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2日 星期三

《冥冥》七、屍變(2)

文/阿洗


  爺爺過世之後,羅小妍流乾了眼淚卻哭不出聲,親人都以為她哀傷過度,卻不知道她心中不敢置信的痛。
  那麼慈祥和藹的爺爺,居然是課本裡、電視上撻伐聲不斷的幫兇、罪人?

  親人們本來打算幫爺爺申請入祀忠烈祠,這是老兵榮民們過世後能享有的權利與榮譽,卻被羅小妍極力阻止了。

  「爸生前最疼小妍了,凡事有什麼小秘密都喜歡跟小妍說。」二叔說到,認為老父親很有可能就只交代給羅小妍:「既然這樣,就按爸的意思吧!」
  雖然不太理解原因,但反正現在台灣社會也沒人重視這個了,況且爺爺生前的確是十分低調自守的人、不喜歡宣揚,討論之後,他們便決定按他老人家的意思辦。

  只有羅小妍知道原因,爺爺還告訴她一本手記的位置,要她好好收藏。
  她問爺爺為什麼不想讓別人知道卻又要記錄保存下來?爺爺說;罪業不會因為他不說就消失不見,如果有一天,需要公開的話,持有這本手記,羅小妍可以做出選擇。

  「你要幫爺爺記住。」老人孱弱的手那時卻強而有力的緊握著羅小妍,口齒清晰的說:「小妍,記住以後你要做出對的選擇。」

  到底要做的是什麼選擇?羅小妍不明白,也沒有機會明白了。

  一年後的九月底,颱風之夜,羅小妍的家中一片死寂。
  狂風暴雨吹打著鋁窗砰砰作響,開著的電視機仍在播放著颱風來襲的現場新聞,記者激昂的話語聲回盪在屋子裡,客廳桌上的茶水早已冷卻,喝茶的人呢?

  從門口踏入,首先看見的是羅小妍的父親,他仰躺在客廳鞋櫃旁的地上,臉卻是朝著地面,脖子被整整擰轉了一百八十度。
  再往裡面一點,將要進到走廊的地方,羅小妍的姐姐坐靠在沙發旁邊,胸口被掏出一個大洞,表情仍然凝結在死前那一刻的驚恐中。
  羅小妍的哥哥和母親都倒在廚房裡,哥哥的雙臂都折斷成六十度,後腦被敲碎在大理石的流理檯邊,鮮血夾雜腦漿流遍一地,死狀最為悽慘;母親則是臉面發紫的躺在兒子身邊,頸部有明顯掐痕,舌骨斷裂。

  羅小妍倒斃在自己的房間裡,似乎正想往房間深處爬去,但背後像姐姐一樣被掏出的大洞斷絕了生路,將她的生命永遠結束在那一刻。

  「太慘了。」見過現場的人員,無一不是這麼搖頭嘆息道。

  鄰居在颱風過後的隔天出來清掃環境時發現了異狀,門外的血跡讓他們沒敢進去就連忙通報警方,警方迅速到場,小心翼翼入內查探,便發現了這番悽慘殘酷的景象。
  如此重大的案件自然很快成為警方的焦點,同時也吸引了瘋擁而來的媒體。

  新聞上原本播放的颱風災況報導,隨即就被羅小妍家的滅門血案所取代,由於細節太過駭人聽聞,因此警方並沒有宣告於大眾,但仍有一些小道消息或名嘴爆料透露出那恐怖悽慘的死狀,造成社會一片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桑心家裡的電視也正反覆播放著相關新聞,明明沒有多少新訊息傳出,卻能夠佔據整節新聞的百分之八、九十比例,可想而知,會待在電視機前盯著的人想必也是無聊至極了。

  段章的確是無聊至極,先前和桑心強制配對之後,他就一直被小女警關在家裡、偶爾周末才被帶出去蹓蹓,雖然成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很輕鬆啦……但怎麼覺得自己根本是被當成寵物了?
  上週更過分,桑心完全不顧本人意願,硬是把他那頭半黑半金前衛酷炫的髮型給剃成了大平頭,讓他欲哭無淚。
  這麼不公不義、枉顧人權的事豈是堂堂警察所該為?

  面對著當事人的血淚控訴,桑心卻只是一臉冷漠的看著被銬在椅子上的段章,打開電動理髮器:「放心,我常幫我爸推,技術很好。」

  「不要啊啊啊啊啊……!」

  簡直慘絕人寰。

  散步、餵食、理毛,顯然他真被當成寵物養了。
  段章哀怨的側躺在沙發上,一邊伸手抓著桌上打開的薯片吃,一邊百無聊賴盯著洗腦的電視新聞輪播。
  羅家血案慘歸慘,段章可不是那種會憂國憂民的優等公民,他看著新聞,雙眼發直的胡思亂想,只是庸俗的想打發時間罷了。
  今天桑心帶午餐回來的時間似乎特別晚啊?

  時間過了兩點,熟悉的鑰匙開鎖聲才終於從玄關處傳來,段章懶洋洋坐直身體,眼睛快速掃描一下有沒有明顯的薯片碎屑掉落,倉促的撥拂撿拾乾淨。
  被美腿怒踹幾次之後他總算是長點心眼,懂得掩飾一下邋遢的習慣以免自找罪受。

  「抱歉,回來晚了。」桑心提著便當匆匆走進客廳,放下之後便往自己房間走去:「你自己吃就好。」
  租屋的地方距離文職工作地點很近,平日又相當清閒,桑心通常都是提著午餐回來和段章一起吃過後才回崗位的,但今天似乎難得忙碌了起來。

  打開便當的同時,段章偷偷瞥了眼緊閉的房門,心裡難掩好奇。
  桑心現在的「正職」可不是普通文職工作,而是在那位老王手下專門負責怪異不科學事件的小組……說是小組,其實目前也就桑心一人。
  總而言之,會讓桑心忙起來的事,肯定不是普通案子。

  難道說……
  段章摸著下巴,歪頭看向仍然播放著「新聞」的電視畫面。

  「帶上我吧?」

  桑心換了身輕便的衣服走出來後,就見端著便當的「寵物室友」搖著尾巴湊過來說到,目光正閃閃發亮。
  「是羅家的案子對不對?」

  這相當明顯,被猜中也不意外,桑心面無表情的睨了眼極欲出門放風的段章,果斷回絕:「不行,乖乖待著。」

  「為什麼?」本來還以為對方會同意的段章大失所望,嘟嚷著:「我可比你懂得要多,其中有沒有歪膩我一眼就能瞧出來了!」
  稍為誇大了點,但是事實。

  「說、了、不、行。」桑心舉起手指,戳啊戳的把他戳回了沙發上頭,居高臨下的囑咐:「我先去確認狀況,真有需要再回頭來接你一起過去。」

  段章垂下肩膀,無奈的說:「那……晚餐可以吃壽司嗎?」

  「好。」桑心乾脆的一口答應,扭頭踏著漂亮的長腿離開了住處。

  桑心當然也知道,如果帶著身為天師的段章去現場查探肯定能省下很多時間,不過,前幾天得知的一個消息讓她耿耿於懷……

  向來都是做事嚴謹負責的人,自從上次離開海岸山莊那棟鬼屋後,桑心就一直關注著搜尋孟家幾口人屍骨的進度,時不時會去了解一下情況。
  尋獲的孟家屍骨都暫時存放在法醫研究所內,進行比對以及拼湊的工作,那天桑心按例繞過去向主要負責的周法醫打聲招呼,周法醫已經臨界退休的年紀了,基本上沒什麼詭譎怪誕、需要豐富經驗的特殊案子也不會找上他,這次是看在桑心他們主任的面子上幫把手而已。

  「周叔,蟹殼黃。」知道周法醫喜歡自家附近賣的餅食,桑心也懂得做人情表達謝意,時常順道拎一些過來,還細心的用保溫袋裝著。

  「哈哈哈,人來就好這麼多禮數做什麼?」話雖這麼說著,老法醫仍忍不住搓手,饞涎欲滴直盯著那袋熱騰騰的餅食。

  「沒什麼,順道而已。」桑心覺得這是實話,不是客氣。

  簡單用茶包沖了兩杯茶,一杯遞給桑心,周法醫擦洗雙手,迫不及待的抓起一枚蟹殼黃就津津有味啃了起來。
  「嗯,果然還是這味好……噢對了!」他佐著茶邊吃,邊含糊不清的對桑心說:「前兩天有人來找孟家人,說長輩是以前孟家的朋友。」

  桑心一愣,十多年來沒有多少聯繫人的孟家,怎麼會突然冒出什麼朋友?
  「是怎樣的人?」她連忙追問。

  「一對姐妹,長得挺標緻的。」三兩口吞掉蟹殼黃,周法醫抹抹嘴,說:「我也覺得奇怪,問她們怎麼會跑來這裡,她們說是剛好有認識的人得知的,因為家裡長輩有點掛念所以讓她們來看看。」
  「我說你不在場,我不能做主告知她們細節,那對姐妹就離開了,連資料都不肯留,說只是長輩心意沒什麼必要。」

  桑心皺起眉頭,難道姐妹們的長輩就是那名把影片送出來的關鍵人物嗎?孟家山莊事件中仍有欠缺且無法證實的幾件事,莫非與此有關?
  「周叔,那對姐妹多大年紀?」

  周法醫回想了一會:「挺年輕的,大概跟你差不多。」然後又拿起一枚餅,才隨意的說:「我猜把消息傳出去的說不定是某個姓張的傢伙?那對姐妹有問起你身邊是不是還有個姓張的年輕人,不過我記得那時候跟你一起的小夥子應該姓段才對。」

  姓張?

  桑心的呼吸瞬間一滯。
  她當時的確已經改稱呼張天機為段章,甚至連主任那邊也是這樣通報的,所以除了鳳隱他們之外,不可能還有人知道段章其實姓張,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