久又明亮。


  老夫老妻鬥嘴皮子習慣了,韓奶奶才開口要回嘴,就聽到樓上傳來媳婦的詢問聲:「媽?媽、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一片黑壓壓的很危險,你就別下來了。」韓奶奶連忙高聲制止九個月身孕的兒媳婦。


  「好,我……」樓梯口前的孕婦聽話的停住腳步,也想到自己挺著大肚子確實不太方便,下樓搞不好還給老人家添麻煩,正要知會一下手電筒在自己這裡,但在那瞬間,黑暗當中冒出了一團巨大的不明物體,朝她撲了過來!


  「呀!什麼東西?不要過來──!」


  慘叫後緊接著是一陣重物摔落的撞擊聲,讓樓下的倆老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衝向了樓梯口。


  先趕到韓家的是那名與鳳隱同居的女子,幾乎是在韓爺爺撥電話叫救護車時就抵達了,她手中拎著一只充電式的探照燈,來不及向老人家解釋就急急忙忙的蹲下身查看孕婦的狀況。
  燈光一照,遍地血跡讓韓奶奶心焦的哭了出來,握著媳婦的手不停喊著:「快救她、快救她啊!」


  女子卻一躍而起,臉色凝重地瞪著樓梯口:「什麼東西!」


  黑暗中有一團更黑暗的不明物體,從樓梯間鬼祟的窺探著,試圖靠近,卻又似乎在顧忌那名剛出現的女子。
  剛放下電話的韓爺爺也發現這邊的異狀,連忙過來抱住了跪在媳婦身旁的老伴。


  「哼!膽敢害人!」
  女子提起一柄不知何時出現的玉色長刀,腳步一踏、竄入樓梯間的黑暗中,兩名老人家只聞刀刃揮舞時的破風聲,什麼也看不見。


  還沒等到女子歸來,另一道腳步聲又讓他們嚇了一跳,雙雙轉頭看去,竟是帶著一條黑狗的鳳隱,從幽暗之中跨了出來。
  鳳隱此時才從冥道匆匆趕回,直接便進入了韓家屋內。


  韓奶奶哭喊著拉住鳳隱的衣袖,斷斷續續地告訴他經過,鳳隱默默聽著,眉頭深鎖,伸手要探,可才剛要碰到孕婦的肚子,他便臉色驚訝的迅速收回,渾身如墜冰窖的僵在那兒。
  羊水破了,原本維持著兩個胎兒的平衡也瓦解了,兩股強大的力量爆發在即,他該怎麼告訴老人家,母親與孩子,現在只能選擇保住一邊?


  沒有讓鳳隱遲疑太久,孕婦呻吟著醒了過來,迷濛之中看見了焦急哀傷的公婆、以及在另一側面露不忍的鳳隱,身體各處劇痛無比,但她腦中卻異常清醒。
  彷彿是知道了什麼,她奮力抓住了鳳隱停在半空的手,淚花灑落在血泊中:「救孩子、救救……我的女兒們!」


  鳳隱反握住這名母親的手,神情凝重:「……這是你的選擇嗎?」
  他可以將兩股崩潰邊緣的力量引入冥道,母體便有存活機會,然而小生命也會隨之從陽世間消逝。但這名母親選擇的是留下兩條小生命,這代表他必須冒險在接生的同時封印住兩股力量,在平衡已經瓦解的當下,身為普通人的母體恐怕是承受不了衝擊的……


  韓爺爺和韓奶奶第一時間勸阻著媳婦,他們十分疼惜這個乖巧懂事的媳婦、兒子也非常愛她,孩子可以再生,媳婦死了不就什麼都沒了嗎?
  但孕婦仍是堅持要以一命換兩命,老人家苦勸無果,最後只好哀傷的選擇尊重媳婦自己的意願,抱頭相擁而泣。


  嘆了一口氣,鳳隱低聲問:「你的名字?」


  「齊雨月。」孕婦臉色蒼白的笑了,她知道鳳隱這是承諾的意思。


  點點頭,很快地思索過後,鳳隱說:「孩子的名字,就叫霽雨和霽月。」


  霽雨初晴。
  霽月光風。


  她將在孩子的名字裡繼續活著。


  「霽雨是雨停見日、霽月是撥雲見月,都是雨停而天空晴朗的意思,也是你們母親名字的組合。」
  鳳隱拍撫著兩名趴在他胸懷裡靜靜流淚的女孩,溫柔的說,他不打算再繼續敘述後面的詳情,那並不是她們需要知道的。


  兩個女嬰的力量被封印,這段往事也被韓家倆老刻意封印起來,除了幾年後前來求探女兒過世真相的齊家老父母之外,他們沒有再告訴過任何人,連自己兒子都瞞著,就是為了兩個孫女能無憂無慮的平凡長大。
  鳳隱也因此決定停留居住在此,以確保兩個女孩的封印完整,不受其它陰邪之物滋擾。
  這一留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後,發育良好的女孩們進入了青春期,封印也開始鬆動,鳳隱原本就打算找個機會重新加固,沒想到雙胞胎這麼快就引來了禁不住誘惑的鯊魚。


  雙胞胎哭了一會,抹抹眼淚,霽月不安的問:「那我們以後要怎麼辦呢?這個力量還會不會再發作?」


  鳳隱知道雙胞胎是害怕了這股力量,覺得是種疾病,遇到今晚的事,也難怪她們嚇壞了,只好循循善誘道:「力量就像是兵器,比如說一把刀子,拿在手裡你若控制不好就會傷人傷己,但是控制得好,就能切菜切水果,還能保護自己。」


  「要怎樣才能控制呢?」霽雨似懂非懂的問。


  「第一步就是不能恐懼它、接受它,然後了解它。」鳳隱托起霽雨的手,攤開掌心,將她臉頰上的水滴用血畫在掌心中:「雨水太多了,就會爆發山洪,但如果蒐集在水庫裡好好利用,就能提供人們生活所需、還能發電。你的『百兵』也是一樣,爆發出來是一種危險,若是使用得當,便能迎戰、保護自己和別人。」


  霽雨乖巧的聆聽著,看著血色的水滴圖案滲入掌心中消失,覺得身體似乎輕鬆了起來,她有些疑惑的抬起頭。


  「在你還未能掌控之前,這個封印會一直存在,不用擔心。」鳳隱對她微微一笑。


  「那我呢?」霽月湊了過來,好奇心旺盛的盯著姊妹的手掌。


  「你的力量叫做『鈞衛』,使用出來的時候,會固定住周圍的一切事物,因此任何攻擊都無法實現,是一種守護的力量。」也托起她的手掌,一邊沾血畫下彎月的圖案,鳳隱一邊說:「不會受到攻擊、也不能攻擊,穩定又安全,就像月色總是公平照耀著大地上的一切,卻不帶來任何傷害。」


  「哇……酷!」霽月盯著手掌心的彎月圖案滲透消失在體內,臉上綻開了笑容,感到十分有趣,她原本就是性格明朗的女孩,在鳳隱的開導下很快就從內心的陰影裡走出來。


  鳳隱欣然望著兩個女孩,攻擊性強的「百兵」由溫和的霽雨掌握、主導守護的「鈞衛」由開朗的霽月掌握,無形之中似乎都是安排好的,讓這兩股力量即使被使用、也因為使用者的性情而不會對陽世造成太大衝擊。


  「走吧!爺爺奶奶可要等急了。」傷口已經盡數痊癒,鳳隱起身執起長燈,帶領著兩個女孩準備走出冥道,踏上返家之途。
  「我送你們回家。」


  雙胞胎用畫有封印的手牢牢牽握住對方,相視而笑,腳步輕快的跟隨上去。


  「對了!阿隱哥哥。」
  「嗯?」
  「等我們掌控力量以後……」
  「是不是就可以做你的正式助手呢?」


  她們不用追求力量,她們已經擁有力量,只等著自己去掌握。







四、百兵鈞衛(完)

2015年10月15日 星期四

《冥冥》四、百兵鈞衛(6)

文/阿洗


  收起眼淚的霽月正揉著霽雨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再三檢查,那些刀劍從這身體裡「長」出來的,現在卻不留一點痕跡。

  將長燈扎入身後的地面,鳳隱靠倚著燈柄,目光柔和的凝望著雙胞胎,這麼重的傷勢,恢復完全需要一段時間,他得休息片刻,兩個女孩也一定有許多疑問,她們已經從牙牙學語的嬰兒長成了青春期的小少女,有些事情是該讓她們明白瞭解了。

  那些已經埋藏將近十二年的祕密。

  十二年前鳳隱剛來到這個城市不久,那間老街屋是鳳家從前的一處住所,他只是來城裡解決一些麻煩,但他們行事特殊,不方便外宿,就索性將古屋打掃打掃、暫住下來。
  他因為眼盲的關係,起初不太適應城市生活,即使帶著大黑也還是時常跌跌撞撞,某一回,韓奶奶和她懷孕的兒媳婦偶然路過,好意幫助了他,也因此被鳳隱察覺孕婦肚子裡的胎相異常。

  剛開始的時候,韓奶奶和她兒媳婦只聽得啼笑皆非,這盲眼少年居然滿口神神鬼鬼的,還想著他該不會是因為身體殘疾、索離人群而悶出心理病來的吧?
  鳳隱察覺他們並不相信,也沒有再多堅持,依然很有禮貌的笑容以對。
  反倒是韓奶奶回去在飯桌上對韓爺爺提起此事時,見多識廣的韓爺爺聽著聽著,臉色由輕笑轉為凝重,深思了一整晚,隔天拉著韓奶奶和兒媳婦,一家上門去拜訪了鳳隱。

  鳳隱握著韓家媳婦的手沉思許久,才說:「是一對雙胞胎女孩,最好剖腹產,出世後千萬別分開她們倆。」

  韓家人相當驚訝,也對鳳隱多信了幾分,兒媳婦懷的是雙胞胎女孩這件事,他們上周末產檢時才曉得,甚至都沒告訴孩子父親,本來想等後天兒子回來後再給他個驚喜的,但這盲眼少年居然摸著手連把脈都不用就曉得了。

  「不能自然生嗎?」韓奶奶問。
  她肯定得多問一句,能自然分娩當然是對母子都好,若沒絕對必要,挨那一刀既傷身又有風險。

  「主要是得確定她們同時出世。」
  鳳隱頓了一頓,撫著唇似乎是在思索怎麼說明,與他同住的女子適時的端來熱茶與豆漿,分別奉給兩位老人和孕婦。

  韓奶奶瞄了眼媳婦手裡的溫豆漿,對這名女子的細心體貼投去感激的微笑。

  那邊鳳隱已經再度開口:「用通俗一點的話說,這兩個孩子的身上具有異於常人的力量,並且屬性相反,正因為如此才能彼此克制,沒出大事。」
  「但在出生之時若是一前一後,拆散兩人、打破了平衡,嬰孩沒有自己控制力量的能耐,恐怕會……帶來一些麻煩。」
  他還是保守了些,沒把「災禍」兩個字說出口,添孫是喜事,老人家可不愛聽見這種字眼。

  倆老互相看了看,都感到半信半疑,但又覺得生孩子這麼重大的事,總是別太鐵齒的好,一時間氣氛尷尬。

  「反正離預產期還早的很呢!」那名端茶的女子看出了他們神色中的疑慮,出來打圓場,笑著說:「這種事得慎重考慮的好,也要問問醫生嘛!我們這幾個月就住這裡,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幫上忙的。」

  鳳隱也跟著點頭,摸索著拿起茶杯啜飲一口。
  他看不見,無法得知別人表情神態所透露出的含意,但身邊人的話語已經讓他窺知一二,想讓韓家人信服,恐怕還得要一番時間與功夫。
  原定計畫是沒有要停留那麼久,台北這邊的事件處理完就要回山上去了,不過他從哪裡都能開冥道,若不是要處理陽世的問題,地點其實並沒有影響,住哪都行,為了這母子而停留久些也無不可。

  一個多月後,韓奶奶果然又上門了。

  「正常睡、正常吃,還比平時補得多,上醫院檢查也都沒有問題,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韓奶奶急切的說。
  兒媳婦近來身體虛弱到躺在床上起不來,中西醫全查不出病因,各種療法都不見半點成效,深怕影響母女安危,沒其它辦法,她才在韓爺爺提醒下過來找鳳隱試試。

  鳳隱想了想,問:「韓奶奶不介意的話,能讓我過去看看嗎?」

  既然都來找鳳隱了就是想請他出手幫忙,人家二話不說就要親自登門,韓奶奶自然是求之不得,況且鳳隱是盲人、他朋友是女人,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韓家和鳳隱就在同一條巷弄,也是類似的老式街屋,只不過早在幾十年前就經過改建,兒媳婦嫁進門之前又重新裝潢過一回,因此格局相當的現代化,寬敞而舒適。
  倆老領著他們上了三樓兒子和媳婦的臥房,兒子最近生意忙,急著打好基礎、給未出世的孩子多賺點奶粉錢,不時常在家,三樓就只剩媳婦在睡。

  出乎意料的是,鳳隱一進房門,雙眼的目光就準確的對到了正在昏睡的韓家媳婦身上,如果不是韓奶奶很確定他雙眼全盲,幾乎都要以為他突然看得見了。
  「怎麼樣?」韓奶奶焦急的問。
  「你急什麼,他才剛踏進來呢!」韓爺爺輕拉了老太太的袖子,斥責了句。

  注視了一會,鳳隱示意身旁的女子帶領他靠近,並且同時說到:「不用擔心,可以解決的,只是有想來撿便宜的傢伙。」

  「需要準備什麼嗎?」他身旁的女子低聲問。

  「不用,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刀。」鳳隱伸出一隻手,張開。
  
  女子並沒有馬上動作,而是轉頭朝著兩個老人家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可能會弄髒一些地方,你們會暈血嗎?」

  倆老一臉茫然的搖搖頭,接著就詫異地看著女子抽出一把折疊小刀,飛快地劃破了鳳隱的手指,她刀速快極,收刀時,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跡,等過了一兩秒之後,血珠才慢慢的溢了出來。

  「哎……!」
  韓奶奶的驚叫在看見鮮血之後響起,但馬上就被韓爺爺制止住,手指放在唇上,眉一挑,要她先安靜看著。

  鳳隱另一手按著凸起的被單,那底下是孕婦的腹部,他將劃傷的手指間抹了抹血,沾染飽滿後,在被單上方行雲流水般寫出了幾個字符,口中一邊低吟著不明的語調。
  鮮血所寫下的字符不可思議地飄浮著,好似印染在空氣之中。
  語聲一落,字符也同時完成,鳳隱按在被單上的手微提了提,虛空一抓,房裡的燈光隨之一黯,倆老只覺得耳邊突然剎那嗡鳴,彷彿是耳鳴、但又隱約有陣尖厲的嘶吼從房裡各個角落傳來。

  奇異的現象只維持了一瞬間,房內的燈光恢復正常,那尖厲嘶吼也消失無蹤,似乎只是恍惚中的幻覺。

  「沒事了。」
  在老人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看到鳳隱收手轉身,他身旁的女子掏出了濕紙巾,扶過他的手仔細擦拭血跡。

  韓奶奶大著膽子靠過去一看,除了媳婦肚皮上的被單多了幾滴血跡之外,並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媳婦的氣色已經明顯有所改善,比之前紅潤多了、呼吸也不再急促虛弱。
  她雙手摸了摸媳婦的臉蛋、脖頸,還伸進去衣服裡探了一下體溫,臉上這才鬆開了欣慰的笑容。
  「身體不冰了!真的好多了!」她面帶喜色地抬頭向自家老伴喊到。

  聽見老奶奶發自內心的開懷聲音,鳳隱也不由得面露暖意,笑著說:「等等回去我做個平安符,讓她時常帶著、拿下來也不要離身太遠,這樣起碼到預產期之前就不會再受到那方面的侵擾,不過還是得注意身體健康、動作多小心。」

  除去了侵擾的陰邪之物,在韓奶奶的照料下,韓家媳婦很快就恢復了健康,一家人繼續滿心期待著雙胞胎女孩的出世。
  鳳隱的小露一手讓韓家倆老徹底相信了他的能力,也相信了媳婦肚子裡的孩子真的不尋常,後來幾次產檢時便開始和醫生討論、規劃起剖腹產的事。

  但是最後並沒有用上。

  「可是爺爺奶奶說我們是在家裡出生的。」聽到這裡,霽月不解的說。

  霽雨思考得快,皺著小眉頭:「媽媽出了意外,來不及去醫院?」

  鳳隱輕輕的點了點頭,望著雙胞胎:「離預產期越近,你們的力量就像是成熟飽滿的果實,對於那些游離陽世的陰物充滿了誘惑力,我的護身符能百分之百保護你們到預產期之前,可是進入預產期之後,連護身符都會被你們的力量影響……」




2015年10月11日 星期日

《冥冥》四、百兵鈞衛(5)

文/阿洗


  「小雨,你有跟上來嗎?」
  每隔幾步路,韓霽月就要停下來輕聲呼喚著,直到又聽見了金屬的擦撞聲響,才稍微放心一點的繼續往前走去。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肯定是做不到的。

  在她四周圍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在那幽暗之中,似乎又有些形體模糊不明的事物存在著,或許有在動、又或許沒有,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她總覺得一定有什麼東西在。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黑暗是人類最原始的恐懼了,未知與不安中,唯一能讓她作為目標物的只有遠處的一團微光,也是傳來鳳隱聲音的方向。
  深信著鳳隱一定有辦法幫助情況詭譎的姊妹,她鼓起勇氣,帶領著韓霽雨繼續前進。

  鳳隱舉著一柄頂著燈籠的長棍等在黑暗中,看到韓霽月出現在燈光的範圍內時,他微笑著伸出手。

  「阿隱哥哥!」韓霽月很自然地跑過去拉住了他的手,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跌倒了?」鳳隱上下看了看她,確認只有些小擦傷,笑著點點頭,然後把她拉到了身後:「到我背後。」

  韓霽月這才發現是哪裡不對:「阿隱哥哥你的眼睛……看得見了?」

  「在這裡是看得見的。」鳳隱淡淡的解釋,目光嚴謹地注視著前方,燈光之外的地方,金屬的擦撞聲響緩緩的接近。

  等到韓霽雨也進入光線可及範圍內的時候,韓霽月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短促的驚叫一聲,她的姊妹已經完全被各種兵刃給遮掩住了,根本看不出人形,活像是個巨大的刀劍刺山般在移動。

  只聽見鳳隱輕嘆了一句:「得先把人拉回來啊……」
  稍微回過身,握住韓霽月緊抓著他衣角的手,鳳隱溫和而謹慎的說:「霽月,你站在這裡別動,等一下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靠近。」

  韓霽月愣了一下,鳳隱握著自己的手很穩定,似乎傳達來一股力量,她不由自主的點頭應諾:「嗯。」

  隨手把長燈插入和周圍一樣黑的地面後,鳳隱慢悠悠地朝那堆兵刃走去。
  「霽雨,我是鳳隱,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對著數以百計的刀槍劍戟舉起手,含笑輕柔的說,像是在哄一個嚇壞了的孩子。

  那堆兵刃組成的山堆沒有反應,鳳隱又一連重複了兩次,才聽到兵刃磨蹭的聲響,接著刀槍劍戟便動了起來,銳利的尖刃反射著長燈的微光,逐漸朝他接近。

  「呀啊──!」韓霽月驚恐的尖叫只維持了半聲,就被她自己的手給阻斷,摀著嘴,她雙腿一軟,癱坐在地,渾身顫抖,睜大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鳳隱動也不動,任憑刀劍臨身,一支支的擦劃、甚至穿刺過他的身體,鮮血灑在黑色的地面上,一下子便沒入土中不見。
  「別怕,把手給我。」即使如此,鳳隱的話語依然溫柔和藹。
  或許是察覺了利刃滑入人體的觸感、以及鮮血的氣味,騷動中的兵刃突然減緩了活動,不再繼續。

  知道韓霽雨開始遲疑、想要退縮,鳳隱一咬牙,不顧一切的使勁將手往兵刃夾縫之中探了進去,努力尋找著女孩的本體。
  「霽雨,相信我。」頭一歪,險險避開了一支差點穿過右眼的短刀,鳳隱再度呼喚女孩的名字,下一瞬間,他染血的指尖觸碰到冰涼而柔軟的事物。
  冰冷的小手終於回握住了他。

  鳳隱鬆了口氣,牢牢抓住那隻小手,低喝了聲:「百兵卸解!」

  圍繞著他們的各種刀槍劍戟隨著那四個字一落,發出了嗡嗡鳴響,然後就像是失去了支撐般,停頓片刻後,乒乒乓乓的成群墜地,隨即化成無數道白光,飛竄回到女孩的本體之中。
  從利刃之後顯露出來的女孩,閉上了沒有眼白的烏黑雙眼,彷彿失去力氣般向前傾倒。

  一直抓著女孩小手的鳳隱奔過去抱住了她,兩人同時跌坐下來。

  「阿、阿隱哥哥?」滿臉淚痕的韓霽月此時才放下手,抖著聲音開口。

  「可以靠近了。」鳳隱抬起頭,朝她虛弱的一笑:「幫我把長燈一起帶過來。」
  抱好懷裡的韓霽雨,他另一手按住地面,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黑白兩種霧氣朝他靠攏過來,滲入了渾身上下的傷口當中。

  韓霽月幾乎是爬過來的,要不是用長燈撐著地,她可能連移動雙腿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她實在是被嚇壞了。
  「阿隱哥哥,你要不要緊?霽雨怎麼樣了?」一撲到兩人身邊,她就心急如焚的啜泣著問。

  「沒事,你不用擔心。」鳳隱安撫著說,稍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傷勢可以迅速復原,但一下流失過多血液還是讓他感到些微暈眩,劇痛也會磨損人的意識;親自動手實在太冒險,可是百兵的力量十分強勢,他無法讓大黑過來協助。

  雙胞胎是以肉身進入冥道中,因此眼前只有一片黑暗,看不到那些在鳳隱周身繚繞滲透的霧氣,但也能發現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雖然搞不懂是怎麼回事,韓霽月還是稍微放下心來,從小她們就習慣了阿隱哥哥的各種神奇之處,即使心裡依舊有許多疑問,至少阿隱哥哥不會有事就好。
  「小雨她……她怎麼會變那樣呢?」輕輕撫著姊妹的臉額,韓霽月最憂心的還是自己的姊妹。

  「那叫『百兵』。」鳳隱低頭看著仍在昏睡的女孩,輕聲解釋:「這股力量本來就深藏在霽雨的體內,因為遭遇到危險而被觸發,可是她自己還沒辦法控制,才會變成這樣。」

  韓霽月聽得半知半解,滿臉惶然的直問:「小雨怎麼會有這個?什麼時候有的?我也有嗎?」

  「這是與生俱來的,你也有,只是不太相同。」鳳隱很有耐心地回答她。

  霽月吃了一驚:「我也會變成像小雨剛才那樣嗎?」

  「不,你的力量叫『鈞衛』,正好和霽雨相反。」尋思一會,鳳隱用孩子比較能理解的方式試著說明:「打個比方吧……如果霽雨是一把劍、你就是一面盾,能夠阻隔任何攻擊。」

  「但是我……」韓霽月低頭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疑惑:「好像沒有什麼變化啊?」

  「這是因為,在你們兩人出生的時候,我就封印了你們的力量。」鳳隱說到這裡,露出無奈的苦笑,再次垂眼看著懷裡的女孩:「只是沒想到霽雨居然能夠破除封印,大概是她想保護你的意念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本能吧?」
  霽雨本是溫和無爭的性格,卻能夠為了守護親愛的姊妹而突破本性,化為迎戰的百兵利器。

  韓霽月有點傻了,腦子裡一團糨糊。
  出生的時候?對了,她曾經在爸爸和爺爺吵架時聽到過一些隻字片語,知道自己和小雨出生的時候,阿隱哥哥和大姊姊也在場。
  她們一出生就有這種所謂的『力量』?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是她和小雨呢?
  阿隱哥哥說他封印了她們身上的力量,阿隱哥哥又是什麼人?
  這和她們親生媽媽的死有關嗎?

  想著想著,她莫名啜泣了起來,今晚發生的一切已經超過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所能承受的了。

  一隻小手摸上她的臉龐。
  「小月……你在哭嗎?怎麼了?」韓霽雨醒了過來,從鳳隱懷裡一睜開眼就見到姊妹的眼淚。
  向來不畏艱難的小月怎麼會哭了呢?她不由得抬手想要安慰對方。

  「小雨!」韓霽月一把抱住了她,摟得又牢又緊,彷彿深怕再度失去般,心裡一片茫然的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