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30日 星期日

《冥冥》三、暗戀(8)

文/阿洗


  歌聲嘎然而止的當下,許晨光不自覺地往禮堂內看去,一名穿著制服和皮鞋的女孩子站在遠遠的禮堂正中間,面容模糊不清,好似浮著一層煙霧,胸口別著的紅花鮮紅欲滴。

  妳,到底是誰?

  他幾乎就要問出口,但話到嘴邊,先動作的卻是腳。
  雙腳完全離開樓梯的一瞬間,在他後方不遠,人還在樓梯上的鳳隱竟傳來一聲低呼,許晨光聞聲回頭,才剛剛離開的樓梯,居然完全崩解消失,讓匆匆轉身的他差一點也要一腳踩空跌落,趕緊抓著殘餘的扶手站穩,看著掉落的砂石墜入黑暗之中,眼前已經不見鳳隱的身影。

  「鳳隱!」他慌張的向下方呼叫,並未得到任何回音。

  正覺得茫然失措,禮堂裡的女孩突然貝齒輕啟,悠悠清唱起來。

  「懷昔敘首 朝夕同堂 親愛兮未能忘……」

  這曲也是驪歌,卻比起剛才那首『青青校樹』更讓人感覺毛骨悚然的多,不只是因為從一名面貌不清的小女孩口中所唱出,更因為這首歌除了被用於畢業典禮上,在早期也時常被用在葬禮當中。

  顧不上鳳隱的情況,許晨光當下面臨的是伴隨著歌聲越來越接近的詭異女孩。

  「今朝隔別 天各一方 山高兮水又長……」

  應該主動上前?還是索性逃走?不過就算想要逃走,後路似乎也已經被斷絕了,也許樓梯的崩解就是為了截斷他的退路吧?
  恐懼的同時,許晨光其實也不免有點愧疚,亡故的女孩說不定是在怪罪他沒有依約前往升旗臺,儘管他並不認為自己有與對方約定,只是女孩單方面的要求。但如果他去了,這女孩是否就不會死了?那麼女孩就能好好的長大、成為一名女人,更甚者,或許他們能譜一段青澀戀曲……

  「依稀往事 費煞思量 一思兮一心傷……」

  歉疚與惶恐的心情交織,讓他越來越邁不開腳,傻立在原地,眼看著女孩來到面前,容貌卻仍然蒙著一層灰霧,而他依舊想不起對方是誰。

  「前途茫茫,何時相見,相見兮在……」

  歌聲至此,忽然停頓,許晨光回過神來,正想藉機開口的時候,女孩的雙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冷僵硬得像是一雙手銬,凍得他心頭一悚。

  「在此時!」

  清澈的歌聲變了調,化成尖厲嘶叫,抓著他的女孩往前衝撞,連帶著把許晨光給推下了他後方那個樓梯消失的黑暗窟窿之中。

  「哇啊啊啊!」
  許晨光想反應也來不及,就這樣被推落到黑暗中,但十分短暫的耳鳴與恍惚後,他馬上就被背後的劇痛給震醒,也不知道是摔到哪裡,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一樣,無處不疼。
  「呃……」痛得哀號幾聲,他奮力睜開眼睛,試圖看清楚狀況。
  如果是從樓梯那邊摔下來,會不會鳳隱也在這裡?他這樣想著,卻一時轉動不了頭頸,只能移動眼睛盡可能的張望搜尋。

  還沒等他看清楚周遭,左腳踝上又突然一緊,冰冷的小手握住了他的腳,往不知名的方向拖去。
  「等等……啊!」又被牽扯到的傷處讓他痛得喊出聲來,女孩的力量異常巨大,單手拖著他行走著卻絲毫沒阻礙步伐,嘴裡甚至天真無邪的輕聲哼著驪歌,更顯得殘酷恐怖。

  拋去了愧疚的心思,現在許晨光心中只剩下驚恐,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往何方,他掙扎著伸出手試圖抓住身旁的任何東西來做出抵抗,卻徒勞無功,指尖甚至在地面和碎石中留下了血紅的擦痕。

  這是意識的世界,醒一醒!醒一醒!都不是真的!
  即使在心裡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但身心帶來的痛楚與恐懼根本無法用理智控制住,再加上藏在心底深處的那一絲歉疚,讓他下不了決心去無情的反擊對方。

  畢竟,他連女孩的名字和面容都想不起來……

  「咳、咳……」

  就在他意識幾近模糊的時候,女孩前行的步伐毫無預警的停了下來,緊接著就聽見一陣輕咳聲,來自阻擋在女孩前行方向的少年。

  「不好意思,他還是屬於陽間的人,可不能讓你帶走。」鳳隱一邊輕咳著,一邊淡淡的說。

  身為守道人的他,當下的模樣卻顯得有點悽慘,原本乾淨的衣衫上滿是血跡和灰土,胸腹之間甚至前後各扯破了一個洞,彷彿曾被什麼東西給穿過身體一般,但身上此時又完好無缺,不見任何傷口。
  舉起長燈一揮,滿地碎石殘磚的校園消失,恢復為白霧黑土。

  「他沒有來!」女孩尖厲嘶吼一聲,扔下了許晨光,張牙舞爪的朝鳳隱撲了過去。

  鳳隱動也沒動,神色自若的輕喚:「大黑。」

  黑狗從黑泥土地裡竄出,化身巨犬,張開利齒一口咬向女孩。
  女孩尖嚎著逃竄開,四肢落地,以不似人形的姿態與巨犬對峙,纖細白嫩的手腳漸漸變成了枯黑的骨骸,身上乾淨樸素的制服也隨之腐壞破碎,唯有胸口的那朵禮花還是鮮紅如血。

  趁著女孩與大黑糾纏的時候,鳳隱快步走到許晨光身邊,蹲下查看他的情況,手持長燈在他身體上緩緩映過,然後才問:「好多了嗎?」

  讓長燈的光芒一照,許晨光頓時覺得疼痛減輕了不少,在鳳隱的扶持下撐起身,驚魂未定地看著不遠處的女孩:「她想帶我去哪裡?」

  「不知道,但想必不會是陽間。」鳳隱也跟著望去。

  上跳下竄、左突右闖,鬥不過巨犬這關,已經轉化為厲鬼的女孩朝著許晨光怒吼了幾聲,最後退避逃出黑色巨犬的尖牙利爪,身影隱入白霧中消失。

  「大黑,不用追。」鳳隱吩咐一句,制止了黑狗。
  巨犬甩甩身子,逐漸縮回了正常的大小,悠著腳步跺到了鳳隱這兒。

  扶著額頭,覺得精神穩定點了,許晨光轉頭打量了鳳隱一番,不太確定的問:「你……沒事吧?」對方渾身上下看起來實在有點慘烈,但又見鳳隱神色和行動如常,並不像是有任何傷痛。

  「在冥道內我不會有事的。」無意解釋先前的那段經歷,鳳隱站了起來,伸出手:「你還是想不起她是誰嗎?」

  借力起身後,許晨光苦惱的搖搖頭:「感覺名字就在嘴邊了,但仔細要回憶又沒有個能肯定的答案。」

  畢竟都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想不起來也是意料中。
  「只能等那邊的調查結果了。」鳳隱低聲喃喃著說。

  「那邊?」
  「我事先請墨痕和巫秀月一起調查這件事了,希望他們能有成果。」

  「怎麼連巫阿秀都攪和進來了啊?」許晨光苦笑,接著皺皺眉頭,遲疑的問:「是不是你不清楚對方身分的話無法出手?」

  「那倒不是。」望著女孩消失的方向,守道人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只是想盡可能避免使用最糟的手段,如果能解開她執著的心結、讓她自願離開,那是最好不過。」

  想不到鳳隱就算如此也在替對方考慮,許晨光心緒激盪,咬咬牙,沉思一會後,說:「……你能暫時控制她嗎?我想跟她談談。」

  「你有誠意,但這不是個好主意。」鳳隱否決了他的提議:「我本來也認為既然她執著的對象是你,或許當面一會能夠解除執念,不過從剛才的情況看來,很顯然她面對你的時候只有怨恨,並沒有理智可言。」

  仔細一想的確是如此,女孩從頭到尾完全沒有試圖和自己對話交流,一出現就動手了,許晨光感到意外:「難道他執著的對象不是我?」

  「可以這麼猜測。」鳳隱點頭,對許晨光迅速的反應感到讚賞,說:「應該是其他人或事,導致她怨怒的目標是你。」

  許晨光無奈:「越說越糊塗了,如果說她因為告白後我沒出現而由愛生恨還能理解,但既然這樣,為什麼執著的點又不是我呢?」

  「這個問題暫且擱置,你還是先專注過眼前這關。」平舉起手中長燈,鳳隱的目光在周圍緩緩遊走:「她又回來了。」

  也向周圍張望,許晨光卻看不出這片白與黑的天地之間有什麼異狀,在提心吊膽了幾十秒、終於忍不住想開口問鳳隱時,左耳忽然一陣劇烈的耳鳴,強烈的幾乎讓他頭暈目眩。
  才剛要抬起手摸向耳畔,鳳隱猛然撞開了他。

  「小心!」

  往旁邊跌了兩步,險些要趴地的許晨光,眼角餘光卻見黑泥地濺上了幾滴鮮血,臉色大變的回頭:「鳳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