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7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8)

八、椅仔姑(18)


  雖然有點皮肉傷,但孩子總算安然回家了,林老先生瞞住了墨痕他們的事,只說附在孩子身上的東西已經被驅除了。而阿玲在隔天早上醒來之後,整整失去了一天的記憶,只記得自己晚上回家迷迷糊糊的就沒了意識,連入了冥道的事也渾然忘卻。
  大人們反倒鬆了口氣,騙她說是踩空滾到田溝裡昏倒了,叮嚀訓誡以後不准再晚上出門、不准再玩那種遊戲……云云。

  阿玲的事好解決,阿弘嘛……還是像之前那樣,古古怪怪人小鬼大粗神經,晚餐還多吃了兩碗飯說是壓壓驚,陸子犀瞧他根本沒事,大概又多了點冒險故事的談資罷了。

  最麻煩的還是田佳佳,世界觀一夕崩塌,驚嚇得不輕,老半天還沒緩過神,林老先生給她收驚之後是有沉澱些,但情況依然不算太好。
  林景元和陸子犀送她回宿舍休息,可她半夜又哭哭啼啼的來敲陸子犀房門。
  孤男寡女像話嗎?陸子犀苦惱的很,林景元的母親聽說了這件事,主動提出要照顧女老師,於是陸子犀就騎車將人送到了林家暫時安頓。
  林家的三合院不小,林景元的哥哥已經結婚,一對兒女三隻大狗滿地爬,熱鬧得很,田佳佳似乎挺喜歡那幾條大毛狗的,稍稍露出了點笑容,陸子犀也放心多了。
  至於林母那雙打量兒媳婦似的目光,咳、就沒自己的事了。

  鳳隱呼喚出來的那條黑狗還跟著陸子犀,儘管他試著向黑狗溝通,說自己已經不用保護了,不過黑狗看來只聽從鳳隱的話。
  王爺廟後面有一棟能讓來訪香客寄宿的小樓,中午陸子犀提著買來的羹麵前往,上了二樓的第一間房,房間裡是通鋪,他走到敞開的房門前敲了兩下。
  「給你帶了午餐來。」

  「太好了,我正覺得有點餓。」倚坐在牆邊滑手機的墨痕抬起頭來一笑。

  在進門處脫了鞋,陸子犀邊走上通鋪木板邊問:「我哥醒了嗎?」身後如影隨形的黑狗也一溜煙的輕巧跳上來,腳爪不染塵泥。

  「還沒。」墨痕起身整理了一下周圍的瓶罐木箱,給他騰出空間。

  陸子犀看了看那些東西,這昨天可還沒有,一夜之間墨痕打哪變出來的?不過他沒多問,盤腿而坐,把帶來的外食隨手一放,探望旁邊靜靜躺臥在床被中的鳳隱。
  「他一直沒醒來不會有問題吧?真的不用看醫生?」
  昨天那景況可夠驚險的,他們一回到老市場裡就看見墨痕正手忙腳亂的替鳳隱止血,連同阿玲在內三個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但幸好阿玲並沒有真傷到哪,只是有些瘀腫,反而是墨痕手臂上刀傷累累,最嚇人的,還是鳳隱腰上那窟窿。
  墨痕想要借個地方安頓下來處理鳳隱的傷,阿榮就帶他們來到這棟香客樓。

  「他的體質不適合接受西醫治療。」墨痕解釋:「沒事,我給他用藥了,多睡點是正常。」

  陸子犀好奇的看著被墨痕收拾到角落的那些老木箱、瓷瓶鐵罐,倒是頗有舊時代醫療的氛圍,看樣子他們應該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黑狗溜達到鳳隱身邊,嗅聞一番,轉了幾圈趴伏下來,挨著主人閉目養神。

  「那個小女孩怎麼樣了?」端著麵吃了幾口,墨痕問到。

  「什麼都不記得了。」陸子犀說,瞧瞧眼前這男人,隨便吃著麵都像在拍廣告,果然老天是不公平的,人家長得帥、做啥都賞心悅目。

  「這樣也好。其他人呢?」
  「阿弘就那個樣子,不打緊,倒是田老師一直平復不下來,我送她去林景元家暫住一陣子,阿姨說會照顧她。」
  「如果有需要我出手的地方不用客氣。」
  「好。」

  聊了幾句,話題還是又回到鳳隱身上。
  「這隻狗怎麼不待在我哥身邊就好?」陸子犀無奈的望著黑狗說。

  「大黑只遵從阿隱的意思,應該等阿隱清醒,牠就會被叫回來了。」墨痕不以為意的說。

  陸子犀見他說得輕鬆,忍不住脫口而問:「你們都不擔心他嗎?」實在是個蠢問題,但鳳隱自己、還有墨痕他們,好像都對於成天鮮血淋漓這種事習以為常了,總讓人感覺怪不舒服的。

  墨痕此時已經吃完麵,正要去拿飲料的手頓了頓,似乎在按耐著什麼一般,好片刻之後才回道:「怎麼可能不擔心?但這就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
  皺著眉頭坐回原位,他閉上眼,握緊的拳頭在眉心之間輕敲兩下,嘆息似的吐了口長氣。

  那副壓抑的模樣,明顯就是心裡有事,陸子犀卻不知道該不該問,也覺得自己不是很想問。
  沉默了一會,他突然開口:「小時候,我很討厭提到哥的事情或聽到他的消息,因為媽媽情緒總會非常激動,那樣的媽媽讓我覺得可怕;後來發現自己還挺忌妒哥的,覺得他很特別、跟別人不一樣,又能得到媽媽的重視和關心。甚至有陣子我很不能理解,既然媽那麼重視哥哥,當初又為什麼要離婚呢?」
  陸子犀盯著手裡吃空的麵碗,心裡埋藏許久的話一旦出口,似乎就像掘開了的井一般,源源不絕的湧出。
  「不過現在,我想我能夠瞭解媽媽的心情了。」
  「有哪個做母親的,會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縱使渾身傷痕累累、也依然一心一意的想著保護別人。只是就像你說的,即便如此卻仍得面對,媽媽應該是明白自己接受不了,才決定離婚的吧?但這麼一來她又覺得自己虧欠了哥哥,放心不下,所以才會老是那個樣子。」

  話說完,兩人之間只有靜默。
  沒有讓尷尬繼續延伸下去,陸子犀收拾了一下吃完遺留的垃圾,站了起來。
  「如果時間能重頭,我也會跟媽一樣,反對哥哥成為守道人的。」從頭到尾沒有再看墨痕一眼,他表情冷淡的望著房門外,沉聲說到:「不過既然時間無法倒流了,只能拜託你們好好守護他,請你們……不要對這些事習以為常、也不要讓他習以為常。」

  黑狗爬起來甩了甩身子,邁開爪子再次跟在陸子犀後面走了,墨痕仰身靠上背後的木箱,望著天花板。
  「說得好……」他苦澀一笑。

  提著垃圾去附近的集中區扔了,陸子犀轉了圈又回到王爺廟,舉頭看了半天,摸摸鼻子走進去。
  將一直放在胸前口袋的那包三寶拿出來放在桌上,他雙手合十,也沒去點香,合掌拜了幾拜:「王爺公,多謝幫忙。」
  在市場外被上身的時候,沒了哥哥的香火袋,是胸口這袋三寶在危急之際救了他。

  唉,自己對墨痕生什麼氣呢?他們也很難為吧!
  冷靜下來的陸子犀自省著,但是不可否認,看到鳳隱那副模樣,他實在很後悔捲進這次的事件。

  拜謝完,將那包三寶收回口袋裡,轉身才發現跟在腳邊的黑狗居然不見蹤影,還以為是回哥哥那裏去的時候,一抬頭,原來是停步在廟門外了。
  「咦?你是在避嫌嗎?」陸子犀跨出廟門,打趣著問。

  黑狗歪了歪頭瞧他,彷彿在說:你說什麼傻話啊兩腳獸?

  對自己的想像自嘲一笑,陸子犀正走下廟前臺階時,一身便服的林景元遠遠從自己的機車旁跑了過來,揮手高聲喚著他。

  「陸老師,原來你在這裡。」
  「什麼事?田老師在你們家還好?」

  林景元跑到他面前,討好的傻笑著:「沒有啦……那個、我阿母想請陸老師來我們家吃晚飯,她今晚要跟我嫂子在院子裡擺桌,說人多熱鬧卡好。」

  陸子犀想想,把田佳佳安置到人家家裡去,丟著就不管也說不過去。
  「好吧!不過先說了,我還要騎車回宿舍,可不喝酒。」

  「唉呦咱這裡小庄腳沒在抓的啦!」
  「你講這樣對得起自己的警察身分嗎你?」

  在夜空下的三合院裡露天擺桌吃飯別有一番風味,去給人家請吃飯兩手空空好像不太好,但是自己一個外地人又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陸子犀於是買了兩大瓶果汁茶飲帶上,可樂壞了林景元他哥的兩個孩子。
  偷偷去看了下在廚房幫忙的田佳佳,覺得她已經恢復不少,陸子犀也放心了,轉頭出來,林家的三條大毛狗正圍著黑狗猛搖尾巴示好,然而黑狗一副高冷的模樣、不為所動,讓他忍不住莞爾。

  家族聚餐免不了喝酒,雖然事先婉拒過,但陸子犀還是盛情難卻的小酌了兩杯,幸好他酒量算是不錯,自制力也很好,說兩杯就真只有兩小杯。
  倒是林景元居然酒量特差,三杯黃湯下肚已經開始滿嘴跑火車,拉著陸子犀嚷嚷個不停。
  「陸老師你為什麼討厭我啊……」
  「我說笑的,沒這回事。」
  無奈的隨口安撫林景元,陸子犀真是哭笑不得,這人不去找田佳佳,為什麼總是來糾纏著自己不放?

  再次推開話都說不清楚的林景元後,陸子犀覺得自己的褲管被扯動兩下,低頭看去,原來是黑狗正用前爪撓他。
  「什麼事?」
  他蹲了下去,便見黑狗嘴裡啣著一枚新的香火袋,乖巧地放到他手上,黑色舌頭舔了舔他,冰冰涼涼的。

  目送著黑狗邁腿跑遠,消失在燈光照映不到的黑暗當中,陸子犀這才站起來,在他身後,院子裡的熱鬧喧嘩依舊。
  今晚,撥通電話問候媽媽好了。他心想。







八、椅仔姑(完)

※ 下章暫休一周。〈九、校園有妖〉近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