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7日 星期五

《冥冥》八、椅仔姑(7)



  騎車前往派出所的路上,陸子犀已經聽到庄內開始廣播協尋失蹤的女孩。
  對於宗教民俗的做法,當地人都十分信任,但同時也會進行正常的流程,大家心照不宣,私底下有種難以明言的默契,既矛盾而又和諧,這大概就是屬於台灣的特殊鄉土民情了。

  「啊?又不見孩子了?」派出所裡的警察們滿臉錯愕。
  這小地方純樸的很,警察們平時的工作除了處理一些喝酒鬧事、家庭糾紛之外就是廟會時維護秩序,居民有啥喬不攏的都會到廟裡解決,不太有什麼治安問題。
  但這幾個月是怎麼了?上次才有幼童誘拐案,這次又是兒童失蹤?庄頭也就這麼點大地方,厝邊頭尾都認識,會走丟個大活人也實在是古怪。
  沒想到這次還真的是怪事。
  聽了陸子犀的轉述,大夥兒也覺得這事情毛骨悚然了點,你說一個孩子看錯也罷、難道在場每個孩子都看錯?……那就有點弔詭了,陳家餅店的孫女又不是雙胞胎姊妹。

  派出所內一名年紀較長的警察對林景元說:「阿元啊!不然你跟著老師回去看你伯公有什麼需要,這邊我們處理就好。」

  「噢!好。」林景元應了聲,也沒問陸子犀的意思,拉著他就跑出來。
  「走吧!陸老師,看你能不能再立次大功。」

  「你想太多,不會有那麼剛好的事情……」
  陸子犀一聽,暗叫不好,怎麼就忘了這林景元的毛病,沒想到他居然還沒放棄探聽上回魁星醫院的事件,現在八成又想趁機刺探了,這傢伙的毅力跟好奇心可以關注到別的地方去嗎?唉!

  幸好兩人各騎一輛機車,大馬路上林景元也很難跟陸子犀並排說話,陸子犀當然也沒有等他的意思,裝做很著急的模樣,一路目不斜視的直接返回了餅店附近,在那裡聚集的人群這時候轉移陣地到了廟內,陸子犀停車後便快步小跑過去,讓林景元半句話都沒來得及開口,只能連忙跟上。

  此時那位林老先生已經換上了童乩的紅肚兜,雙手扶著木製神桌正搖頭晃腦。神案上整齊擺著女孩的衣物、香案,以及用毛筆書寫了姓名生辰等資料的紙張。
  老先生周邊聚集了不少人圍觀,陸子犀剛踏進廟門口就被人潮給擋住,跟在他後頭晚一步的林景元探頭瞧了眼:「哦!已經開始了嗎?」

  有人聞聲回頭,立刻認出他來:「阿元你來啦!」

  「現在怎樣了?」林景元問。

  「剛準備好而已,對了,阿元你阿母做的醬菜……」那人心不在焉的回了句,隨後便和林景元閒話家常了起來。

  陸子犀於是不再關注他們,轉身在人群之中試圖找到一個角度觀看林老先生,一方面是掛心阿玲,一方面也是感到好奇。

  因為小時候的一些遭遇,讓他一直對鳳隱、對鬼神之事敬而遠之,沒想到出社會之後又遇到不得不求助於鳳隱的魁星醫院事件,反而讓他打開了心門,重新審視這方面的事情。
  說起來,自己還欠哥哥一個道歉呢……雖然已經時隔了這麼多年,對方應該未曾放在心上過,他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記得那是自己小學時候的事了,八歲、還是九歲?那時候鳳隱有來他們家住過一學期,跟他一起上下學,好像是媽媽相當堅持,鳳家才終於肯放行,不過後來又因為種種因素,鳳隱只短暫停留了一個學期就回山上去了。

  他一直無法確定鳳隱究竟大自己多少歲數,只記得那時候鳳隱從外表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紀,媽媽卻要他叫對方哥哥,讓他感覺很奇怪,加上除了微笑彷彿就沒有其它表情的臉、還有那雙不曉得在看哪裡的眼睛,可想而知,陸子犀小時候非常不喜歡鳳隱。
  而且,鳳隱非常的懂事聽話,讓原本是獨生子,平日在家調皮搗蛋、作威作福的自己顯得十分狼狽,連以為會站在自己這邊的爸爸,都時不時拿「你看阿隱的作業都已經寫完了」這類的話來教訓他。

  「他是我媽跟外面男人生的野種!」
  在當年還不流行「家暴」這名詞的年代,這句口不擇言的話差點讓陸子犀這個小屁孩被爸媽揍到送醫院;只不過最後進了醫院的,是慌張想要上前勸阻卻跌了個頭破血流,頭上還縫了兩針的大傻瓜鳳隱。
  因為全家都來到醫院所以也被抓來的他,在爸媽短暫離開時陪坐在病床邊,把水瓶拿起來遞給摸了老半天也摸不著的鳳隱。
  「你很笨耶!」他說。
  鳳隱只是回他一笑:「謝謝。」
  「煩死了,我最討厭你了。」他低下頭,嘟嚷著。
  「嗯,沒關係。」鳳隱仍然笑著。

  「沒關係你個大頭啦!」他惱怒的抓抓頭髮,惡狠狠的對對方說:「你都不會生氣是不是?」

  嘴角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些,鳳隱歪一下頭,就像他平常側耳傾聽的動作,停頓了半秒,才說:「因為生氣好像不太好,所以我沒有特別去學。」

  長大之後回想起這句話會感到毛骨悚然,但小時候的他沒想太多,馬上回嘴:「蛤?生氣哪需要學啊?不高興的時候就會生氣了呀!」

  「我沒有覺得不高興呀?」鳳隱抱著水瓶說。
  「我罵你的時候你都不會不高興?」他不可思議的反問。
  「不會,是因為你討厭我嘛!」他雙眼全盲的哥哥一臉天真無邪。
  小陸子犀兩眼一瞪:「你是白癡嗎?」

  回想起來,當年的自己還真是個小渾球,跟現在那些令人頭疼的學生比起來實在不惶多讓。
  不過這些都還只是其次……

  回憶到這裡就中斷了,耳邊傳來一陣喧嘩,林老先生正拍擊著神桌開始朗唱起讓人不明白的詞句,腔調與他原本說話的方式完全迴異;旁邊有人神態恭敬的負責詢問、另外還有一人手持紙筆,專注認真的聆聽著,不時將字句抄寫下來。

  「寫在紙上的重點事項,等我伯公退乩後,會再跟神明確認一次。」林景元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小聲解釋。

  神明……陸子犀抬頭仰望了一眼大殿上的神位,這個地方的主神是屬於王爺信仰的一種,但他從沒來拜過,也未曾深入了解。
  庄內還有很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廟,有些廟裡拜了不同主神、卻也有其它同樣的神明,但是居民的信仰和生活似乎都以這座大廟為主,對於這種劃分他不是很明白,反正都依從當地人的意思就好。

  那邊似乎已經做出主要的指示,老先生很快就退乩了,阿玲的爺爺趕緊奉上一杯水給出了滿身大汗的林老先生。
  負責抄記的人連忙捧著紙湊過去,與正擦汗喝水的林老先生低聲討論。

  「稍退咧、稍退咧!」
  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找到個空隙,但陸子犀還沒能看得上兩眼,就再次被驅趕著讓大殿中空出一片區塊。

  一人將紙張恭奉到石香爐前的桌面上壓好,端起筊杯,口中念念有詞的向神明進行確認,然後紅色筊杯拋向磨石子地板。
  一正一反。

  如此反覆,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一正一反,地方人稱「允杯」,象徵神明認可的意思。

  「王爺公怎樣指示?」阿玲的爺爺心急著問。

  林老先生拿起紙來,取出老花眼鏡戴上,邊看著邊對阿玲的爺爺說:「王爺公的意思是,你家阿玲有貴人相助,不用擔心,但是不可去找,她會自己安然回來;若是去找,事情可能就會有變化。」

  「不能去找?」
  這話引起了一番躁動,眾人議論紛紛、不知所措,此刻神明的指示居然與一般的做法產生了衝突?
  且不論該遵守哪方,重點是……找尋的行動應該已經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