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4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7)




  離開小巷回到車上,桑心按下車窗,發動後開著空調將車裡蒸騰的熱氣排出,雖然已經是十月初了,但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長,颱風過後依然熱浪不減,臺北的都市熱島效應更讓這個盆地宛如一個大蒸籠般。
  「接下來呢?」她問身旁拉著衣領散熱的段章。

  「先去案發地的羅家看看吧……」段章滿臉無奈的說,反正都上了賊船下不去,轉念一想,就當是回報小女警供吃供住的恩惠了。

  「好。」關起車窗,桑心將地址輸入導航後,立刻上路。
  即使接手這個任務將近一個多月了,對於這個領域她還是不了解的居多,必須仰賴身旁這名不良天師的智識。或許,當初鳳隱會將他安排給自己,也有這層考量在內也不一定。

  羅家所在是一處眷村改建的社區裡,整棟透天的三層樓公寓,原本的屋主羅爺爺過世後,獨子一家五口就繼續住在這裡。
  因為住戶和附近環境都很單純,社區並沒有嚴格的出入管制,換言之,只要避開眼線,誰都能夠自由來去。警方雖然也調閱過附近的路口監視器,但不是影像模糊損毀、就是一無所獲。
  在周圍排查訪談的時候,雖然有幾個人聽到了隱約的尖叫聲,但是颱風天風雨太大,他們不太肯定,於是也沒放在心上;當然更沒有人會在那樣風強雨驟的深夜裡外出,目擊者這條線索同樣落了空。

  「嘖!」一踏進羅家大門,段章就皺著眉頭發出了怪聲。

  「怎麼?」桑心好奇的回頭瞧他一眼,莫非這麼快就看出端倪了?

  「你該早點帶我來的。」越過了桑心往前走去,段章一邊左顧右盼著、一邊說:「進進出出的人太多,氣被沖散不少,得多費點工夫了。」

  像這樣明顯是刑事案件的,採集跡證當然跑不掉,桑心並沒有對此表示什麼,只是淡淡反問:「所以,你行嗎?」
  其實她只是擔心段章此時力有未逮,但那張冰山似的臉蛋卻讓這話變了調。

  果然段章馬上黑了一張臉:「喂!小女警,告訴你,不要隨便懷疑男人『行不行』這種問題。」

  「大男孩,不要這麼玻璃心。」桑心依舊冷冷的回道,眼中卻帶了一絲笑意。

  段章悶悶的哼了聲,別過頭去,伸出手:「照片。」

  桑心從牛皮紙袋裡抽出了當時第一現場所拍下的照片,整疊遞到他手裡,並且開始解釋案發經過。
  依據現場跡證推斷,兇手破門進入後就直接動手殺人了,首先遇害的是在客廳裡看電視的羅父,然後是聞聲而來卻瞬間遭到殺害的長女;長子與母親則是在廚房內,年輕人為了保護母親奮力抵抗,因此傷勢最為慘烈。奇怪的是,最後遇害的羅小妍居然沒有趁機逃走,她不知為何回到自己房內,而被兇手從背後擊殺。

  一個人說著、一個人邊翻看照片邊聽著,他們一路晃進了羅小妍的房內,段章低頭拿著照片對照眼前的場景,不用說也知道,他最在意的是屍變後竟沒有跟隨家人的腳步而去的羅小妍,或許這一切異常的鑰匙就在這名少女身上。
  羅小妍身上的傷口段章是見過的,那彷彿徒手破穿身軀般的恐怖傷勢,根本不像是人類所為,再加上無端屍變的一家人,他心裡已經隱約有了想法。

  「恐怕殺了羅家五口的,就是你之前提到的殭屍。」段章說。

  桑心感到愕然:「但你不是說殭屍很罕見?」

  「是很罕見,但似乎也只有這個可能了。」段章解釋:「屍變的成因是陰邪之氣,正常來說邪氣和我們上次在山莊遇到的煞氣一樣,普遍均勻的存在於空間中,但也會在各種原因下聚集,屍體如果停放在那種環境下就很容易產生異變。
  但在現代社會一般來說很少有屍體會屍變,因為屍體存放條件不同於古代,社會的進步降低了風險;而刑案的屍體更是如此,警察機關裡的罡氣夠重,足以壓制環境中細微的邪氣。」

  桑心雖然對這方面毫無涉獵,腦袋卻轉得夠快:「所以你認為羅家五口的遺體會屍變,是因為他們是被殭屍攻擊而死?」

  段章在羅小妍的陳屍處旁蹲下,凝視著還未清除的乾涸血跡:「依據他們的傷勢判斷確實很有可能,殭屍本身就帶了極強的陰邪之氣,在攻擊時會滲入遇襲者的體內、引發屍變,所以在古時被殭屍襲擊身亡的人,通常都是直接火化處理。」

  「這麼說,除了要追回羅家人的遺體,我們還有一隻殭屍得抓捕?」桑心問。

  「哈哈……」段章乾笑兩聲,這賊船上的風浪不小啊!
  說殭屍罕見是真的,尤其在臺灣這小海島上,殭屍的形成需要天時地利,天時也就罷了、地利當然是在廣闊的大陸上才容易遇到,殭屍又不會渡海,出現在海島上的機率實在微乎其微。在外頭廝混多年,他自己還真沒碰過殭屍,沒想到剛上了賊船就給他遇見一隻,這什麼狗屎運。
  審慎想了想,他說:「總之先把羅家的遺體找回來,別讓他們也成殭屍了,至於那隻大的,我也沒把握,暫時就放最後處理。」

  桑心卻是擔心:「如果這期間殭屍又攻擊別人呢?」

  「祈禱吧!」把照片還給她,段章皺著眉說:「雖然不樂見這種情況,但暫時我也沒有辦法,追蹤殭屍的法門我根本沒學過。」

  桑心接回照片收拾好:「我先問清楚,如果遇上殭屍,你能應付得了嗎?」

  摸摸鼻子,不良天師苦笑:「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曉得怎麼去對付……晚點我們再作準備,現在先來找羅家人的下落吧!」
  天師這身分在現代已經相當式微,近百年來天地間的元氣離散,什麼恐怖的妖鬼邪怪已經越來越少見,相對的他們這些天師、方士、巫師……的傳承也越來越弱,除了五光十色的誘惑讓孩童無法專注修練,其實最大的原因就是失去了對手。

  「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桑心點點頭。

  「在屋裡找找留有遺體髮膚指甲、或者極親密貼身的東西給我。」又看了眼羅小妍的陳屍處,段章才轉身離開。
  心裡總覺得有些異樣感揮之不去,為什麼羅小妍要回來?房裡有什麼東西那麼重要、甚至勝過於她的性命?依據警方的訪查,羅家人相當安分守己,根本沒和人結過什麼要命的仇恨,那麼殭屍又為何會挑上羅家?

  將這些疑問暫且放一邊,在桑心尋找物品的同時,段章已經回到了客廳之中,稍為挪動家具騰出一塊空間,以指北針判准方位後,在四方各貼上了符紙。
  他盤腿落坐四張符紙正中,身前擺上了三個從羅家廚房找出來的瓷碗,一個倒滿米酒、一個堆滿了白米,剩下那個大的則是空著。

  點燃三隻線香插在白米碗上後,桑心也正好捧著東西回來,看著他的舉動,睜著一雙美目愣愣盯著。

  「真快,都找到了嗎?」段章插好香,抬頭問她。

  桑心拿起手裡的東西:「梳子、牙刷,這些可以嗎?」她不確定段章需要的是什麼,不過依照採證時的概念,這都是最容易找到DNA的物品,所以她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段章扯扯嘴角,嘟嚷了句:「不愧是警察……」

  「我可以跨進去嗎?」桑心站在四張符紙的外圍問到。

  「不要緊,這不是結界,進出隨意。」段章說著,拿出一張紅紙攤開交給她:「把頭髮、還有刷毛弄點放到這裡面來。」

  桑心在電視機旁的筆筒裡找了把剪刀,把刷毛剪下來、又把梳子縫裡的頭髮挑了出來,那些細屑都掉在紅紙裡;她雖然平日都用拳腳功夫居多,但這種細瑣的事做起來也是一點都不含糊。
  抬起頭時,就見到盤腿坐著的段章已經咬破手指,擠了血滴在米酒碗裡,雙手結印、夾著一張符紙,垂眼低聲念誦著咒語。
  不敢輕易打擾他,桑心將紅紙小心的捧過去放在大碗旁,然後在他身邊也坐下來,滿懷好奇的盯著。

  咒語念罷,夾著符紙的手指沒有放鬆,段章另一手伸過去,單手熟練的折起紅紙將那些細屑都包裹在內,放入空碗,接著一聲低喝:「起!」

  低喝聲一落,手中符紙無端自燃,近在咫尺的火焰卻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熱度,一旁桑心緊盯著他被火光照亮的專注臉龐,竟有幾瞬的失神。

  燃燒的符紙落入大碗中,連同紅紙一起燒成了一團火球,即使燒盡了碗中的助燃物也不見火焰有絲毫減弱。
  趁著火球正旺,段章端起那碗米酒,迅速起身,向周圍潑灑了一大圈。

  桑心頓時吃了一驚,直覺舉手要遮擋可能潑濺到身上的酒,但等了兩三秒也沒感覺到任何液體濺落,這才發現酒在段章潑出的同時便已消失在空氣中。

  將潑完酒的碗倒扣在地,段章隨即一掌拍向了火球!
  「去!」

  隨著他一掌拍下,火焰化作數道飛馳而出,從段章事先推開的窗口中竄了出去,轉眼便不見蹤影。








2016年9月15日 星期四

《冥冥》七、屍變(6)




  重新將少女的遺體安置好,段章以米酒及鹽驅淨屋內過於沉重的屍氣,同時桑心則前去取得羅小妍的資料……雖然段章只要求生辰八字。

  「小心,別嫌周叔囉嗦,不過你對男朋友還是要溫柔一點的好。」在她翻印資料時,周法醫語重心長的說。

  桑心險些沒噎著,呆然兩秒,才僵著臉說:「周叔,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同事?我看他不像體制內的人啊?」周法醫放下手裡的茶杯,訝異的說。

  「他是……」桑心苦思一會,才勉強說:「合作對象,任務合作對象。」

  「唔。」挑挑眉,老法醫倒是不再多問,可眼神明顯是抱持不信與戲謔的壞笑;桑心這副直腸子的性情他很是瞭解,不過對方的態度可是挺值得玩味,如果不是對一個女孩子有意思,哪有男孩會毫無怨言的任憑女孩這樣折騰。

  桑心有點無奈,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只是把注意力放回了複印好的資料上。
  初步看來,羅小妍只是剛剛大學畢業沒幾個月的社會新鮮人,仍然在找工作,在這個景氣不好的大環境裡是稀鬆平常,在外沒有結怨、也沒有金錢或感情糾紛,和家人關係良好,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
  草草瀏覽過一遍後,桑心取了個公文袋將資料收拾好,便告辭了周法醫回去找段章。

  那邊段章顯然已經完成了驅淨的工作,空間裡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米酒香氣取代了血腥味與屍臭,他站在羅小妍的遺體前垂眼望著,一張臉有大半掩在衣帽陰影下,看不清神情。

  「拿到了。」桑心舉著公文帶走進來,說:「這些是羅小妍的紀錄,你確定不需要其他人的?」

  「暫時還不用,等需要的時候再順便連最新進展一起取,我們不是走正規的,人家查到什麼也不會通知我們,總要留點藉口反覆主動探詢。」獨自在外跑單幫多年,段章自有一套處事之道。

  他說的挺有道理,桑心想了想便默認了,又問:「接下來怎麼做?去找鳳隱?」

  「那當然!」段章轉過頭來,沒好氣的說:「像剛剛那種狀況,封住靈脈的我得又丟符紙又唸咒語,他說不定只要動動手指就成,不找他找誰?」

  看來還在為了紅繩子的事生氣。桑心暗想。
  「那我們現在直接過去,你這邊都搞定了?」

  「嗯。」段章點點頭,指著少女遺體:「你交代一下,羅小妍後腦上的符紙千萬別去動。」

  開車離開法醫研究所的時候已經天色大亮,路上到處都是穿著制服的學生,正忙著去上學的途中,三三兩兩、喧喧嚷嚷,學校和家庭幾乎是他們的全世界,單是看著這些孩子,就讓人感受到一股現世安穩的祥和氣氛。
  可惜祥和只是種錯覺。桑心板著臉色,想到也許有四具甚或更多的屍體在外頭亂跑,她心裡就滿是憂慮,像剛剛羅小妍攻擊段章那樣,屍體似乎沒有理智思維可言,直覺性對接近的人展開攻擊,這樣的話,根本就如同一群殺人魔在路上亂晃、隨機找尋目標一樣危險。

  「你不用太擔心,現在太陽高掛,他們會找個陰暗角落自己窩起來等待時機的。」彷彿知道她在煩惱些什麼,副駕駛座上,嘴裡嚼著三明治的段章含糊不清的說。

  「等待時機?怎樣的時機?」桑心問。

  「陰雨天、或者沒有月亮的夜晚,總之日光月光他們暫時都難以抵擋。」段章說著,看了看車窗外的天空。
  上個月底颱風剛過,連下了幾天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才放晴,也幸好是這樣,所以他才沒急著拉小女警一起去追屍;應付屍變他雖懂,但這回數量實在多得奇怪,這種詭異罕見的事還是交給守道人情況會更簡單些。

  不會造成立即性危機這點讓桑心稍微鬆了口氣,好奇的問:「你說這是屍變,是不是就像殭屍那樣?」

  「不能說是殭屍,殭屍的形成需要漫長的時間,還得有天時地利人和,沒那麼容易遇上。」段章此時已經吃完早餐,正用手背抹著嘴。

  多大個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邋遢。桑心無奈,騰出手來抽了張面紙塞給他,又說:「那這次我們遇上的,算是什麼樣的存在?又有什麼特性?」

  「邏輯上來講,這些人已經完全喪失魂魄,無論從科學或是非科學的角度而言都確定是死亡了。」段章用面紙擦了擦,又喝了口咖啡後,說:「但由於某些原因,他們的遺體恢復了機能,現在的狀態,與其說是動物、更像是昆蟲吧……只依靠本能行動,沒有思想可言。」

  「本能?」桑心想了想,不禁疑惑:「既然沒有了魂魄跟思想,那他們的本能會是什麼?行動的依據是什麼?」

  「這就要看他們死亡之前,殘留在身體裡最後的念頭是什麼了。」段章說完,便悠然的閉目養神,不再開口。

  一路上給墨痕去電幾次都不通,到了鳳隱家附近,桑心在巷子外頭找個地方停車,兩人下車步行至那棟老街屋,卻發現大門緊閉,敲了許久也沒人應門。

  「你確定是這裡?」看著連騎樓柱子都還是老紅磚的陳舊街屋,段章忍不住懷疑,這樣的房子真的還有人居住?

  「是這裡。」桑心先前為了回報海岸山莊的後續進展曾來過一次,對這間老屋印象很深。

  守道人居然住在這種地方?這就是所謂大隱隱於市?段章好奇的四處張望著。
  桑心可沒他這份閒情,低頭拿出手機又撥了幾通電話分別給墨痕和鳳隱,但依舊都無法接通,心裡難免有點焦慮。

  「阿隱哥哥不在喔!」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兩個女孩的異口同聲忽然從騎樓外傳來。

  「嗯?」剛想著要不要給他們留言的桑心一怔,回身看去,兩名穿著制服、背著書包,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女正在騎樓外頭眨眼盯著他們看。

  「嘿!」段章感到有趣的一笑,插著口袋走上前,低頭問:「你們認識鳳隱?」

  「我們是『鎮店童子』呀!」站在左邊、別著黃色髮夾的少女笑嘻嘻的說。
  「請問你們找阿隱哥哥什麼事?」另一位別著水藍色髮夾的少女則是文雅的問。

  「鎮店童子?還真是可愛,你們今年幾……」
  段章嘴上還要花花,桑心便一把推開了他,彎下腰去。
  「你們知道鳳隱去哪裡了嗎?我有事要找他幫忙。」即使面對的是孩子,桑心依然認真的說。

  少女們再次異口同聲:「四川。」

  四川?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桑心和段章都愣住了。
  鳳隱他們……居然不在臺灣?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桑心問,心裡有些茫然。

  黃髮夾的少女搖搖頭:「不知道,阿隱哥哥說事情處理完就回來。」

  「這可麻煩了……」皺起眉頭,小女警瞥了眼身旁的段章,難道得靠這傢伙了嗎?他行不行啊?

  水藍髮夾的少女歪著腦袋打量她一番,輕輕的問:「你是警察姊姊嗎?」

  作為編制外的人員,桑心雖然沒穿制服,不過該帶在身上的東西還是都習慣性帶著,少女或許就是這樣觀察出來的。
  「是的,我叫桑心。」雙手扶著膝蓋,她面對少女們點點頭。

  雙胞胎少女互看了一眼,舉手指著對方說:「她是霽雨。」「她是霽月。」
  接著再次同聲:「桑心姊姊,阿隱哥哥有留信要給你。」

  這對雙胞胎的同步率有點驚人啊!段章看著這兩名少女感到咋舌,不虧是守道人,連身邊的孩子似乎都不太平凡。

  「他有留信?」桑心訝異,莫非鳳隱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

  兩名少女同時翻開自己的書包,幾乎是一起拿出了不同圖樣的紙袋,看起來就像文具店裡專門賣給女孩們包裝禮物的那種花紋紙袋,一個是黃色格紋、一個是淺藍水玉,精緻可愛,倒是十分符合她們的年紀。
  打開來掏出來一一看過,最後是霽月將紙袋重新收起,霽雨則取出了其中一封信,桑心與段章這才恍然大悟,顯然鳳隱是一次準備了好幾份方案交給了雙胞胎,以備不時之需。

  雙手將信件交給了桑心,雙胞胎隨即揮手道別:「那麼我們要去上學了,姊姊再見。」

  出神的目送這對神奇雙胞胎離開小巷,桑心這才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封,信封袋上寫著她的名字,還另外用鉛筆小小標註了「警察姊姊」的字樣,清秀樸拙,看起來是女孩的字跡。
  信封並沒有封口,桑心取出信紙打開,與段章一同看去。

  開頭先是向狀況外的桑心簡單說明了守道人的工作並不限於臺灣本地,此後也仍會有類似狀況,若有急事請她與段章兩人先行處理,實在處理不來的話,可以求助於下列名單。
  桑心往下一看,不外乎都是墨姓人士,但最後一個名字卻有些出乎意料。

  「許沉香?不是姓墨,這是誰?」段章首先發出了疑問,他稍為了解內情,知道墨胎氏是輔佐守道人的,所以對於最後出現的非墨姓人士更加好奇。看名字,好像還是名女性?

  「這邊還寫,非絕對必要不能打擾她。」桑心指著下方標註,然後收起信,半開玩笑的說:「就麻煩你爭氣點了,說不定人家心情一好會告訴你解開紅繩子的方法。」

  段章的表情像是喝足了一鍋的苦茶:「我這是上了賊船啊……」




2016年9月10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5)




  由於羅家這案子的情況太過詭異,屍體並不是存放在一般刑事案件驗屍的地方,而是又找上了桑心所熟識的周法醫。
  瞧周法醫打著呵欠、睡眼惺忪的模樣,桑心忍不住懷疑周法醫到底是年紀大了神經也大條呢?還是早就見識過不少「場面」覺得不足為奇了呢?

  「小心你來了啊?他們正在看監視器畫面,你也去看看嗎?」周法醫朝保全室隨手指了指,似乎還有些起床氣:「小小一間擠那麼多人有啥用?看再多次也不會變出什麼來的。」

  「不好意思,周叔,又打擾您了。」
  那是正常處理程序,桑心不好對此表示意見,不過既然她來,就是不走正常程序的……於是她回頭望向段章,用眼神向他詢問。

  段章接收到她的目光,低聲回應:「先到屍體原本停放的地方瞧瞧。」

  周法醫瞄了眼整張臉半掩在連帽灰衣下、默默低頭跟隨於桑心之後的段章,似乎有些好奇,但也沒表示什麼,帶領他們直接前往遺體存放處,一邊解釋:「昨天上午檢察官來一起複驗過後就一直鎖著,其實平日也不會特別鎖,只是這次情況比較特殊,我下班離開前就順手鎖上了,反正大家手裡都有鑰匙,這鎖只是防止外人入侵的。」

  穿過漫長的走廊,來到底端的房間,周法醫指著明顯被破壞的那兩扇門:「結果半夜保全來巡的時候就這樣了。」

  不鏽鋼的大門被不明的巨大力量給往內破開,以門鎖的位置為中心扭曲變形,現在只能勉強的安著,但事實上這兩扇門是向左右兩邊推開才對。
  「有沒有可能是單純的屍體竊盜?」桑心彎腰查看著門鎖,問到。

  「是的話就不會找你們主任了。」周法醫戴上手套要去拉開門的同時,告誡他們:「裡頭景況可是把保全嚇得夠嗆,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

  就是屍體丟了,能是什麼嚇人景況?桑心非但不覺得害怕,反而滿心好奇,一邊套上手套、一邊就毫不猶豫的跟著周法醫後面踏了進去,卻險些馬上倒退出來……如果不是段章還站在她後面的話。
  這、這可遠遠不只是丟了那麼簡單啊!

  「真是不得了。」段章從她肩膀後頭瞧了眼,吹了聲口哨,差點沒鼓起掌來:「好幾年沒看過這種壯觀……啊不、誇張的景象了。」察覺自己的話不太中聽,他半途改口。

  「這是怎麼回事?」桑心有些恍神的問。

  眼前所見,乍然一看簡直像是屠宰場,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來到了哪個恐怖片攝影棚,暗色血液、不明肉屑,凌亂的遍佈噴濺在地板、牆面甚至天花板上,存放遺體的冰櫃還被挖出了幾個洞……那可是不鏽鋼!怎麼挖的?可想而知,那幾格破損的小門內,原本存放的屍體應該是不翼而飛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大概是屍變,你看那冰櫃門,是從內往外破壞的。」段章倒是臉色絲毫沒變的侃侃而談,還頗有幾分興致似的:「不過外頭搞成這樣,應該是有入侵者……不、也許是入侵屍,這可真是稀奇了,說不定值得做研究教材……呃啊!」

  「閉嘴。」桑心一回頭,惡狠狠的扯住他嘴角。
  說得倒挺開心,也不看看周法醫還在這裡!

  「嗚哇啊哇……」被扯著臉皮,段章哭喪著臉口齒不清的說話。

  反而是周法醫看起來要冷靜得多,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搖了搖,轉頭離開:「嗯?剛剛風聲好大,我什麼也沒聽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儼然一副老油條的模樣。

  桑心這才放開了段章,瞪了他一眼:「注意影響。」

  段章一臉無辜的揉揉臉,說:「我瞧他見這場面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還以為是自己人呢……」

  「別胡說,周叔是已經快要退休的資深法醫,看在主任的面子上幫點小忙而已。」桑心說著,左右看看附近沒其它人了,才又問:「你怎麼知道是屍變?」

  「老專家啊……難怪他對屍氣挺習慣了。」段章望著周法醫離開的方向說,然後才回答桑心的問題:「用說的太複雜,直接感受比較快,你伸長手過來一點、人別太靠近……」
  說著,他往屋內走了些,向桑心招了招。

  看著他就那樣面不改色的踩著遍地屍血走進去,桑心猶豫了一下,才依他所說伸長了手探過去,皺眉:「有什麼嗎?」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啊!」段章抓了抓腦袋,這才記起來,莫可奈何的說:「都忘了你是零感的。」

  「靈感的……什麼?」

  「零,這個零。」段章手指成圈的說,哭笑不得:「而且還零的徹底耶你!這麼重的屍氣陰氣都沒有感覺,也算是一種才華了。」

  「我怎麼覺得這不是好話呢?」桑心瞇起眼,閃爍著危險目光揪著他。

  「呃、往好處想,這樣也有方便之處。」輕咳著趕緊轉移話題,段章說:「一般……嗯、稍為有點感覺的多數人,來到這裡應該就會感受到一股寒顫,不是空調或冰櫃的溫度那種寒冷,而是類似聽到指甲刮過黑板那種戰慄感。」

  指甲刮過黑板?光是聽到這種形容,桑心就覺得胃部一陣緊縮,也大約能夠想像了。
  「你說的感覺我確實沒有,可剛剛看周叔似乎也沒什麼不適?」

  「他是老專家,應該習慣了。」

  「那你呢?」桑心好奇的問,如果普通人都有感覺,那像他們這樣的人感受豈不是更加明顯?

  「瞧。」段章舉起手臂到她面前,皮膚上一層雞皮疙瘩相當明顯:「我靈脈還在卻被鳳隱給封住,根本是不設防狀態,光是站在這裡就覺得好像被千根冰針刺著骨髓一樣。」他扯著脖子上的紅線,皺起眉頭,既苦惱又莫可奈何。

  「不要緊嗎?」小女警關心的問,心裡有幾分過意不去,雖然不是她下的手,但畢竟自己是那個解鈴人……而且還不會解。

  冷面冰山忽然溫柔如水,段章一瞬間啞然。
  「不、不要緊啦!做我們這行的早就習慣這種情況了。」他幾乎是倉皇的說完,又往內走了幾步拉開彼此的距離,靠近冰櫃細細觀察。

  沒把他的反應放在心上,桑心低頭又看了看地板上已經乾涸的差不多的血肉,暗嘆了口氣,硬著頭皮跟著踏過去。她遲疑的原因並不是恐懼或反感,而是……進出刑案現場按理說應該穿上鞋套啊!這樣子踐踏證物真的可以嗎?

  從口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白米,段章一一探頭往被破壞的冰櫃裡瞧,並且在每個空櫃中灑了一小撮白米,沉默觀察了片刻後,才繼續朝下一格過去。
  灑在冰櫃口的白米以肉眼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異狀。這是在做什麼?能看出什麼?即使滿腹疑問,不過看著對方認真專注的眼神,桑心暫時忍住了,這時候應該不要打擾比較好。

  一、二、三、四……來到第五格冰櫃前,段章還沒低頭看去,裡頭就瞬間竄出一隻蒼白冰冷的手抓住了他扶在冰櫃旁的左腕。
  心一驚,段章連忙大喝:「小心心,退後!」

  桑心愣了愣,卻沒有照他的話立刻退開,反而是飛快抽出了腰後的警棍。

  警棍抽出的同時,冰櫃裡的白影已經撲了出來,就在桑心的面前,抓住段章的脖子將他壓倒在地!

  「啊?」桑心大為驚駭,定睛一看,竄出來的身影居然是名少女,背對著她、看不清面容,但從膚色上可以明顯判斷出這早已是一具屍體。
  眼睜睜看著段章在少女屍體的壓制下掙扎,她握緊了手中警棍,被訓練出的反應中本該即刻動手的那幾毫秒間竟然遲疑了。
  ……這不是她的領域。

  「咳……別、別插手!」幸好段章馬上開口制止她,沒被抓住的右手掏出了一張符紙,按在少女的後腦杓上,口中急唸:「天地玄黃,陰陽妙法、生死有命,除邪鎮靈、急急如律令!」

  空氣中傳來靜電般的劈啪聲響,桑心只覺得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彷彿幻覺,她眨了眨眼,然後見少女身軀一陣抽搐後,便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癱倒了下去。
  桑心鬆了口氣,她選擇停頓是正確的,果然應該相信對這個領域更專業的段章。

  段章仍被壓在下方,奮力把少女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拉開:「咳、咳咳……」

  「你還好吧?」桑心急忙蹲下去幫忙,將屍體從段章身上掀起來。

  撐著地板坐起身來,段章摸著脖子無奈苦笑:「要命……真是失算,居然沒先問你們丟了幾具屍體。」
  羅家五口人,只丟了四具屍體,還留了一具,而且還在他接近時才起反應,這也慢太多拍了,怎麼一回事?

  心有餘悸的看著現在動也不動的少女遺體,桑心說:「這位應該是羅小妍,羅家最小的女兒。」

  「羅小妍啊……」段章望著雙眼緊閉的少女,彷彿詢問死者般的說:「你怎麼沒跟上家人呢?」







2016年9月2日 星期五

[宣傳]《穿越是門學問》

消失的這段期間,有追蹤POPO或FB的應該就曉得......
我是去寫別的稿子了XD
這次的新作是奇幻武俠類型,一集完結~已完稿(請安心開啃(*´ω`*)
因為是參加比賽,所以不能在這邊更,歡迎有興趣的朋友移駕到POPO賞讀~

《穿越是門學問》

簡介:


不是公主也不是美人,大學指考前一天,謝珂穿越成了六扇門的一名實習小捕快。
裝傻賣萌好不容易混過關,卻因為師兄師姐的案子而被拉去當臥底。

滅門血案中倖存的余二公子性情大轉,難道他也被穿越?
羅府大小姐反社會傾向好嚴重,會不會就是幕後凶手?
蕪童院裡時而呆萌痴傻、時而冷靜帥氣的阿冷,究竟是裝瘋賣傻還是雙重人格?

江湖一片腥風血雨,懸疑的凶殺血案到底是怎麼犯下的?
赤霄門與碧麟門的對立如何化解?是誰在幕後操控搧動?
專收棄兒的蕪童院裡又暗藏了什麼詭異?

左手令牌右手劍,人家穿越是去談戀愛,但她穿越卻是來打壞蛋!


《冥冥》七、屍變(4)




  當晚桑心仰躺在床上,徹夜難眠,段章向她坦露的一番遭遇實在太虛幻離奇,聽起來幾乎像電視劇裡的劇情,但又沒有電視劇那種扣人心弦……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更讓她難以釋懷吧?
  這是真實的人生,段章的人生。

  他們和自己所處的幾乎像是不同世界,偏偏又是真實存在,一直都在,只是利用人們的常識判斷潛藏在普通人的視野之外。
  但即使經歷過濱海山莊的那次事件,桑心還是覺得彼此之間有一道明顯的分界,劃開這兩個世界,也許是因為山莊的事件正巧發生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所以讓她很沒真實感。
  直到這一晚,眼前那個看起來像個小混混、愛在衣著打扮上特立獨行,對別人生死假裝一點都不在乎、卻會在危急時刻毫不遲疑的伸出手,聲稱自己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卻會在她洗完澡只披浴巾出來時,臉紅的大喊叫她快穿上衣服……這麼樣一個普通的男孩,一路逃亡居然是因為被自己的父親追捕,要他為家族的未來而犧牲。
  此時桑心才真正有了跨過那條界線的真實感。
  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了啊!又不是五百年前的古代!

  段章會不會胡亂編個故事給她呢?雖然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桑心可沒有看露當時男孩眼中無意間透出的失落和苦澀,以及勉強維持的笑容下,掩飾得十分隱密的恐懼。

  恐懼。
  像他們這樣成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也會恐懼的事,究竟會是如何的可怕?

  望著天花板,桑心出神的胡思亂想最後被一通緊急來電給打斷。

  訓練出的習慣讓她快速翻坐起身,接起手機一看,居然是主任打來的?
  「我是桑心。」
  「是、今天剛去,還沒更進一步……咦?」

  那頭主任沙啞的嗓音說出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好的,我知道了,這就接手!」一口應下,她臉色嚴肅的想了想,隨即起身走出房外,將剛剛一切雜沓的思緒全都暫時拋諸腦後。

  走向隔壁書房,段章住到她家以後就一直在那間打地鋪,剛推門打開電燈,窩在睡袋裡的青年就馬上驚醒過來,反應快得連她都訝異。

  「小心心……你幹麻啊?」一看清是桑心,段章便又睡眼惺忪的倒了回去,含糊的抱怨著。

  「出大事了,起來。」桑心走過去,不客氣的踢了踢睡袋裡的那一團。

  「唉喲!別亂踢啊!」彷彿是簑衣蟲般扭了扭,段章無奈的又探出頭,瞇著眼皺著眉:「什麼事啊?」

  「屍體不見了。」

  「蛤?」

  「羅家人的屍體,不見啦!」桑心手扠著腰低頭對他喊到。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一閉眼,段章居然一副「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表情又縮回了睡袋裡。

  桑心一瞪眼,這樣都不當一回事,心是有多大啊?
  「不准睡了!起來跟我去法醫那裡!」

  「啊!痛痛痛……!」

  推推搡搡的把段章推出家門坐上車,桑心驅車直奔原本的停屍地點。
  按說屍體失蹤第一應該懷疑是不是竊盜,但主任的來電一口咬定這事已經進入了她的職責範圍,表示現場情況可能不是她這個外行人能處理的,這時候當然是二話不說帶上段章了。

  「便利商店停個車。」上車沒多久,段章就開始嚷嚷。

  桑心瞥了他一眼:「做什麼?」



  「拜託,好歹買杯咖啡吧?照顧一下員工福利好嗎?」打了個呵欠,段章不客氣的說。

  這傢伙真是一點也不知道要緊張,他的靈脈不是被封了嗎?還這副好整以暇的模樣,難道真有不少法寶伎倆?
  心中疑問叢生,桑心仍是在一間便利商店前停了車。

  「你要喝美式還是拿鐵?」下車之前,段章問到。

  「隨便。」桑心隨口回應。
  車窗外可以看到天空已經微微放亮,呈現宛若生苔池水的藍綠色,路上人車極為稀少,除了不知何方傳來鳥鳴聲,幾乎是一片沉寂,此時大概是台北這座不夜城最為寧靜的時刻了。
  真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啊!這種感覺在桑心的腦海中油然而生。

  段章回來的時候,除了裝有咖啡的紙袋外,手裡還另外抱了幾樣東西,仔細一瞧,居然是白米、精鹽,甚至有一瓶米酒。
  把除了紙袋以外的東西都隨意扔到座位底下,段章坐回車裡,無視桑心炯炯有神的目光,笑嘻嘻的打開紙袋,拿出其中一杯咖啡遞過去:「好啦!這才是開工該有的準備。」

  桑心接過咖啡,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段章美美的啜飲了一口咖啡之後,才悠然自若的說:「猜的、猜的,經驗累積。」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覺得這傢伙像個天師。
  重新發動車子上路,桑心想著。

  就在女警桑心與天師段章奔向前途未知的那一方、踏上調查屍體失蹤案件的道路時,同一座城市的另一個角落,也有一家人正在為了失蹤的屍體煩惱著。

  颱風過後好幾天,羅家血案依然在新聞上鬧得沸沸揚揚,黃家姐妹卻在為一件怪事心煩。
  他們那個不成材的大哥,連死後都不讓人省心,颱風豪雨造成的土石泥流,居然把大哥的墳給沖跑了!殯葬人員在天氣恢復穩定後順著泥石流搜尋,找到了已經破開的空棺,卻沒找著屍體。

  「我那時候說火葬吧!放骨塔哪有這麼多事?」妹妹皺著眉頭說。她年紀最小,在有記憶時就對這個成天生事的哥哥沒什麼好感,自然也沒太多感情。

  「怎麼又說這?」姐姐低聲斥責她,生怕讓老父親聽見:「現在重要的是該怎麼辦?怎麼告訴爸?」

  「還是先拖著好,看能不能找到大哥的遺骨,如果能找回一部分也好交代。」黃家姐姐的丈夫說。

  「找不到怎麼辦?難道要搞個假貨?」妹妹說。

  「別胡說了,總要找找看。」姐姐又斥唸她。

  他們藉著電視新聞的音量掩蓋,在客廳中低聲商議,卻不知道客廳後方的掛簾之後,黃老先生站在客廳燈光照不見的黑暗中,雙手撐著柺杖,神色哀戚,無聲的一嘆息。

  作為一名醫生,他卻不是個無神論者。
  也許連神明,都在懲罰他這兒子生前的惡行惡狀吧?

  黃老先生是個小有名氣的傳奇人物,他的醫生父親因為二二八事件而身亡,原本是護士的母親獨自扶養他長大,直到他也成了一位醫生,繼續父親未完成的行醫濟世之路。
  已經到該退休的年紀了,黃老先生卻仍放不下手,時常關注著醫療訊息、有事沒事還會去醫院晃晃,見到看不過去的狀況就回家打電話找他的學生們嘮叨叮囑一番,讓那些都早已獨當一面的醫生們對他是又愛又怕。
  「現在的社會,醫生不像醫生、病人不像病人。」這是黃老先生最常掛在嘴邊的話,說到激動處還會用力叩著柺杖,口沫橫飛。

  這樣擇善固執的黃老先生,卻有個不成材的兒子,知道的人都為之唏噓。

  猶記得兒子小時候,總喜歡纏著奶奶說過去舊時代的故事,但也許是他們都疏忽了,說了故事後沒有補充給他足夠健全的觀念,到了青春期的兒子開始從乖巧走向偏執與暴戾。
  恨那些害死爺爺的人、恨早已作古的前人、恨教授史觀的師長、恨掌權執政者,好不容易社會風向漸漸改變,民主加速進化的腳步,但政黨輪替後過高的期待造就的失望又再度加深了他的憤世嫉俗,他憎恨眼前一切看不慣的人事物,用暴力包裝失落,將自己的痛苦不順遂歸咎於他人、乃至整個社會。

  「你可以悼念那個時代、你可以試圖讓這個時代更好,但千萬不要去憎恨、不要去憎恨任何人。」
  後來的黃老先生在將自己的人生故事說給孫輩們聽時都格外小心,他不想再次造就出大兒子那樣被仇恨所灌澆而扭曲的人格。

  那是大時代的悲劇,要說誰有錯呢?每個人都在做著當初自認為是對的事,大家都只是想更好的活下去而已。是非對錯不該由他們這些後人來追論,從過往的錯誤中學習,繼續跌跌撞撞的前進,才是他們這些後輩人的使命,畢竟,憎恨與偏激的心,不就是當時造成悲劇的主因嗎?
  黃老先生想這樣告訴兒子,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那個不肖子,在一場行車糾紛時因為砍傷人而逃亡半年多,不知道和哪些狐群狗黨廝混,最後又被捲入另一起酒後群架的衝突,混亂中頭部重創不治身亡。

  送走了兒子,悲傷的黃老先生顯得沉默寡言不少,幸好他還有兩名孝順的女兒。排行老二的姐姐已經婚嫁,和丈夫及一對幼子就住在樓上,最小的女兒則是和老父親住在一起就近照顧,同時還有一名外籍看護幫忙。
  日子也就這樣過著,總鬧事的長子走了之後,黃家反倒安穩平靜許多。

  沒有想到,安穩的日子居然又再次因過世的長子起了風波。

  黃老先生想起一個老朋友,原本也是他的患者,後來兩人結為至交,那位老朋友似乎對這種神神鬼鬼的事情比較了解,或許自己該去拜訪一下老友,說不定能夠有找回兒子屍骨下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