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30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2)




  「姐……你們搞定了沒?」縮在臥室門外探頭探腦的,墨李覺得好一會沒聽見那淒厲的哀號聲了,才出言問到。

  墨杏抹了抹額頭的汗水,瞪了他一眼:「你一個男孩子怎麼這麼沒種,也不會過來幫忙。」

  「我、我有幫你們抬糯米啊!」墨李反駁。他才不要進去,房裡那場面實在太慘烈駭人了,尤其對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郎來說,看著就覺得肝疼。

  床上的段章已經被折騰的再次暈了過去,桑心替他解開了身上的束縛物,並且清理血汙,然後沉默望著大盆子裡被鮮血染紅的成堆糯米,一言不發,冷冰冰的臉蛋上也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放心好了,他已經沒事了。」墨杏脫下手套,也一起丟進了盆子裡,這些殘餘的東西接下來找個地方在太陽下燒了最好。

  「嗯,謝謝。」語氣雖緩,但桑心臉色依然凝重。

  墨杏舒展了一下上半身,站起來說:「洗手間借我用用。」

  「好。」

  墨杏從臥室裡出來往衛浴間走,墨李就跟了上來。
  「姐,桑大姐是不是對那個男的……」他壓低聲音,卻掩不住眼底透出的興致勃勃。

  「不要那麼八卦。」墨杏用拳頭捶了下他的手臂:「我去洗手間,跟來幹嘛?把糯米搬去曬得到月亮的陽台,然後買晚餐。」
  一整組療程忙下來,現在都已經快晚上八點鐘了,她早就飢腸轆轆。

  「噯!」墨李乖乖吱了聲,轉身認份的當苦力跑腿去。

  等她再從衛浴間出來時,弟弟墨李似乎已經出去了,主人桑心則在客廳裡坐著。
  桑心的住處不大,兩房一廳一衛,還有個半開放式的廚房,畢竟只是名單身女性,市區裡還能住這樣的屋子已經算是很奢侈了。

  「你弟弟出去買晚飯了,這是可可奶茶,先墊胃?」見墨杏出來,桑心舉起杯子遞過去。

  「謝謝。」墨杏也不客氣的就接了過來,她的確是餓得有點胃犯痠,喝點東西正好。

  等她在沙發另一頭坐下,桑心想了想,眼盯手裡的杯子,捏著茶勺心不在焉的攪拌著,開口說:「剛才我的上級來電話,可能又有兩個人喪命在殭屍手下了。」
  段章傷得如此,明天一早恐怕是沒辦法跟她去現場了,但她不知道墨杏墨李能幫忙到什麼程度,只好出口試探。

  「兩個人?什麼人?」墨杏很自然的反問,絲毫沒察覺對方話語中隱含的試探。

  「一名退休的老醫生和他的外籍看護。」桑心說:「我得去現場看狀況,可是段章現在這樣子大概明天還沒辦法起身,我又不懂這方面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們……」

  「可以啊!我陪你走一趟,李子應該要上課。」墨杏總算是領會到她的意思,很乾脆的就答應了。

  「那太好了。」桑心這才安下心來。

  「像你這樣兩眼一抹黑,怎麼會接下這種工作?」墨杏反倒覺得奇怪的問。

  桑心那個無奈啊!她也很莫名自己明明就是段章口中的「零感」人士,為什麼會被挑上?難道真是主任找不到人隨手抓個被體制排擠的?
  「……也許是我膽子大吧?」她胡亂說到。

  發現桑心自己也想不透是怎麼回事,墨杏索性就先略過了這個疑問,心裡暗自琢磨一陣,伸出手說:「手機借我。」

  「嗯?」桑心雖然不解,但還是將自己的手機交到她手上。

  墨杏拿著她的手機稍微鼓搗片刻,才轉了過去,對著她指點解釋起來:「我給你下載了一個程式,就是這個……這是我們建立的雲端資料庫,權限也開給你了,點進去就可以查詢任何你不懂的名詞,或是相關史料記載。」

  居然有這種東西!桑心瞪大了眼緊盯著手機上的程式,這正是她所需要的,只要有了這個,即使沒有能力處理,她至少也能夠對情勢做出判斷了。
  「這、這個可以嗎?給我用……」激動之餘,她不忘確認到。

  「既然隱少主把我們的電話都給你了,開個資料庫的普通權限沒什麼關係,這樣也是幫少主省些麻煩。」墨杏把手機交還給她,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資料庫只是些史料記載和基本訊息,給他們方便調查與協助守道人之用,真正重要的機密是不會收錄進去的,況且權限仍有等級之分,所以她也不擔心桑心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再說鳳隱誰的電話不寫、偏偏寫了他們姐弟倆的,自己在墨胎氏中能力毫不出眾,最突出的地方也就是參與開發了這個資料庫。少主行事自有道理,墨杏認為,想來就是要藉自己的手把資料庫開放給桑心吧!

  桑心接回手機,立刻迫不及待的輸入了「殭屍」兩字來試試。
  先是一段等待畫面,不一會兒,立刻就出現了基本說明以及相關文史記載可以選看,甚至有字體放大功能,功能完備的讓桑心感到不可思議。

  裡面的說明跟之前段章告訴她的差不多,殭屍的形成並不容易,除了屍體本身的條件之外,還要有對應的死亡時間、入土的地點、邪煞的凝聚度、歲月的醞釀……等等,這部分名詞太多,桑心看得有些糊里糊塗,只大概能理解就是段章先前所提過的天時地利人和吧?
  除此之外,後面也有屍毒處理的連結,資料實在不少,桑心只能草草看過一部分,卻覺得雖然有些疑問被解開了,但好像又衍生出了更多疑問。

  墨杏瞧她彷彿都要把手機給盯穿了,忍不住莞爾一笑:「你什麼基礎都沒有,似懂非懂很正常,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慢慢來吧!」
  桑心這種認真率直的性格,其實挺得自己的緣,墨杏心裡暗忖,如果鳳隱那邊不反對的話,她願意在閒暇時間出手幫忙幾把,就當是交了這朋友。

  「嗯,確實很多名詞還是看不懂,可是這說明……我感覺有點不太對勁……」桑心支吾著說。

  「咦?哪裡不對?」墨杏湊了過去,還以為是說明方式做得不好,身為開發者的一員,藉由使用者的心得再完善內容是理所當然的。

  桑心發現對方誤解了,連忙揮手:「啊啊、對不起,不是說明不好……」
  「只是、如果照上面寫的意思來看,殭屍應該很不容易在短期內成形吧?段章也說了這可能需要數百年甚至千年的時間,所以他也從來沒遇過,可是我們這幾天就一連碰上了兩隻,難道不是很奇怪嗎?」她說。
  如果需要那麼久的時光,那麼第一隻殭屍從何而來?又為何羅家的長子會那麼快就從屍變狀態變化為殭屍,以至於段章毫無防備的受到重創。

  「這點我也感到奇怪。」聽了桑心所提出的疑點,墨杏撫著唇邊,邊想邊說:「我也沒見過殭屍,不過這方面還是知道一點點……照道理講雖然被攻擊而死的人容易屍變,但應該沒這麼快化成殭屍呀?除非攻擊他們的殭屍有千年道行,這不可能,你們說鄰居孩子看到的是白毛殭……」

  「有什麼速成殭屍的方法嗎?」桑心開口,問得有點天馬行空,但她是認真的。

  「確實有,不過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墨杏推了推眼鏡,沉下臉色。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施法密祝既能平衡陰陽,當然也能造化天時地利,端看使用者的目的……也就是說,這場事件是人為造成的。」





2016年10月22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11)



  開車趕回自己家樓下,把車子在路邊隨意一停,桑心匆忙下車繞到副駕駛座旁,伸手準備把昏迷不醒的段章給扛出來。

  「是桑心大姐嗎?」
  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沒等桑心回頭看去,看起來像大學生的年輕男孩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笑瞇瞇的指著自己說:「我是墨李。」

  墨李?那不是鳳隱信中說可以求助的第二個人嗎?但自己明明是打給了……
  桑心一時有些發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墨李轉頭向巷道另一端高喊。

  「姐,這裡!」

  順著他喊的方向望,一名抱著電腦包的眼鏡女孩正小跑過來,此時雨已經停了,但女孩身上罩著的輕便雨衣還有幾滴水珠,隨著她的動作飛濺一路。

  「那是我姐墨杏。」墨李順口解釋到,主動上前幫忙扛起段章另一隻手臂,並問:「他就是被殭屍抓傷的人?」

  原來他們是姐弟。桑心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就是他,麻煩你們了。」
  段章毒發昏迷,她手足無措但也知道這不是送醫院能解決的傷勢,靈光一閃,便掏出了鳳隱的留信,照著上面的電話打給了墨杏,得知是鳳隱的交代,墨杏一口答應前來協助,雙方約定在桑心的住處碰頭。

  幫忙將人送上樓,進了住處,桑心沒空招呼兩人,墨家姐弟似乎也不以為意,很自來熟的和她一起先安置好傷患,然後墨李才放下了背後的背包;落地時的悶響讓桑心發現那個背包的沉重,但看墨李背起來輕若無物的模樣,桑心不由得對他高看幾眼。

  「姐,你來看看?」放下背包之後,墨李朝客廳裡擺放著電腦包的墨杏喚了聲。

  走進玄關就先忙著脫下雨衣,然後才走到客廳裡的墨杏慢了他們倆不少,但此時依然是不疾不徐的推了推眼鏡,掏出一副乳膠手套戴上。

  無奈的笑了笑,墨李對桑心解釋:「我姐她就是這樣,大姐你別介意,她只是謹慎仔細一點。」
  瞧這冰山女警一臉冷酷的模樣,他還真怕對方會因此情緒不快。

  桑心搖搖頭:「沒關係,謝謝你們能來幫忙,這些事情我都不懂。」

  觀察桑心確實沒有不悅的樣子,墨李才放下心來,笑道:「阿隱少主交代下來的事,就是我們的分內之事,大姐不用客氣。」

  「少主?那是指鳳隱?」桑心好奇的問,她見過墨痕與鳳隱之間相處的樣子,感覺上更像是夥伴、戰友,原來對其他姓墨的人來說,鳳隱似乎地位更高。不過這麼想也是,墨痕曾說鳳隱是「當代守道人」,可見這個職位是代代相傳的,得到傳承的人應該都相當受到敬畏。

  「對啊!每次在他面前這樣叫,他都會害羞,大姐你下次也可以試試……」墨李一臉活像是酷愛惡作劇的孩子般,賊賊的笑著。

  「不要亂講有的沒的。」墨杏走進臥室裡打斷他的話,將手裡拎著的一瓶米酒遞給桑心:「用這個把身上碰過傷口或沾到血跡的地方沖洗一次,驅除邪氣。」

  點點頭,桑心接過酒瓶,問:「衣物之類的怎麼處理?」
  她雖然依照段章的交代避免觸碰對方傷口,但為了攙扶搬運,仍然不免沾染到血液。

  「同樣辦法。」墨杏淡淡的說,戴著手套的手過去掀開段章的下眼瞼瞧了瞧,眼瞼的內側已經出現了幾道黑灰色的細絲,這是屍毒入體最明顯的特徵。
  此刻段章呼吸急促,卻通體冰寒、臉色慘白,墨杏低頭一看,傷口在肩膀至胸前,三道並排的斜口,血已經止住。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圓形的透鏡放在眼前,她再度看去,傷口上方繚繞著些許黑氣不散,所幸並不濃厚,應該是因為殭屍才成形沒多久。
  又在段章的手臂上以指尖劃過,目測著那道痕跡由白恢復回膚色、然後又透出緋紅,墨杏鬆了口氣:「還好,不嚴重。」

  「我們能解決?」墨李問。

  「能。」墨杏一抬頭,見桑心還在一旁,皺眉:「你怎麼還沒去清洗?」

  「他的情況如何?」桑心表現出了自己的堅持,她得先了解段章的傷情,才能安下心來。

  「那隻殭屍剛剛成形,他又有靈脈護著,毒性不深,等等用糯米替他拔出屍毒就行了。」墨杏解釋。

  「他的靈脈不是被封住了嗎?」

  「封住又不代表不在了,你趕緊去清洗,換身衣服來幫忙。」墨杏不客氣的催促。

  「好,那你們自便。」桑心一點也沒生氣,相反的,墨杏這樣直來直往、乾脆簡要的溝通方式更合她的習性。

  目送桑心離開臥室到隔壁的衛浴間去後,墨李才轉頭對墨杏說:「姐,真沒問題?」他們姐弟倆年紀輕輕,當然也沒碰過殭屍,更沒解過屍毒,這還是頭一遭。

  墨杏此時正打開電腦查閱著,邊回應弟弟:「既然都有記錄,按表操課應該是沒問題。」來此之前她就已經從資料庫內找出了相關記載,對家族傳承下來的資料有足夠的信任。

  想想鳳隱既然安排他們來協助,那應該就是沒問題。墨李念頭這麼一轉,便放下心來:「那我去蒸糯米了。」說著,他從背包裡拉出了一大麻袋的糯米,背包的沉重就是這麼來的。
  桑心說讓他們自便,墨李也就沒客氣,水洗浸泡蒸煮,在廚房裡就忙活了起來。他是個外宿的大學生,雖然有墨杏同住,但總是動腦不動手的姐姐時常一投入工作就不知凡塵世事,他免不了得自己捲袖子下廚房,這點小事算是得心應手。

  等桑心沖洗過換了件衣服出來時,電鍋裡已經蒸著一鍋糯米,引起了她的好奇,正想過去探問,臥室裡的墨杏卻立刻就把她叫了過去。

  「我要用酒先清洗他的傷處,需要你來幫忙按著他。」此時已經簡單清理過傷患身上血跡的墨杏,扭開一瓶米酒說到。

  「好。」桑心知道,用酒消毒傷口肯定是疼的,在段章現在意識不清醒的狀況下,很可能會不由自主的掙扎閃躲,於是她二話不說就爬上床去,幫墨杏壓制住段章的身軀。
  只是既要壓住對方手腳四肢,又不能觸碰到胸前傷口,動作實在有點難度,她幾乎是整個人趴在對方腹部以下的位置,這姿勢就顯得十分曖昧了。

  墨杏若有所思的瞥了面不改色的女警花一眼,然後將整瓶米酒直接往段章胸前的傷口澆淋了下去。

  「呃?」這麼簡單粗暴?桑心錯愕,來不及開口,身下的男人隨即慘叫著掙扎了起來,她連忙俯身壓制。

  一手往傷口上灑酒,墨杏一手緊握著一枚鳳隱所予的香火袋,嘴裡叨叨唸著:「渾沌冥冥,當此奉迎,墨胎謁請,驅除邪罹。」
  這樣行過一遍還不夠,拿起圓形透鏡瞧看,黑氣還有。
  「渾沌冥冥,當此奉迎……」她又重複吟唸了兩次,來回澆灑,直到傾空了整瓶米酒。

  「第一步很順利。」從透鏡中確認黑氣盡去,墨杏這才放下空酒瓶。

  「這才第一步?」桑心起身喘了口氣問到,剛才費盡心力的壓制,連她自己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瞧段章叫得那麼慘烈,卻仍然沒有清醒過來,實在讓人擔心。

  「剛剛只是初步除去他身上的邪煞。」墨杏舉起手中的圓形透鏡,簡略解釋說:「這個透鏡能代替陰陽眼的功能,能夠看見邪煞,然後以米酒逼出,再用我墨胎氏的身分奉請冥道引走邪煞。」

  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桑心低頭看著段章緊閉的雙眼,又問:「他還是昏迷不醒,這樣是正常的嗎?」

  墨杏趴下去看了看自己電腦上的說明:「照道理邪煞離體人就會清醒了,大概是體力還沒恢復……啊,不過他也許繼續昏迷會更好。」

  「怎麼說?」桑心意外的問。

  手指滑過螢幕上的文字,墨杏邊看邊說:「接著是用蒸熱的糯米按在傷處,不斷吸出屍毒,直到恢復鮮紅血色……這個步驟看著就很痛,他人如果清醒的話,或許會很難控制……咦?你幹嘛?」
  抬臉一推眼鏡,眼角餘光瞥見桑心的舉動,讓墨杏瞠目結舌。

  掏出手銬俐落的把傷患的雙手銬在床頭,桑心臉色淡定的回答:「這種情況,我知道怎麼應付。」她可是有個年輕時在無國界醫師組織裡闖過的軍醫叔叔。

  墨杏啞然半晌,才喃喃著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目前勉強來說好像還是警察吧?」桑心歪了歪頭,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說。

  於是當段章緩緩恢復意識的時候,就發覺自己身處在一種看起來非常不妙的狀態下,眼前的桑心正拿著毛巾面無表情的折成小豆腐。

  「醒了?真不巧。」

  「呃……小心心,這是哪招?我對綑綁普類沒有興趣喔!」雙手雙腳都失去自由,旁邊還有另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兩個女人一起虎視眈眈的盯著被綁在床上的自己,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麼節奏?

  「等一下你會感謝我的。」毛巾小豆腐往他嘴前一塞,桑心用上自己難能可貴的溫柔:「乖,聽話,咬住。」

  看著那神情,不良天師的心臟卻是嚇得漏掉了兩拍。
  ……救命!




2016年10月16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0)



  縮在副駕駛座上,段章沒有再透露半句那對姐妹的事,桑心也沒追問下去,既然知道了他們的親屬關係,要查個姓名以她的身分不是難事,等解決了這次案件,回頭再找段章對質也不遲。
  現在更重要的是得趕緊找到一個地方「備戰」,十分鐘前,段章忽然取出先前收起的香腳瞄了眼,然後提醒她失蹤的屍體們已經接近了。

  法醫研究所這棟建築物的前身是一間醫學院校,後來院校改制大學,搬遷到更好的地點去了,留下的建築物和設備廢之可惜,正巧苦於空間日顯不足的法醫研究所便順理成章進駐到其中一部分。
  院校原本的操場和籃球場成了附近社區民眾的運動場所,但其實在後山上還留有一處網球場,只是因為位置比較偏僻、需要攀爬一段山路才能抵達,所以罕有人煙,幾乎是被棄置荒廢的狀態。
  在周法醫的建議下選定了此地,桑心向上報備後,便帶著段章進入網球場。

  「整一個鐵籠生死鬥的節奏啊……」
  看到網球場周圍高聳的柵欄,段章愣了愣,啼笑皆非。

  這個玩笑話桑心並不賞臉,依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問:「這場地你覺得可以嗎?」

  「不能更好了。」對於小女警的冷漠反應,段章也只能無奈的苦笑,點點頭,說:「等一下我一個人進去,你等他們全都現身入內後,關門從外面守住,我們甕中捉鱉。」

  遲疑了兩秒,桑心咬了咬唇,才說:「好。」
  其實她第一個念頭是擔憂段章獨自一人是否能夠承當,但轉念一想,自己說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忙,與其跟進去礙手礙腳,守門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原本稀疏的細雨漸漸密集,很快把沒撐傘遮蔽的兩人都沾上了一層水珠,天色已經昏暗得像傍晚時分,細雨讓周圍的景物模糊不清,彷彿是覆蓋在濃霧當中。

  把胚布袋交給桑心拿著,段章走進網球場裡,繞著柵欄跺起怪異的步伐、吟誦咒語,每隔十餘步就在鐵絲間夾上一張符紙,直到返回門口前。

  「你這是?」桑心問。

  「屍變之後會發揮出人體潛能,為了防止它們把這球場給拆了,所以作點防禦。」段章靠在門框邊,眺望著從山下上來的唯一那條路,對她說:「等一下你躲起來,呼吸放輕緩,看它們都確定進來了以後再把門關上守住。」

  人體潛能……桑心在心裡喃喃自語,然後提起胚布袋:「這些不用?」

  「這一袋值多少錢呢!留著對付白毛殭屍。」段章仍有心思開玩笑。

  「也是。」這話卻獲得了桑心的認同,又認真的問了句:「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段章一愣,本來想調笑回去,但看著桑心臉上正經八百的表情,不由得尷尬的搔搔頭,張嘴正要回答,突然停頓住,目光朝前方道路的那一頭聚焦。
  「……來了。」

  桑心隨之回頭望去,模糊的雨幕之間,幾道人影幽幽的搖晃著出現,沿著山路彷彿喝得爛醉似的顛顛倒倒的走了上來。
  不等段章交代,她很快的竄進附近的樹叢後方,掩藏住自己的氣息與身影。

  幾具屍體雖然走得不太穩當,但速度卻不慢,一下子就來到了網球場外,段章不慌不忙的取出了一只搖鈴,十分有規律的晃了起來,同時朝網球場內慢慢退了進去。

  「叮……」清澈的鈴聲穿破沉穩細碎的雨聲,擴散開來。

  就像是受到鈴聲的引導,正穿過柵欄門走入球場的四具屍體渾身一震,扭著身調整了方向,依序一個接一個,列隊跟著段章,開始按照他環繞球場的路線步步前進。這場面讓桑心想起電影裡看過的「趕屍」,只是這屍體並不是一蹦一蹦的跳、也沒有平舉雙手,而是宛如剛學會走路的嬰孩般,身體四肢不太協調的行動著。
  沒時間胡思亂想,見四具屍體都進去之後,她連忙上前關門,要順手栓上時,才發現門栓已經鏽死,被桑心蠻力一扳,居然手把都給扳斷了,乾瞪眼了幾秒,才環顧周圍尋找可以利用來卡門的東西。

  在此同時,球場內的段章已經開始行動。
  「叮……叮……叮……」

  握著搖鈴的手上同時夾著幾張符紙,段章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自來水筆,咬開了筆蓋,筆桿裡裝的不是水、是符咒用的硃砂。
  「天地玄黃,陰陽妙法……」一邊念著咒語,一邊將第一張符紙按到排在他面前首位的羅家父親額上,雨水濕得他雙眼迷濛,卻沒工夫能騰出手來擦抹,筆尖很快的在符紙上寫畫勾勒出紅線。
  「……生死有命,除邪鎮靈、急急如律令!」
  咒語完成的同時,最後一筆也落下,符紙彷彿是被隱形的大手一按,瞬間牢牢吸附在年老男人的臉上。

  在門外的桑心眼看第一具屍體忽然靜止,忍不住緊張的盯著,便見段章鬆了口氣,移行換位,手裡搖鈴又起,剩下的三具屍體乖乖繞過了羅父,繼續空洞茫然的跟隨過去。
  「是按照死亡順序?」觀察片刻,桑心自言自語著。
  屍體行動的排序,依序是羅父、羅家長女、長子、最後是羅母,不知道是段章所安排,或是這些屍體「天性」如此?

  那邊段章正在第二名屍體、也就是羅家長女的額上貼了符紙,與剛才一樣如法炮製的畫下符咒黏附住。
  硃砂筆一收,他趕忙趁隙抹了把臉,這種細密的雨絲淋久了可比傾盆大雨還難受,像是被濕巾蒙臉般,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叮……叮……」手上搖鈴不敢停,腳步往下一個斗位移去。

  踏罡步斗比起一般常見的腳踏禹步還要複雜許多,主要是為了在作法時能與天地神靈溝通協調,但以段章的體質,若非此時靈脈被封,其實是用不著這麼勞心勞力的。
  這趟回頭肯定要找鳳隱好好「溝通」一下,讓他替自己解開封印,否則這活還能幹下去嗎?真是的……

  腦中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只是短短的閃過,卻在這一念之間,面前的屍體竟出了狀況。
  段章抹臉的手才剛拿下,眼前驟現一張大掌、五指利爪兇猛抓來!

  此時從桑心的角度恰好被段章的背影給擋著,一時沒看清楚發生何事,就見段章在痛呼聲中仰天倒下。
  雨幕之中飛濺出血花,倒落的同時段章急急就地一滾,驚險閃開了下個落爪,桑心這才發現展開攻擊的居然是羅家長子,死者原本白濛濛的渾濁眼珠化作赤紅,尖牙突出於唇外,指甲長如鐵鉤……是殭屍!
  桑心倒抽一口氣,細雨當中視線模糊,她此時才看清屍體身上覆蓋的不是雨水、而是一層白毛。
  不作二想,她開門衝了進去。

  「呃……糟糕……」
  狼狽滾到一邊,段章攀住柵欄試圖爬起,胸前的鮮血在雨水浸染中迅速擴散開來,更加觸發了殭屍的兇性,嘶吼一聲,再次揚爪撲上前來。

  危險!桑心的高喊還沒出口,那邊段章偏偏一不注意踩在了濕軟的落葉上,滑了跤又跌坐下去,卻正好躲過了殭屍的再度撲抓,但再無退路,眼看這下是避無可避了。

  危急瞬間,桑心飛奔趕到,甩棍出手,毫不遲疑的狠狠朝羅家長子的側腦奮力一擊!

  讓人毛骨悚然的「乓」一聲巨響,剛剛才化形的白毛殭屍被打飛了出去,壓倒了後頭自己的父親,幸好羅父腦門上的符紙緊緊吸附著,絲毫不動,直挺挺的就那樣躺平在地上。

  「還撐得住嗎?」面向正扭著身體想爬起的殭屍,桑心護在段章身前,順手將胚布袋子一把扔到他腳邊。

  喘著大氣,段章顧不上回答,趕緊打開袋子翻找出桃枝、棗核,握在手中。
  「桃者,五行之精,能厭服邪氣,制御百鬼。」
  相傳桃木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的精隨,又是至陽之物,所以桃木劍、桃木枝向來就是天師的必備法寶,對付殭屍自然也少不了。而棗核則是源於袁枚的《子不語》當中記載,用七顆棗核釘入背脊要穴能制伏殭屍,但實際上有沒有效果,近代以來毫無參考記錄,段章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幫我纏住它一陣,別被傷到,我先搞定最後那具。」手腳並用的爬去撿回掉落一旁的硃砂筆,段章對桑心說完,扶著胸口起身,直追遠處還恍惚悠轉著的羅母屍體而去。
  論起鬥毆,桑心的能力絕對是比尋常人出眾得多,扛住剛剛成形的殭屍幾分鐘不成問題,他趁這時間追上失去鈴聲指引而在球場裡亂轉的羅母屍體,按上符紙,念咒、畫符,迅速搞定。

  轉過身來,桑心正將警棍果斷砸向屍體的手腳關節,棍棍都是骨碎聲,連段章都聽得毛骨悚然。看著恐怖,但桑心的判斷十分正確,這的確是能夠最快制伏殭屍行動的辦法,只是普通人在面對一個「人類」的時候多半無法下此狠手,顯然在上次海岸山莊的事件中桑心記取了不少經驗。
  四肢關節俱碎後,屍體的行動果然暫時獲得控制,殭屍所有的高速恢復能力,這具初才成形的白毛殭屍似乎還沒發展完全,只能匍匐在地,一顫一顫的,嘴裡噴著惡氣低吼,試圖重新起身。

  眼見機不可失,段章跌跌撞撞的快步上前,舉起七枚棗核,依序打入屍體背後百會、風府、啞門、陶道、靈台、中樞、命門七處要穴。
  「太元玄冥,證吾神通,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頭頂華蓋,足履魁罡,何邪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最後在屍體頭頂按上符紙,硃砂筆流暢的勾勒出符咒,白毛殭屍渾身一陣劇烈抽搐後,突然沉寂了下來,再無動靜。

  ……搞定了?

  桑心不敢鬆懈的瞪著,直到幾分鐘後,看屍體果然一動不動,才聽到段章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雙手撐住膝蓋,幾乎要站立不穩,她趕忙上前攙扶。
  「你還好嗎?傷得重不重?」邊說著,她低頭想去檢查對方胸前的傷勢,卻被制止。

  「別、別碰……有毒……」

  感覺到段章推開她的手都已經在微微顫抖,桑心緊鎖起眉頭,立刻斷然問到:「該怎麼處理?」

  「先讓人、把屍體帶回去,符咒別碰……可能的話,盡快火化……」斷斷續續的交代著,段章明顯氣虛無力的說:「殭屍的屍毒、我……」

  他話說得氣若游絲,桑心幾乎都快聽不清,忙心急的問:「你什麼呀?」

  「找墨……」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昏黑,段章瞬間失去意識,倒在桑心的臂彎之中。

  「……喂!」桑心大驚失色。
  起碼把話說完啊!




2016年10月7日 星期五

《冥冥》七、屍變(9)




  繞道至萬華龍山寺附近,桑心握著紙條,依照段章所言進入了一條陰暗狹小的巷弄裡,找到那間外頭貼滿陳年廣告的小舖子。
  鐵捲門內的昏暗燈光下,掛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紙紮祭品,但大多都已經生了層厚厚的灰,不知道在那一動未動的擺掛多少年頭,高一點的甚至都結上了蜘蛛網,看起來完全是一副沒在認真做生意的模樣,讓桑心皺眉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的踏入。
  「請問……有人在嗎?」

  「來囉!要買啥……」店舖深處的門簾後方傳來了一聲回應,年過七旬的老太太掀開門簾走了出來,瞇著眼看到這名衣著整齊乾淨、面貌冷灩的女人,頗感到訝異的問:「小姐,你是不是走錯店了?」

  「我沒走錯。」桑心搖搖頭,她再三確認過才進來的。
  遞出紙條,她說:「婆婆,我要買這些東西。」上面的東西她大多是認得出字卻不確定意思,不如直接把紙條給對方看來得方便。

  老太太慢條斯理的掛上老花眼鏡,瞇著眼盯著紙條許久,臉色一沉,抬起臉謹慎的問:「小姐,誰人請你來買這些東西的?你要做什麼用途?」

  桑心掏出自己的警證向老太太亮過去:「公務用的。」在進來之前,段章就已經交代過她,如果店裡的人問起用途,不用多說,直接亮身分就是了。

  「蛤?……你等咧,我找看麥。」老太太眉頭大皺,丟了句,轉身就回門簾後去,隱約還能聽到她的低聲抱怨:「安鳥唯,驚死人……警察啥米時候開始管這些歹誌了?」

  收起證件,桑心默默在原地站好等著,向四周觀望,除了吊在半空中的紙紮品之外,一旁玻璃已經髒到幾乎看不清楚內部的櫃子裡還有不少尋常可見的宗教器具,例如羅盤、山海鎮等等;但櫃子都髒成那樣,相信進來看到的客人肯定都會懷疑是否真的有人來這裡買東西。
  或許老太太本來就不是在賣這些尋常東西。桑心想起老太太看著紙條時的反應,直覺猜測,老太太應該清楚這些東西的用途,才會反應這麼大。
  老太太也是「那邊圈子」裡的人嗎?難道這就是段章不願露面的原因?

  在裡頭東翻西找許久,老太太才拎著一個胚布作的大束口袋出來,沉甸甸的,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
  「有些東西很久沒人問了,找了一會。」和原本的字條一起遞給了她,老太太說:「小姐你點點看,看還有欠什麼沒有。」

  「沒關係,不用點了,我相信婆婆。」反正她也不懂這些,要怎麼點?桑心收了下來,並問到:「多少錢?」

  「看在你們是公家要用的,算卡俗咧!」老太太從一團亂的桌面上拉出個塑膠名片盒,拿了支筆,抽出張名片寫下一串數字,交給桑心:「安捏就好。」

  接過名片一瞧,小女警的手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下,但還是面不改色的把寫有匯款資料的名片收好,點了點頭:「好的,謝謝婆婆。」

  ……這點東西,價格居然要五位數!原來降妖除魔的成本這麼高?
  桑心現在高度懷疑,某人該不會其實是欠錢太多所以才不敢現身吧?

  走到店門口目送女警離開小巷,老太太捶著背瞇著眼,堆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思緒,彷彿正在臆測著女警背後的人會是哪位、又或者是疑惑著公家單位介入的事件是哪樁。
  停留在門外沒多久,陰沉的天空飄起了細微的雨絲,老太太正準備轉身進屋,身後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隨之響起一聲:「嬸婆!」

  回過身一看,是一名穿著不知道哪間高中制服的少女。
  面對笑瞇瞇打招呼的少女,老太太的臉上絲毫沒有喜悅之情,神情冷淡的回應:「纓纓噢……怎麼沒去上課?」這時間高中生分明還沒放學。

  「翹課了。」少女爽朗的說,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老太太的冷漠,蹦跳著過去挽起她的手臂,親暱的問:「嬸婆嬸婆,剛剛那個阿姐來買什麼啊?」

  「人買啥跟你有什麼關係?」老太太絲毫不理會主動黏上來的她,卻也沒有甩開,自顧自的往店裡走。

  「告訴我嘛……」少女見撒嬌無用,立刻改換了方式:「不然我用買的,買這個消息。」說著便鬆開手,從斜背的書包裡撈出掛有大串動漫吊飾的花俏皮夾,隨意便抽了張千元大鈔,嬉笑的遞上。

  「錢不是給你這樣黑白開的。」老太太滿臉不悅的說,但仍是抽走了千元鈔,隨口說:「桃枝、棗核、鏡子、墨斗。」

  「哇!」少女滿臉驚奇興奮的說:「那個阿姐是要去打殭屍嗎?好刺激!」

  「跟你們沒關係,人是警察,你們麥去搞東搞西哈!」老太太皺起眉頭,警告意味濃厚的說。

  「警察姐姐,好怕怕!」少女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玩笑似的說,然後轉了半圈,百褶裙擺隨著她的動作飛揚,揮著手,瀟灑的穿入綿綿細雨中:「嬸婆掰掰,下次再來看你。」

  前後不到十分鐘,少女來去如風,而老太太只是死死盯著手裡的千元鈔,臉色陰沉的恐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一眼離開的少女。

  另一方面,步行回到車上的桑心關起車門,轉身正要說話,這才發現段章居然又睡著了,還拿了張報紙蓋在臉上,真是個活像中年大叔似的俗氣行為。
  「醒醒,東西買回來了。」她不客氣的伸手過去拍了拍報紙,此時外面正好下起零落細雨,稀稀疏疏的丁點打在車窗上。

  「唔嗯……」呻吟著抓下臉面上的報紙,段章揉了揉眼,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桑心就將那只胚布袋子扔到他肚子上,撞得他一陣吃疼。

  把一袋另外買來的食物飲料扔到後座上,桑心扭開一瓶綠茶,灌了兩口後才說:「這點東西居然這麼貴,回頭我問主任能不能報公帳,不然你得跟我對半分。」

  「她有跟你說什麼嗎?」拎起胚布袋子,打開來瞧了幾眼,段章頭也不抬的問。

  「誰?」桑心先是疑惑,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你說那位婆婆?沒有,她只問我誰叫我去買的、作什麼用,我照你說的亮了身分說是公務用,她就沒再多問了。」

  「噢……」低頭清點了一下袋子裡的東西,段章心不在焉的應了聲,重新束好袋口後,才發現桑心和袋子一起扔過來的還有那張他自己寫的字條,隱約可見背後似乎被添上幾筆。
  拾起一看,是兩個叉、連續三個頓點、再一個叉。

  桑心還真沒發現字條背後竟然被添了幾筆,好奇的湊過去一瞄,正想開口詢問,卻見段章瞬間面無血色,表情彷彿是看見飛機撞大樓般的慘白駭人,讓她忍不住緊張的追問:「怎麼了?這是什麼意思?」

  對身旁小女警的追問充耳不聞,恐懼讓段章渾身如墜冰窖,好像全身血液都被眨眼抽空了似,放在腿上的另一手牢牢握起,指甲幾乎要插入肉中,而他卻毫無所覺。

  「啪」的一聲,後腦勺猛然的一掌重擊,把他給打回了神。

  「冷靜點,告訴我怎麼回事!」出手的冰山女警正冷冷瞪著他,命令式的口吻說。

  茫然的扶著後腦轉過頭,段章愣愣的說:「一般不是會用更溫柔點的方法嗎?」

  「你說是不說?」桑心一把揪過他的領子,舉起拳頭。
  溫柔是什麼,她只知道不打不成器。

  「說、我說!」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慘痛教訓告訴段章,對方是真的會動手,他趕緊高舉雙手投降,慌忙從實招來:「開店的那位婆婆,其實是我嬸婆,雖然她跟本家比較疏遠,不過我還是避開她會比較好。」

  桑心揪著他衣領沒鬆手,甚至又扯近了些,質問到:「紙條背面那是什麼意思?」

  感覺到桑心放下的拳頭已經微微掐在自己的腰肉上,段章原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慘淡了,發顫的說:「你不能這樣……私刑是犯罪……」

  「檢查不出來就不是。」桑心冷酷無情的說:「……要我問第二次嗎?」
  當然她並非這麼殘暴的女孩子,不過如果不這麼做,對方想必什麼都不會說的;事關段章的人身安危,此時她可以不計手段,就算要讓對方吃點苦頭,也絕不能任憑段章隱瞞下去。

  「啊……!」腰上的劇痛剛傳來,段章急忙丟出一串話:「那是兩個字的下半部分,代表兩個人名,應該是嬸婆在提醒我這次家裡派出來追捕我的人!」

  「兩個人名?」桑心立時鬆手。

  「是我的堂姊妹……」
  慘無人道啊慘無人道!馬上按著腰在座位上捲曲成一團,段章欲哭無淚的暗自哀嘆,真不知道到底是被家族追捕比較悽慘、還是被冷艷女警私刑比較悽慘。
  不過真要選的話,當然還是被美女折磨比較……啊不對!他都不想要啊!嗚嗚……

  姐妹?桑心眼神一凜,立刻就回想起當初周法醫所提到、來探詢孟家屍體的那對姐妹。
  問題是,那對姐妹究竟有多麼恐怖,讓段章得知後反應如此之大?




2016年10月1日 星期六

《冥冥》七、屍變(8)




  「成了。」段章鬆了口氣,端起三炷香還沒燒盡的米碗,向四周看了看,便放到了佛壇前的神桌上,並收回了之前貼在四方的符紙,一併壓在米碗下。

  「什麼成了?」桑心這才回過神,站了起來,疑惑的問。

  「這算是引魂香。」段章指著米碗上的三炷香說,雖然不太標準,但手邊現成的道具就這些,他只能將就點。
  「今天正好頭七,我把羅家人的魂魄引過來,然後讓他們自己去找自己的軀體,接下來守株待兔就行了。」

  桑心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但一看外面的艷陽高照,又不禁疑問:「可是太陽這麼大,難道我們要在這裡等到沒日光月光的時候?」她還記得段章曾說過,剛剛屍變的屍體是無法在日月之下自由行動的。

  「倒是不用在這裡等,只要護著香燒完我們就能離開了。」段章在沙發上找了片乾淨的位置坐下,悠然的說:「酒裡有我的血氣,他們會找上來的。」

  「你把自己當餌的意思?」
  「是這個意思沒錯。」

  「了解。」桑心沒再表示什麼,一起過去坐在沙發上,望著那三柱香沉默等候著。
  一時間這麼安靜下來還真是挺尷尬的,即使像桑心這樣的粗神經,也在幾分鐘後開始感到些微不自在,想打開電視來看看,但這可是命案現場,這麼做似乎不太恰當。於是她轉頭想和段章隨口聊兩句,卻發現對方已經歪著腦袋在沙發上瞌睡起來。
  想想也是,段章從凌晨天還沒亮就被她挖起來忙到現在,會睏倦也是當然的,又不是人人都像自己從小就跟著父母把軍事訓練當遊戲玩。
  這麼說起來,這男人從前是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他曾說過母親還在世時,他們是很正常的家庭,那他又是從哪裡學來的法術?既然是天師家族,難道他不是也從小就學習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那樣算……正常嗎?

  胡思亂想間,桑心絲毫沒察覺自己就這樣直勾勾盯著對方的睡臉許久,直到段章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睜開迷濛的雙眼。
  桑心趕緊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唔……好,燒完了。」完全沒注意到桑心那邊,段章只是往白米碗上瞧了眼,三炷香已然焚盡,他伸了個懶腰,打著呵欠說:「我們去吃午飯吧小心心?」

  一看時間,原來已經接近下午一點,桑心點頭起身:「想吃什麼?」

  「看看附近有什麼吧!」邊說著的時候,段章走上前去把白米碗上殘留的香腳抽起,仔細收了起來。

  隨後他們在對街的一間老牛肉麵店解決午餐,因為是平日、又過了飯點,老店裡的客人只有他們,桑心一邊撈麵條,一邊聽著段章和店裡的東南亞籍少婦聊起羅家的事。
  少婦沒什麼心機和忌諱,很直白的就告訴他,街坊鄰居都在盛傳這案子不是人幹的,是鬼怪所為,害她晚上睡不安穩,丁點聲響就被驚醒云云。

  「媽咪膽小鬼。」嫩嫩的聲音來自少婦的女兒,小學生只上半天課,她一放學就到店裡幫忙洗碗,轉過頭來說:「爺爺說他是軍人,鬼怪不敢進來軍人家裡的!」

  少婦聳聳肩,低聲嘟嚷著幾句含糊不清、鄉音極重的話語,繼續切著滷牛肉。

  段章微微笑了笑,對小女孩說:「你爺爺是軍人啊?那鬼怪的確比較不敢進家裡,可是你對媽媽說話要有禮貌一點,不要欺負媽媽呀!」

  「不會啦!不會啦!」少婦此時反倒笑著打圓場:「她很乖。」

  似乎是因此對段章感到親近,小女孩在圍裙上擦擦手,跳下矮凳,跑到他身邊,黝黑的小臉蛋嚴肅的對他說:「哥哥,我跟你說,殺人的是殭屍啦!」

  「哦?你怎麼知道?」段章彎下身,表情詫異的問。

  「我們隔壁班同學說他有看到殭屍從後山上面跑進來,眼睛紅通通,身上長著白色的毛,牙齒又尖又長,超可怕的。」小女孩鉅細靡遺的描述。

  段章眼神一凜,尋常人也許只會當作是孩子的信口開河或無端幻想,但他一聽便知端倪,這形容確確實實就是殭屍的樣貌,那孩子肯定是真的看到了。
  「可是那天不是颱風嗎?他怎麼看到的?」他故意狐疑的問。

  「真的啦!」果然,怕他不信,女孩忙說:「他說他趴在窗戶前面看颱風吹的時候看到的,老師叫他不要亂講話,可是他跟我們保證是真的。」

  「你那個隔壁班同學,也是住在那個社區裡的?」

  「對呀!那個陽台上種很多蘭花的就是他們家噢!」女孩說著,轉頭舉手一指,引他望向小區裡羅家斜對面的那棟。

  又與那對母女閒聊片刻,從牛肉麵店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下午三點,天空聚積起了雲層,空氣又悶又熱,看樣子是要下午後陣雨的態勢。段章仰望天色,心裡倒有點慶幸,雲層掩蓋了日光,逃走的屍體該會行動起來,依循著他方才作下的法術往自己身邊聚集過來。

  「剛才那個小妹妹說的話,你認為是真的?」在麵店裡一直沒插嘴的桑心,此時才問到。

  段章點了點頭:「大人看到難以理解的事,會試圖以常識去解讀成大眾能夠理解或接受的答案,但孩子比較不會,因為他們的『常識』還沒建立完全,反而更容易看清真實。」

  桑心回想了一下女孩的形容,喃喃自語:「白毛、紅眼、尖牙……那就是殭屍的模樣?」

  「『白毛遍體,目赤如丹砂,指如曲鉤,齒露唇外如利刃……』」閉著眼,段章像是默背般唸出了一段文句。

  「這是?」桑心疑問。

  「紀曉嵐知道吧?這是他在《閱微草堂筆記》裡記載的殭屍模樣。」段章說,近代以來由於影劇的傳播,紀昀的字反倒比他的本名還要更廣為人知。
  殭屍這名詞於明清時期才開始廣為人知,在那之前,各地對這種怪物的稱呼方式不一,除了殭屍之外,也有稱『魃』、『干麂子』、『遊屍』……等等,其實多是指同樣的東西。而清代在袁枚、紀昀的《子不語》與《閱微草堂筆記》的統整和普及之下,民間才漸漸統一稱呼這種屍體所變化出來的怪物為『殭屍』。

  「據我所知,白毛的殭屍還是比較初期的狀態,這點算是值得慶幸的。」
  袁枚的《子不語》中記載:『屍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氣,三月之後,遍體生毛,白者號白凶,黑者號黑凶……』所以白毛與黑毛的殭屍,基本上應該是幾個月內的產物,不像千百年那種的難以對付……嗯、大概吧?
  雖然知道理論如此,不過根本從未實踐過,段章心頭仍然有點發虛,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底氣虛實,這已經是一種自我保護的習慣了。

  桑心默默聽著,把他提到的兩個書名作者給記了下來,暗忖著事後得去圖書館把這兩本書找出來好好讀過,看段章對內容倒背如流,想來裡面應該有很多實用的資料。
  「好像快下雨了,這種天氣,他們可以行動了吧?」她說。
  恐怕屍體找上門的時候造成混亂,桑心打算回到法醫研究所附近,和段章一起找個偏僻無人的地方等待,另一方面這樣也方便事後將屍體送回去。

  「目前雲層還不夠厚,我們先去準備一點東西,羅家還有四口人在外,我身上的存貨可能會不夠。」兩人回到車上後,段章開口說到。

  桑心當然立刻同意:「好,你要去哪?」

  段章報了個地址給她,然後在桑心輸入導航的同時,自顧自的從副駕駛座前的置物格裡翻找出紙筆,低頭寫了起來。
  「等一下到了那裡,再麻煩你拿這張紙條去買上面寫的東西。」

  桑心奇怪:「你怎麼不自己去買?」

  尷尬的苦笑一下,段章說:「那個……我不方便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