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8日 星期三

《冥冥》六、蛟龍鳴(11)

文/阿洗


  將襲擊鳳隱的人拋入湖水之中,綴心輕盈飛身上岸,素衣黑裙片縷未濕,左盼右顧一會,她著急的向不遠處的湖畔樹蔭下跑去。
  「鳳隱!」

  鳳隱從樹蔭的影子裡出現,挨著大黑癱坐在地,他的半邊身體已經幾乎麻痺,無法行動,但還是向靠近的蛟龍告誡:「綴心……不要傷人,會損壞修行的。」

  「我知道,扔他下水而已。」綴心點頭,慌張的跪到他面前上下查看:「你怎麼樣?受傷了?中毒了?」

  「我想是麻醉藥。」鳳隱臉色發白的說。因為血脈特殊,他從小就幾乎沒接受過現代醫療的診治,也因此身體對西藥相當不耐受,這種劑量過高的麻醉藥讓他很不舒服。

  「那、我該怎麼做?」綴心不知所措的問。

  鳳隱溫和的對她微笑:「我沒關係,你儘可能制住他,我想墨痕和許沉香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了。」

  「好的。」

  「水下你探到了什麼?」趁著還有說話的力氣,鳳隱忙問。

  「對!」綴心這才想起,趕緊說:「湖底最深處有幾具屍骨,可是好怪,感覺不到……怎麼說呢?像是假的一樣、又是真的。」她努力試圖描述,卻又不知該怎麼說明。

  這是什麼意思?綴心難以說明,顯見她也不明白這種情況,鳳隱便沒追問下去,腦中似乎有些模糊的輪廓,但還琢磨不出來。

  綴心也沒再說話,神色警戒的迅速轉過身。

  那個男人已經游上岸了,正一步步的往他們這邊走來,原本遮掩面容的帽子掉落遺失,一身濕漉狼狽的模樣,目光卻直勾勾的盯著綴心瞧。
  「紅愁綠怨送春歸,徒倚無聊幾夕暉,十載光陰如一夢,遊魂時逐落花飛。」他一邊沿著湖岸涉水走來,一邊呆滯的喃喃唸著。

  怪異的言行卻讓綴心一怔,失聲驚呼:「咦?你怎麼會知道我做給春花的詩?」

  「你不記得我?你忘了我了嗎?」男人癡情的說著,手一撥,將濕髮往後一貼,露出光亮的額,就猶如清代時人的造型般。

  「怎麼……可能?」綴心呆望著好半晌,才尖叫出來:「倚雲生!」

  「綴心,你認得他?」蛟龍身後的鳳隱問到。

  「他、他……」顫著手指著男人,綴心啞然片刻,不可置信,回頭拉著鳳隱喊到:「鳳隱,他不是人!他不可能是人!我一百多年前就見過他了!」

  準確來說是一百二十多年以前,那是清廷將台灣割讓給日本的前幾年,當時劍潭一帶還不如現在,是個散村鄉野,放眼不是田地就是樹叢芒草,較有人跡的只有一座觀音寺,寺院附近的山頭有大片墳地,入夜之後相當荒涼陰森。
  生活在劍潭的蛟龍綴心,就是在那裡遇見了女鬼春花。

  綴心修行未達時的記憶模糊,所以不清楚自己從何時開始生活在劍潭的,但想必至少是在清代以前,清代時便流傳的淡水八景中,所謂「劍潭龍氣」、或稱「劍潭夜光」、「劍潭幻影」,就是人們偶然見到蛟龍的鱗片在水底因夕日或明月而反射出來的光輝,蔚為奇觀。

  而春花原是一名師爺的妻子,跟隨丈夫渡海來台赴任,卻因為水土不服而香消玉殞,埋骨於生前常來參拜的觀音寺旁。
  化為鬼魂之後,春花意外的與綴心相遇,本來就頗有文采的春花,和好奇又好學的蛟龍結為摯友,一鬼一龍總是相約在夜裡,賦詩吟詞、遊河同樂,度過了無數個春秋寒暑,就這樣晃眼十年過去,本就不該在陽世逗留這麼久的春花,最終還是前往了她該去的地方,留下了寂寞的蛟龍。

  「紅愁綠怨送春歸,徒倚無聊幾夕暉,十載光陰如一夢,遊魂時逐落花飛。」

  這首詩就是綴心因為思念春花所做,「紅愁綠怨」裡有雙心雙糸,湊起來就是綴心自己的名字,她送春花歸去後,總是望著夕陽深感無趣而空寂,想那十年光陰猶如大夢一場,與她相伴同遊、曾一起在月下追逐紛飛落花的春花,終究也像落花般飛散消逝了。

  綴心時常吟著這首詩,在她與春花同遊過的地方懷念著過往種種,卻沒想到某夜意外引來了一名好奇的書生。
  他就是倚雲生。

  倚雲生被月下孤獨吟詩的女子所驚艷,但綴心的心傷未癒,短期內不想再跟別人有所瓜葛,於是一被發現便匆匆的逃回了劍潭之中。
  傳說故事到這裡就算是告一段落了,綴心所知道的卻遠遠還沒有結束。

  最初記載了這個故事的版本當中,有幾處疑點。

  「寺之西廂為住持禪室,有倚雲生者,讀書其間。」為什麼倚雲生會在住持的禪室裡讀書呢?住持又在哪?
  「一夕微風習習,月明如晝,獨在庭中散步,四顧寂寥……」倚雲生在觀音寺的庭中四顧寂寥,那麼其他寺僧又到哪兒去了?
  「翌日詢之土人……」為什麼倚雲生不詢問最接近的寺僧們,反而要跑去向附近的原住民打探呢?

  後來的台灣因為被清廷割讓給日本,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大家自顧不暇、誰也沒注意到觀音寺的異常。
  等到又過了好幾年,日子稍稍安定下來之後,這則記載才不知怎麼地刊登到了報紙上的一個欄目裡,可惜故事裡的疑點重重依舊沒人發覺,只被當成一則聊齋般的浪漫奇談。

  而如今這些疑點再次引起了墨痕的注意。

  與鳳隱的通話被粗魯的打斷之後,墨痕心中不安,連忙讓墨杏幫忙打印出那則記載,拉著許沉香趕往鳳隱最後所說的南港公園。
  啥事都給湊一塊了,說起來很玄奇,但墨痕已經習慣了要認真看待這種不可思議,鳳隱可是守道人,身邊的巧合肯定百分之九十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路上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那則文章,越看越覺得不對,雖然現在一般的廟宇裡沒有僧人,但當時是有的,故事開頭就寫寺僧圓寂都埋骨在附近墳丘、還說西廂是住持的禪房,那麼那些僧人都到哪去了?為什麼故事裡從頭至尾一個也不見?

  「如果那名玄裳縞衣的女子就是蛟龍綴心,那麼她也許知道真相。」墨痕說。
  能化人的蛟龍已經有相當的修行,必定是盤據地方,但凡生靈動物都有領域的觀念、像蛟龍這樣的高等妖靈當然也是,她若想知道,那一帶發生的大小事是逃不過她耳目的,更何況是打過照面的人。

  「可是……倚雲生真的就是潭倚雲?」許沉香仍有些持疑,同事這麼久了,她絲毫沒發現對方的異常……雖然這點就已經是個異常,潭倚雲有這般能耐,她居然一點也沒感應到。

  「你從什麼時候認識他的?」墨痕邊開車邊問。

  「大約半年多前,他從別的公司跳槽過來的。」許沉香努力回想著,慢慢的說:「其他同事曾經跟我八卦,說他交往過別的女人,但是換工作之後似乎也就分手了。」
  當時同事是藉此告誡她千萬別答應這種男人,但許沉香本來就沒這種意願,也不喜歡背後議論他人是非,因此聽聽便罷,沒有深入追究。

  「那他之前待的是哪家公司?」

  「這我也不清楚。」許沉香無奈的搖搖頭,卻又忽然腦中閃過一事,不自覺「呀!」的一聲。
  先前公司同事聚餐,要找南港附近的餐廳時,潭倚雲曾經提起自己對這一帶哪裡有好餐廳比較熟悉,因為他先前工作地點是在南港。
  「我想起來了!他以前就在南港上班。」

  墨痕差點沒一個急煞搞出交通事故,氣急敗壞的一拍方向盤:「該死!這下真的全湊上了!」

  許沉香從他的情緒反應就立刻明白了:「莫非……你是認為,社神找鳳隱幫忙的事就跟潭倚雲有關?」

  「八九不離十!」雖然社神沒有惡意、只是順應時勢而為,但這根本是把鳳隱往虎口裡送,簡直讓墨痕心急如焚,恨不得來個縮地術,馬上趕到鳳隱身邊。

  而此時此刻的鳳隱也明白過來了。

  劍潭觀音寺裡的寺僧都到哪兒去了?的確只有蛟龍綴心清楚是怎麼回事。

  「是他!是他吃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