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冥冥》八、椅仔姑(1)




  椅仔姑、椅仔姐,請你姑仔來坐椅,坐椅定,坐椅正,若有正,水桶頭上來作聖。
  椅仔姑、椅仔姐,請你姑仔來坐土,土腳起,加蓮花、繡蓮子,蓮子過、今年姑仔是幾歲?
  三歲三,穿白衫,白衣烏領罩、繡裙繡荷包,荷包嘟嘟圓,色褲滾青邊。
  也有剪刀尺,也有花粧鏡,擱有胭脂粉,給你姑仔點嘴唇。
  也有檳榔心,也有荖藤葉,好食分妳食,分你姑仔來就身。
  姑仔神若到,請你叩三下水桶來顯聖。

  「叩。」

  「叩。」

  「叩。」

  「我、來、了……」


  那是……誰的聲音?

  「……老師……老師……陸老師!」

  「啊!」
  猛然驚醒過來,陸子犀睜眼抬頭。

  「陸老師你是不是太累了?」這個學期新來的年輕女老師正湊過來看著他,似乎還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陸子犀趕緊坐直,自己抹了抹臉,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年輕女老師試圖觸碰的動作,同時問:「有什麼事嗎?」
  現在是午休,但陸子犀今天只有上半天課,雖然下午還要開會、做教材,不過這時候算是他的休息時間。

  「呃……」女老師有些不好意思的縮回手,然後示意了一下外面:「有一位警員像是來找你的樣子。」

  又來?陸子犀無奈的回頭,往辦公室的窗戶外望了出去,果然發現身穿警服的林景元正一臉歡欣的提著一大袋飲料向他揮手。
  是的,林警員的名字就叫林景元,最近好像不用上班似的整天纏著他……雖然說鄉下地方平時的確沒什麼事,他又常常帶吃喝來慰勞眾師生,不過陸子犀卻是一點也不想跟他打交道,要問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陸子犀很清楚他的意圖。

  上次的兒童失蹤案中,林景元打從一開始不久就被張天機給弄昏了過去,沒想到醒來之後,居然完全失去他進入廢棄醫院後的一切記憶。
  陸子犀不確定這是張天機搞的鬼、還是哥哥鳳隱的手段,他也沒去探問就是了,林景元忘了最好,這樣就只有他和阿弘知道真相,阿弘也很聽話的保守著秘密,想來小孩子就算不小心說出口了也不至於引起太大風波。
  見識過那邊世界的難以度測,陸子犀可是一點好奇心都不敢有,能平凡平安的度日就是他最千恩萬謝的了。
  所以像林景元這種不知死活想要追根究柢的笨蛋,陸子犀真想把他一腳踹飛,若不是考慮到自己可能會繼續在這個小鎮生活很長一段時間、最好還是跟在地人打好關係,陸子犀早就跟他翻臉了。

  「陸老師,呷飽沒?」林景元笑呵呵的舉起飲料:「喝涼的啦!」

  今年冬天實在熱得不像話,都十二月了還像暑假一樣,陸子犀也就不跟他客氣,道了聲謝就接過來:「每次都讓你破費,真歹勢。」場面話當然也要說一說,這種客氣正好替彼此關係保持了一點距離。

  「不會啦!」林景元搔著頭傻笑,然後往辦公室裡瞄了一眼:「新來的老師很漂亮捏!」

  每個年輕女老師你都說很漂亮啊!陸子犀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但還是轉頭喊道:「田老師,要不要喝涼的?林景元請客!」

  林景元在背後給陸老師點讚,新來的女老師眉清目秀,留著一頭烏黑滑順的過肩長髮,恰恰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有機會能認識一下是再好不過了。
  「老酥好!我是林景元,姓林名景元啦!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盡量找我噢!」他笑嘻嘻的向女老師揮著手。

  「你好,我是田佳佳。」女老師走了出來,帶著幾分羞澀的微笑回應。

  「田老師是來帶音樂和美術方面的,有時候也支援低年級課程。」陸子犀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心裡對於新老師的到來不冷不熱。
  距離孩童失蹤的事件才過了一個學期,外地來的老師們已經幾乎換過一輪,若不是跟阿弘他們有了約定和感情,或許自己也會離開也說不定。然而孩子們好像都習慣了這種離別,對於老師們也都維持著一種生疏,甚至有些根本毫不掩飾的對外地老師們表達出輕視;這也不能怪他們,確實,一年兩年就離開的老師,能給予孩子們什麼呢?
  陸子犀也試圖慰留過幾個人,但他們都有各自的考量和理由,或者為前途、或者為家人,陸子犀無話可說,只是替這些孩子感到遺憾,遺憾現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沒多少人能有餘裕停下來為他們想一想。

  那邊田佳佳和林景元已經聊了開來,做為在地人、又是一名警察,林景元的話頭不少,很快就從介紹自己的怪名字、一路進展到在小鎮生活要往哪才能解決日常所需。
  田佳佳一開始還有點放不開,但是林景元那種親切爽朗的草根性格很快就打動了年輕女老師,兩個人談笑風生,陸子犀其實一點也不意外,有不少新來的老師都已經淪陷入林景元的攻勢中,現在搞得大家都以為林景元跟他是好朋友,哪裡知道陸子犀根本是啞巴吃黃蓮。

  「陸老師,這個周末我們和田老師一起去隔壁庄頭的賣場吧?」

  瞧,就像這樣。
  「可以啊……」陸子犀禮貌的笑笑,畢竟田佳佳沒有機車代步,非得有人載她去才行,可如果讓她單獨跟林景元同行,自己還真的不太放心。
  不是怕林景元亂來,而是怕他跟田佳佳胡亂講些什麼。

  「真的可以嗎?」田佳佳喜形於色:「謝謝你,陸老師!」

  沒想到妹子居然會這麼高興,陸子犀也有點意外,只好說:「不用那麼客氣,叫我子犀就好,或者像學生都叫我犀牛。」
  為了讓小學生盡快認識自己的名字,他通常會這樣介紹,久而久之孩子們就都這樣叫了開來,現在只有像阿弘那樣初期就認識的學生還是叫他陸老師。

  林景元也湊了過來,指著自己說:「你也可以叫我景元,我本來就是警員,哈哈!」

  「啊!林警員你又來煩陸老師了!」

  他們正說著,走廊另一邊就探出了幾顆小腦袋,看來是午休時間結束了。
  阿弘自然最清楚為什麼林警員老是來找他們陸老師,出於一種同一陣線的「戰友情懷」,他毫不客氣的對林景元表現出敵意,馬上遠遠就跑過來維護他們老師。
  「老是拿飲料來收買人,你想幹什麼我都知道噢!」

  「林警員是不是想追陸老師呀?」
  「矮鵝!」
  「雖然我們支持多元成家,可是陸老師不能讓給你噢!」
  自從鬼醫院探險找回妹妹後,阿弘現在儼然是班上一眾孩子裡的孩子王,他一出言,馬上有其他的孩子跟著瞎起鬨起來,圍著林警員七嘴八舌笑鬧揶揄著。

  「啊!你們不要亂講啦!」林景元自知對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辦法,尤其是阿弘這小鬼頭,只能狼狽揮手反駁,把飲料往面前的田佳佳手裡一塞:「田老師,這些分給大家喝,我要回去巡邏了。」然後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嘿嘿!讓你知道厲害……」阿弘插著腰,十全十的勝利者姿態。

  拎老師的節操都被你敗光了啦!陸子犀無奈的望了眼得意洋洋的阿弘,接過田佳佳手上的那袋飲料,打開:「給!每次都喝人家的吃人家的,下次看到人的時候嘴巴放乾淨點啦!」

  「哼!我們才不會接受賄賂呢!」阿弘撇撇嘴。

  那你的小手就不要還一邊伸進去挑飲料啊!
  陸子犀無言的猛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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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4日 星期六

《冥冥》間奏:鳳隱的日常(7)



  當電鈴響起的時候,桑心正在替段章更換傷口的敷料,屍毒雖然拔除了,但似乎是因為體力過度消耗的關係,段章的傷口復原得相當緩慢。
  這讓桑心有點焦慮與不耐煩。

  「你換藥就換藥,幹嘛老是要把我銬起來?」雙手被困在床頭兩側的段章哭喪著臉嚷嚷,無奈他這幾天一直還很虛弱,根本沒有反抗惡勢力的體力。

  「少囉唆,一定都是你亂動的緣故,傷口才老是好不了!」桑心惱怒的說。

  「你別不講道理……」段章正要反駁,話語就被電鈴聲所打斷。

  桑心遲疑了一下,便丟下他走出去應門。

  「喂……」完全沒有機會開口,段章莫可奈何的躺回枕頭上。
  過沒多久,一道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人影就探身進來,瞧見他這副悽慘的模樣,臉上立刻樂不可支的笑了開來。

  「真沒想到你們居然喜歡玩這種口味,嘖嘖嘖,我太小覷你們了。」
  墨痕繞著他打轉,壞心眼的笑容簡直可惡至極。

  段章回了他一記白眼,然後緊緊閉上,哼聲,表示不想搭理這渾蛋。
  是說,既然墨痕在此,那就表示……鳳隱來了?

   「阿痕。」
  果然鳳隱的聲音隨後傳入,把還想繼續調侃他幾句的墨痕叫了出去。

  鳳隱是特地來探望兩人的。
  解決四川的事件回來後,他便從墨杏姐弟倆口中聽說了這裡發生的案件,得知役使白殭害人的竟是張家,鳳隱的心頭少不了有幾分震驚,但仍保持沉著,做自己該做的。

  不知道他們在客廳裡談了些什麼,沒多久,桑心又回到房裡,繼續替他將敷料換好之後,順手解開了束縛。
  好不容易恢復自由,段章正想起身,桑心卻是一伸手,壓著他的肩膀往下按。
  「躺著別動,鳳隱說要替你瞧瞧。」

  「不、不,別麻煩了……」段章忙說,但女警眯起的雙眼中流露出危險的光芒,讓他把後面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乖乖的,別耍花樣。」警告了他一句,桑心打開房門,將鳳隱扶到床邊坐下,隨後就逕自關門離去。

  「你還不打算替我解開靈脈的封印?」
  門一關,段章立刻爬了起來,急匆匆的劈頭就問。

  「別急,手給我。」鳳隱微微一笑,攤開掌心。

  嘴裡雖然嘟嚷著埋怨的話語,不過段章仍是把手交了出去。
  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冰山女警小心心的警告要聽,不然後果很嚴重。

  用雙手摸索著翻過他的手腕,鳳隱側著頭靜心切脈,兩人距離湊得很近,段章尷尬的撇過臉去好一會,才突然想起身旁這個人其實根本看不到,瞄了兩眼後,索性轉回來大大方方的盯著對方看。
  相比起墨痕那種不科學的帥氣英俊,鳳隱算是相貌很普通的一個人,年少的臉龐大概扔到一群大學生裡絲毫不起眼的那種;不過鳳隱有種異於常人的氣質,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覺到這個人的不同,並且……不知為何,總覺得很難對他產生負面情緒。

  正盯著對方空茫的雙眼胡思亂想,鳳隱的手指這時候卻開始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這讓段章不自在的扭動了下。
  「欸!你幹嘛?」

  「別動,我替你理順靈脈,清除一些雜擾。」鳳隱說著,手指已經攀到了他肩後,撥點拍拂了幾下。

  「太……」太近了啦!
  又陷入了尷尬之中的段章,只好開口試著聊點什麼來緩解目前的狀態:「喂、桑心說你沒跟她說過解開封印的方法,你不告訴我就算了,難道也不跟她說明一下?」

  「我就是要你們都不知道解除方法。」鳳隱邊說著,很快的完成動作,收手抽身,再次按住他的脈門查探。

  「為什麼?」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打算,段章震驚的問:「真要是遇到緊急情況怎麼辦?」

  「一般情況下你能處理,我也知會墨杏跟墨李幫忙了,而且桑心身上還有我的香火袋,遭逢緊急危險時我會知道的。」鳳隱不疾不徐的向他說明。

  她能安全是很好,但我的安危呢?段章瞪了他一眼,簡直無言以對。

  似乎是覺得沒問題了,鳳隱放下他的手,早就通透對方的性格,於是接著說:「你別急著生氣,我認為你和桑心都不知道解法才是最安全的。」

  什麼意思?眉頭一鎖,段章的眼神遊移變換片刻,腦中思緒百轉,隨後才露出了訝異,彷彿是終於想通了那層關鍵。
  「莫非你這個封印……」還沒說完,他話鋒一轉,滿臉不可置信的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像是覺得這問題有點好笑,鳳隱輕輕的一揚唇角,說:「放心好了,能解封的人是桑心、掌握解法的是我,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你們雙方的安全無虞,就算他們再動用什麼手段,你也無須擔心。」

  「……」段章緊閉著嘴,陷入沉默。

  「你還擔心什麼,不妨說說?」鳳隱又道。

  「你……千萬不要小看他們,沒有什麼是他們做不出來的。」段章沉聲說到,臉色陰鬱得可怕。
  有些事,不是不能說,而是他實在不敢說。

  鳳隱睜著眼直視前方,好像能查覺到他的神態一般,眨了眨,也擺正了表情,以前所未有的堅定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是這樣,我自會出手對付他們,你只要記住,任何時候、任何狀況,我只需要你相信我。」

  段章怔怔望著他。
  「你……」好一會兒,他才艱澀的再度開口:「你從來沒有失誤過嗎?」

  似乎是從他的反應中感受到什麼,鳳隱想了想,失笑:「怎麼可能沒有,我也是個人,也會有失誤的時候。」

  臉上露出一絲怒意,段章咬牙道:「你若會失誤,我要怎麼相信你?」既然也曾失誤挫敗過,他怎麼能夠說得出這種話?

  像是拿他很沒辦法,鳳隱狀似無奈的說:「唔、如果失誤,你可以把責任歸咎於我,我扛得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段章幾乎快抓狂。

  「……好了好了,放輕鬆。」鳳隱伸出手,確認了一下方位,才按上他的手臂:「我就跟你明說吧!關於你的體質,有些事你可能現在還不明白,在那之前……」
  微微一笑,鳳隱溫柔的說:「就先把一切交給我,好嗎?」





2016年12月17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9)



  「段章!」

  在桑心的失聲驚呼中,木箭直直刺入了段章的胸口,帶起的卻不是飛濺的鮮血、而是伴隨著碎裂聲,閃爍映光如星塵般飛散的碎片。

  「什麼?」河岸住宅的大樓陽台上,揚弓的少女不可置信的大喊:「怎麼會……?那是……護心鏡?該死!」
  馬上想通了內中竅門,少女一把扔了弓,氣得直跳腳:「嬸婆你幌點我!什麼鏡子?你居然給他護心鏡!你居然膽敢給他護心鏡!你敢護他?」

  她還在暴跳如雷的時候,口袋裡響起尖銳的樂音,怒火未平的接起手機:「打來幹嘛?還不快點趁機上去拿住人!」

  「呃、二小姐,那個女警有槍……」

  少女幾乎是尖叫著罵回去:「有槍又怎樣?她敢開嗎?她是警……」

  只是話聲未完,放炮般的乍響已經遠遠傳至大樓,讓少女傻愣著轉過頭去,俯望向河灘地。

  「她真的敢開!二小姐,這不成,我們要撤了。」不在耳邊的手機裡模糊的繼續傳來幾句話之後,便切斷了訊。

  「我靠……我靠!」撲上前,抓住欄杆注視著那道儷影,少女驚愕的表情沒持續多久,竟漸漸的染上了喜色,癲狂似的嘻笑起來:「嘻嘻嘻……哈哈!好剽悍的大姐姐,堂哥你居然把到這麼剽悍的姐姐,哈哈哈!你有種!哈哈哈哈!」

  瘋笑了一會,她的手機再次響起,少女看了眼來電,臉色沉鬱的接起來:「唔……」

  「纓纓,你的計畫失敗,該撤了。」那邊的聲音說。

  「為什麼?不要!我還能再射一箭!」少女不甘願的高喊著。

  「我說,撤。」

  冷冽簡潔的話語讓少女打了個寒顫,畏縮著捧住手機,低下頭:「好嘛!我知道了,姐你別生氣。」

  「收好東西,直接下來地下車庫。」那邊的聲音毫無情緒的命令完便結束通話。

  放下手機,少女垂頭喪氣的依照吩咐收拾起弓箭與法術道具,很快的就走出那間屋子,按了電梯直接往地下車庫去。
  她卻不知道,當她所搭乘的電梯正往地下室降落時,隔壁上升的電梯正有三名面容嚴肅的便衣刑警與她擦身而過。

  快步進入少女曾在的房間內,搜索一番之後,其中一名刑警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學妹,你要抓的人應該是跑了,沒留下什麼……不過有些燒東西的痕跡,你要來看看嗎?」

  「好,謝謝學長幫忙,我稍後再過去。」
  桑心收起手機,緊鎖眉心,本以為只是個小女孩,沒想到馬上鎖定對方位置卻還是被溜了,想必是還有別人接應吧?剛剛埋伏在附近,伺機想過來帶走段章的人也是,雖然被含怒的她果斷開槍嚇阻,但撤退得也快,河堤外肯定還有車接應,看來張家的勢力比想像中要龐大一些。
  滿懷心緒的低下頭,她憂心忡忡的看著懷裡緊閉雙眼、昏迷不醒的男人。

  「放心好了,他沒大礙。」按著脈搏查探狀況的墨杏鬆開手說到:「護心鏡替他擋下一劫,只是因為正好氣虛之時又被擊破法身,所以暫時脫力昏倒而已。」

  「那就好。」桑心點了點頭,心裡卻沒有放鬆多少。
  與張家的初次交手,就讓段章兩度受傷倒下,她怎麼能放心?

  墨杏瞧了眼她的神色:「你在擔心那個家族的手段?」

  「嗯。」桑心沉著臉說:「沒想到他們是這麼不擇手段的人,難怪段章會那麼謹慎,我本來還以為是他緊張過頭了,可是……」

  「他所背負的東西,比你原先以為的還要沉重?」墨杏看出了她未盡的台詞,代她說了出來。

  桑心輕闔雙眼,睫毛微微顫動著。
  因為家庭背景的緣故,她已經很習慣潛藏自己的情緒、甚至鎮定得異於常人,但內心深處依然存在著柔軟的那一面,只是鮮少展露出來。
  睜開眼,她神色凝重的緩緩開口:「你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我不懂,但骨肉親情是這樣就能割捨的?無辜的性命,為什麼要被犧牲利用?張家所求的、能拯救整個家族血脈的到底是什麼?真值得這麼做?」
  咬牙切齒,她握緊了拳頭,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悲恨還是心痛……亦或者,兩者兼有吧?

  墨杏垂頭不語,伸過掌去拍了拍她緊握的拳,似是安撫。
  「你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然後她說:「但是還有我們在,阿隱少主既然插手了,就絕不會容許張家如此胡作非為下去。」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就她此番所見,張家已經越線了,她相信族裡在收到他們回報後必會有所行動。

  「……咳、咳!」
  就在墨杏話聲剛落的時候,段章突然大咳著清醒了過來。

  桑心低下頭:「醒了?還好嗎?」

  「扶、扶我起來……」段章掙扎著說。

  桑心依他的意思,扶持他起身盤腿而坐,然後就看段章取出了一張符紙啣在唇間,雙手結印,幾次變換後,吐出一口長長濁氣。
  隨著他的吐息,符紙彷彿被灼燒般,從他的唇齒間開始灰化,並逐漸擴散到整張紙。
  脣齒一鬆,符紙消散,略為歇息片刻之後,段章這才苦笑開口:「真是好險。」

  「看來你本就有所準備。」見他臉色恢復不少,墨杏說。

  「勉強逃過一劫。」段章回應的同時,目光一轉,瞧見身邊女警的神情:「小心心,你的表情有點可怕啊?」

  桑心沉默不回應,確認他有足夠力氣之後,便放開了手,退到一旁,顧左右而言他:「這具屍體怎麼處理?」
  
  「可以的話,直接送往火葬場吧!」段章嘆著氣說。

  「該怎麼跟黃家後人解釋?」

  「還不簡單,就說無名屍處理程序問題就好了。」段章說著,抬頭望向遠處那具骨骸,同時道:「那位先人也是,得送他回去家人身邊。」

  桑心一點頭,沒說話,算是認同,對於黃家姐妹來說,也許永遠不知道事件真相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知會過主任,通報並取得他的同意後,桑心獨自到稍遠處開始以電話安排後續事宜。

  段章出神似地遠望著她。
  他隱隱為桑心對自已的關懷感到高興,但又害怕因此破壞了桑心那種純真正直的本心,自己面臨的境地終究是影響了她,把她捲入這個圈子的陰暗之中,到底是對是錯?

  「她很替你擔心。」墨杏湊過來說。

  「呃嗯?」彷彿是被她這話給嚇了一跳,段章愣了愣,才說:「你確定她不是在醞釀著把我銬起來痛毆一頓?」

  「如果你喜歡那樣的話,也許是噢?」墨杏眯彎了眼兒,像是隻狐狸。

  沒有這回事啊!你怎麼會有這種錯覺?段章腦子一懵,啞口無言、面紅耳赤。

  「喜歡哪樣?」桑心卻好巧不巧的回來聽到了這句。

  「沒、沒什麼!」段章趕緊揮手截斷了這話題。

  莫名其妙的挑挑眉,桑心沒追究下去,轉而對墨杏說:「主任要我轉達謝意,謝謝你們協助解決殭屍。」

  墨杏拇指與食指搓了搓,笑:「你不知道『這個』才是道謝的誠意嗎?」

  「我的任務是機密項目,要申請獎金恐怕很難。」桑心一本正經的說。

  墨杏無奈:「我說笑的。」

  就在此時,到附近巡視一圈的墨李回來,笑道:「應該是都跑了,桑大姐那一槍夠嚇人,哈哈!」

  「她開槍了?」段章一愣,當時他已經失去意識,自然是不清楚狀況。

  「桑大姐可帥了……」
  墨李正要誇誇其詞,卻被桑心刻意打斷。

  「不開槍,威嚇不住那些人。」冷淡的解釋一句,她對段章說:「能站得起來嗎?」然後伸出手去。

   段章很自然的抬手一搭,借力起身。

  「喀嚓」!一聲熟悉的脆響,段章瞪圓了眼,慘叫:「為什麼?」
  
  牽起手銬的另一端,桑心面無表情的說:「任務完成,回家。」

  「回去就回去,幹嘛銬我?」

  「你太不讓人省心了,禁足。」

  「你、你太不講道理了!」

  眼前的這幕光景讓墨胎氏兩姐弟面面相覷,然後彼此莞爾一笑。








七、屍變(完)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8)




  墨斗這東西看起來有點形似膠台,只是膠帶的部分是整捲棉線,棉線出口之前會先染上墨,拉長後固定住,勾起線用力一彈,就能彈出墨色的直線,自古便是建築或木工用來畫直線的工具。
  之所以會成為法器,一種說法是因為墨斗是標畫準線的工具,所以有隱喻為天地準則之意;但事實是,墨原是煙灰所製,過去天師們為了方便運用,在製墨同時將符灰硃砂化入,因此帶有法力的其實是墨本身,墨斗不過是單純的工具罷了。然而有些墨斗因為天師的長期使用,含有法力的墨在木頭上日積月累,將墨斗也蘊造成了法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抖落最後一道墨線,墨李端著手裡的墨斗發愣出神。
  段章拿出來的這個墨斗,不用細聞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木體外包著一層厚厚的陳年墨漬、入木三分,只要有修點靈脈的人拿在手裡都能感受到那種觸動,顯然是經過長年使用而蘊造成法器的墨斗,這樣的好東西十分罕見,段章從哪裡弄來的?
  還有那根雷擊桃木,色澤溫潤,在他們這種人的眼中還能看到淺淺的瑩亮光芒,也是一件上等的法器。
  聽姐姐說他是逃出家族避禍的,這些東西總不會是從家族裡帶出來的吧?否則的話,就是他背後還有個很不得了的貨源。

  「小李!段章!」
  在陣眼埋下最後一張符紙的墨杏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喚道:「來了!太快了!」
  能這麼快察覺,並不是因為她感應力特別強,只是她正巧赤手掘地埋符,殭屍的氣息透過地氣散發過來,讓墨杏敏銳的發現了。

  沒頭沒尾的呼喊讓兩人雙雙一怔,但段章隨即反應過來,臉色大變,跳起來一把抄過放在不遠處的雷擊桃木:「別攔、讓他進來再起陣!注意周邊。」後一句是衝著桑心喊的。
  即使施行引魂術,這殭屍也招來得太快了,應該是本來就在附近;但怎麼可能會在附近?肯定是幕後黑手搞得鬼,他們八成是被跟蹤了。

  桑心雖然不懂,但看他與墨杏的反應,也很機警的反應過來,牢牢緊追在段章身後,目光銳利的向四面八方掃去。

  此時墨杏已經匆忙退進了陣中,和弟弟會合,墨李隨即拉著姐姐護到身後。
  現在連墨李也感覺得到那股令人戰慄的氣息了,即使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可是從沒遇過殭屍的他此刻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河邊野草茂盛高大,就算裡頭藏幾個人也很難發現,陰邪的氣息越來越濃烈,他幾乎可以確定殭屍就在眼前的草叢中。

  「主要打擊它的行動能力,注意屍毒。」墨杏在後面提點他。

  「嗯!」墨李點點頭,收斂心神,迅速的進入狀態,警惕的盯著氣息由來的方向。
  白毛殭屍又稱白殭,還算是初級的殭屍,只要有所準備,以他們墨胎氏的拳腳功夫不難應付。

  果不其然,伴隨著幾聲低沉的嘶吼,渾身白毛、雙眼赤紅的人形物體自草叢裡衝了出來,毫不遲疑的一腳踩進陣中,獠牙橫生的嘴裡呼哧呼哧噴著惡氣,歪歪斜斜的朝他們幾人走來。

  墨李心裡一凜,小心翼翼護著姐姐後退,冷靜觀察眼前這隻白殭。
  從外貌和行為看來,很難相信這曾經是個人,雖然還有著人形,但白毛獠牙讓他面目扭曲,加上只憑邪煞之氣與執念在運作,早就沒了心智可言,甚至遠不如牲畜野獸,某方面而言,也真是夠可悲的。
  不過正因為如此,面對並非執念對象的無關陌生人,殭屍竟一時沒有對他們展開行動,只是被血親先人的氣息吸引著向前邁近。

  此刻段章已經趕到,見殭屍還在恍惚茫然之中,連忙吩咐:「墨杏,起陣拜託了,別讓他逃出陣外,我和墨李來對付他。」

  墨杏一點頭,輕拍了一下墨李,姐弟倆心有靈犀無需多言,她轉身跑向陣中央、也就是遺骨所在的位置,盤腿落坐,握著香火袋雙手結印,沉心靜氣的低吟起咒語。

  「喝!」感應到姐姐已經起陣,墨李立刻一馬當先的躍上前去,一個鑽拳就往白殭的太陽穴擊去!
  他的目標是吸引住殭屍的怒意與攻擊,替段章的施法製造時間機會。

  「碰……!」

  一聲巨響,還在懵懵然的殭屍猝不及防的被側面一拳狠狠砸倒,摔起了大片塵土,怒吼著跳了起來,張牙舞爪的往墨李那邊撲了過去。

  「段哥你可得快點!」墨李險險避過黑爪,一腳踢向殭屍胸口,拉開距離的同時揚聲喊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只是段章幾度繞到殭屍身後試圖下手,卻都被察覺的白殭反身一爪逼開,若非墨李適時出手攻擊引它回防,有傷在身、行動遲緩的段章恐怕還來不及閃躲。

  險象環生的景況讓桑心在旁邊看得心急,要不是顧慮著可能出現的埋伏,她早就加入助手,此刻只能在一旁提點:「墨李,你得制伏它至少十五秒!」

  墨李臉色一苦:「我手無寸鐵,這太強人所難了啊大姐!」殭屍的指爪和獠牙可不是開玩笑的,隨便被刮到一下,他可能就得吃上跟段章那晚同樣的苦頭了。

  想也不想,桑心抽出警棍扔去:「接著。」

  「謝了大姐!」翻掌一把接下,墨李立即用警棍砸斷了白殭的一隻手臂,同時問:「不過大姐你武器給我行嗎?」

  「我對付的是人。」凝視著不遠處草叢間的動靜,桑心緩緩抽出了槍,上膛,冷冷的說:「當然就用這個。」

  欸欸!那個可以嗎?
  沒時間疑惑女警花使用槍械的合法合理性,墨李才一走神,獠牙利齒差點咬下他一口手臂肉,嚇得他不敢再分心,警棍猛力賞了殭屍一個大嘴巴,這一下,竟打斷了兩根獠牙。

  「嗚……吼!」
  被打斷牙的殭屍似乎終於知道眼前的敵人會對自己帶來威脅,略微透露出了幾分退縮之意,但卻被伏魔陣法所困,走脫不得,焦慮的嘶吼著。

  「嘿嘿,你也知道會怕?」墨李一笑,瞥見白殭身後的段章給了他暗示,得知此時正是大好時機。
  深呼吸一口氣,放浪的神色瞬間收斂,沉肩墜肘,然後猛地一拔!

  這隻白毛殭屍成形多日,自然也比起之前羅家的那隻更加難纏,最大的差距就是殭屍所擁有的高速恢復能力;別看方才墨李的攻擊屢屢得手,但實際上並沒能讓白殭失去多少行動能力,碎裂的骨肉很快在幾分鐘內開始療復。
  但墨胎氏傳承千年的武學當然不只如此而已。

  此刻墨李身形飛速的拔地而起,不畏驚險的撞入殭屍伸長高舉的雙臂之間,縮至極短的距離讓白殭一時都反應不及。
  幾乎是在僅僅十多公分的空間之中,墨李手中警棍一閃而過,迅雷不及掩耳揮動出擊!

  「霹啪啪啪……!」

  一連串讓人難以明辨的劈啪驟響後,墨李閃電抽身而退,厲喝:「段哥,上!」

  隨著他的乍擊而退,殭屍如同被瞬間凍結般一動不動,居然是在霎那間被砸斷了全身所有主要行動關節。
  機不可失,段章握住一把棗核,以雷擊桃木為槌,依序釘入殭屍後背百會、風府、啞門、陶道、靈台、中樞、命門七大要穴;邪煞之氣讓白殭表皮僵硬結實,棗核以尋常力道難以打入,需由桃木加持破去殭屍的護身。
  「太元玄冥,證吾神通,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頭頂華蓋,足履魁罡,何邪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棗核打入之後,深怕這樣仍力量不足,段章手一翻,七張符紙一一飛黏到棗核上蓋住,他口中又唸:「操天道、化兩儀,轉乾坤、化陰陽,應赦令!」

  「吼……!」

  咒語聲一落,白亮刺眼的電光將七張符紙串起,電得殭屍渾身劈啪大響,一聲不甘的長長怒吼後,白毛都電焦大片的殭屍終於被打散了所有執念與邪煞之氣,生機盡失般垂手僵立當場。

  不敢大意的繞到屍體面前按上符紙,硃砂筆勾勒畫下鎮符後,段章後退兩步,總算鬆了口氣。
  「搞定……」

  然而拿著硃砂筆的手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冰山女警的驚呼就在他耳邊炸開:「危險……!」
  還沒回過神,眨眼之間,一枝夾帶淺紅血光而來的木箭已至胸口!

  「段章!」
  伸長了手仍無力阻止,桑心的臉上首度失去冷靜。




2016年12月3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7)



  將陽傘放在那片泥土地上,墨杏一手按在地上、一手掏出那枚香火袋,握在掌心中闔眼默默禱唸:「鳳隱少主,借冥道一用。」

  在心中默唸了幾次後,她掌心裡的香火袋中突然竄出了一縷黑煙,如同一條小小遊蛇般旋繞了三圈,接著順著她的手臂而上,越過肩頭,一咕溜地來到另一臂,隨她按在泥地上的手滲入傘下的陰影中。
  隨後,泥土地的底下傳來陣陣騷動,彷彿是有什麼生物正在下面掙動翻滾。

  眼見這一幕,桑心與段章都忍不住目不轉睛的盯著,先前雖然在海岸山莊看過墨痕利用與守道人之間的繫絆來施術,但因為墨痕一直以來所展現出的強大實力,所以奇異感比較沒有這麼強烈,沒想到看似文文弱弱普通人的墨杏也能做得到。

  難道每個墨胎氏都能如此施術?好奇的瞥了一旁拄著鏟子的墨李,卻看墨李搖了搖手,一臉尷尬。

  「我啊、還不行啦!」
  墨李簡單的解釋,選擇正式成為墨胎氏的一員後,他們會留下自己的靈血交給守道人安放在冥道之中建立聯繫,守道人也會分給他們一滴靈血與冥道之土……鳳隱的做法就是裝在那只香火袋裡。
  但這並不表示所有墨胎氏就能因此借用冥道的力量,仍是要看自身的修行,其中極為出色者,例如墨痕與墨茉那樣的青年便能成為守道人身邊的護法。

  「姐姐在法術方面算是很傑出的,只是武術不太在行,所以才沒有往護法者的身分發展。」墨李望著蹲在陽傘旁的墨杏,含笑的臉上有著些許對親姐姐的自豪,以及對自己的期許:「不過我想試著努力看看。」
  他早已下定決心,在世俗裡的學業穩定後,就要全力追上姐姐和阿痕哥他們的腳步。

  從墨李的眼神中看出了那種嚮往之情,桑心頗感意外,之前的接觸裡,鳳隱和墨痕給她的感覺是藏於凡塵俗世背後的古老隱密門派般,充滿了神秘色彩,跟現實社會脫節。可是看看墨李,這小子就是個尋常的大學生,即便有著那種家族背景,她也不覺得墨李將來會和墨痕一樣,而應該是開心玩四年、也許考個研究所,談個戀愛,然後就業……沒想到墨李竟然憧憬的是墨痕那種「成就」,還真是出乎意料。

  「那不是……很危險嗎?」想起墨痕前任未婚妻的遭遇,桑心不由得脫口而出。

  「大姐你當警察不也很危險嗎?」墨李笑嘻嘻的反問。

  桑心一愣,然後便領會過來了。
  也許是不同的世界,卻是同樣的一種追求。

  此時專注閉著眼的墨杏收回了手,地底的騷動已經不知不覺的靜止了,她起身一笑,上前翻開陽傘。
  「終於重見天日了。」她說著,推了推眼鏡,垂眼望向傘下堆疊出的一具遺骨。

  驚嘆一聲,桑心怔怔看著憑空冒出的那具遺骸。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她想起鳳隱那穿梭陰影、跨越空間的能力,莫非就是類似的方式,把遺骨移出地底的?

  或許是見怪不怪,段章沒有像桑心那樣吃驚,而是立刻走上前去,單膝跪地雙手合十默拜,彷彿是正向被叨擾的先人告罪。
  然後回頭說:「佈陣就麻煩你們了。」

  「嗯。」墨杏點點頭,也不多言,拾起墨斗,招呼弟弟一起走了出去。

  「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桑心問。

  照樣是在面前擺上一碗米、一碗酒、一個空碗,點上三炷香,段章席地而坐,說:「小心心你幫我護法就好。」

  桑心在他身後不遠處筆直的站著:「我好像應該比你大幾歲。」叫什麼小心心……根本是吃她豆腐。

  段章低笑了幾聲,沒有再開口。將三炷香插在白米上之後,翻手打出四張符紙分別飛向四方四角,緊接著雙手結印,符紙隨即飄浮立定在半空,燃起藍色的火焰。
  「日月乾坤,護我金身,四方妖邪,化作輕塵。」
  咒語吟誦之間,手指數度的翻飛變換,然後很快再打出三張符紙,附在面前那堆骨骸上,他毫不停滯的繼續唸道:「天地玄黃,陰陽妙法,血肉承嗣,脈脈相連,急急如律令!」

  遺骸上的符紙同樣閃燃出藍焰,符紙自燃的奇景桑心早已見識過了,但依然讓她感到不可思議,這到底是依據什麼原理呢?如果要仔細推敲起來,從小到大所認知的一切似乎都將不可信了。
  桑心選擇坦然接受,不深入追究。就像在海岸山莊裡遇到的詭異植物,想必這個世上人類尚無法解明的事情還有很多吧!她只需要專注眼前的任務就好。

  骨骸上的三道藍焰幾秒後就交纏著化在了一起,漸漸向上拉長,並在上空團成了白色光球,光影在其中流轉不歇,異象紛紛。

  段章此刻站了起來,提起一支焦黑的樹枝;那是之前和墨斗一起裝在胚布袋子裡的雷擊桃枝,以被雷擊過後仍生存的桃木製成,段章用它來替代手邊沒有的桃木劍。
  將符紙插在枝上,劃著劍法,腳下踏罡步斗,他環繞著骨骸與上方的白色光球繼續下一段作法:「眾生多結冤,冤深難解結……」
  黃家先人含冤橫死,怨氣是肯定重,這種狀況下要去引成為殭屍的後人,那豈不是火上加油,所以他必須先將冤怨解去。
  「……一世結成冤,三世報不歇,我今傳妙法,解除諸冤業,聞誦志心聽,冤家自散滅。」

  反覆數回,不時眼角瞄著光球中的光影變化,直到那絲沉重的陰暗終於化消在白光裡之後,段章才停下了這個步驟,走回去提起地上的酒碗,重新盤坐下來。
  咬破手指滴了鮮血進去,就如在羅家所為,吟咒作法之後,提手在虛空中一抓,前方那團光球就像是被他收入了掌中,凝成一顆柔瑩白珠。
  「起!」
  燃燒的符咒和白珠融為一體,猛烈的在碗中燃燒著,段章旋身將酒水盡數灑了出去,酒碗翻手倒扣在地,另一掌奮力拍向碗中火球:「去!」

  看著火球分裂成數道向四面八方的天際飛出,拉著墨線和姐姐一起布陣的墨李也忍不住仰頭看去:「真是厲害……」

  「別發呆,引魂術已經完成了,我們也得趕緊。」墨杏催促了句,他們還差兩條線。

  「呼……」段章此刻滿頭大汗的癱坐了下來,把握時間調整氣息恢復體力,在靈脈被封的情況下這樣連續施法,實在讓他有點吃不消。

  桑心連忙遞了瓶運動飲料過去。
  「接下來只要等著對吧?殭屍現身之後,你想好怎麼對付他了?」看段章臉色微微透著蒼白,身上的傷也還沒好全,她實在有些擔心。

  段章喝了幾口飲料後,一抹汗水:「嗯,這次有他們幫忙,沒問題的。」說著,他往即將完成佈陣的姐弟倆望去。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與他望去的同一方向上,更遠的地方,隔著河堤,路邊一排水岸社區的其中一棟高樓房間內,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女正站在陽台上,開展雙臂,拉滿了手中的大弓。
  「嘻嘻!親愛的堂哥,妹妹給你打招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