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9日 星期三

《冥冥》七、屍變(3)

文/阿洗


  開車前往案發現場的路上,桑心回想從周法醫那裡得知的消息,心頭難免憂慮不安,鳳隱將段章交給自己的時候就叮嚀過了,千萬別讓天師一脈的張家找到他,雖然一直沒辦法從段章口中問出原因……但會有什麼事,能讓一個年輕人甘願這樣逃離家庭、隱姓埋名?
  桑心忍不住握緊了方向盤。

  我一定會保護你脫離邪惡的魔掌!
  賭上軍警之魂,她與生俱來的正義感熊熊燃燒著。

  化名段章的青年在女警家裡打了個大噴嚏。

  他正在偷用女警的電腦……不,也不能說偷用,桑心是個活脫脫的運動型健康女漢子,電腦除了偶爾打打報告、刷刷臉書之外也沒什麼用途,當然更沒有鎖密碼,段章只要打開就能用了。
  禁不住好奇的先開了桑心的臉書,但只瞄了幾眼,他就深感乏味的關上了。
  一個單身女孩子家,關注的居然都是些軍人之友、警察之聲、槍炮彈藥、國際情勢、武術防身……這類正經八百枯燥乏味的粉絲團,多麼讓偷窺的男人感到絕望啊!

  內心哀號過後,段章無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原本的目標上,用搜尋引擎查了羅家案子的相關消息。
  像這種血腥恐怖又透著詭異的案子,理所當然引起網路上廣泛的討論,八卦流言滿地都是,要從中判斷出真實性相當不容易,段章仔仔細細的閱讀了每一篇不同的文字敘述,過濾初始來源、與現有事實是否相符等等。不知不覺間,滑鼠不停的游移點擊中,一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了。

  天幕已經拉黑許久,但都市鬧區裡的燈火通明讓人很難明顯感受到光線變化,直到桑心手中的文件夾「啪」地打上他的後腦杓,段章才從龐大的資訊流中回過神來。

  「啊?……小心心,你什麼時候回來了?」目光茫然,他還有些發愣。

  「都回來快十分鐘了,你在看些什麼?」桑心瞇起眼湊上螢幕一瞧,臉色馬上就變了,文件夾接連敲了好幾下:「你居然擅自查這案子!經過我允許了嗎?還有!這是我的電腦!」

  段章雙手抱頭鼠竄:「我這不是吃飽沒事幫你忙嘛……哎呀別打了!」

  「吃飽沒事?」桑心聽出了意味,問:「你一下午都在看這些?」

  「可不是嘛!」段章摸了摸肚皮,一瞧時間,乖乖,都已經八點多了,難怪他餓得前胸貼後背。
  「我餓了。」他可憐兮兮的對著桑心喊。

  文件夾又砸了下,桑心才冷著臉一指:「壽司在餐桌上了,去吃。」

  桌上擺著足足三大盒平價外帶壽司以及兩碗還溫熱的味增湯,段章心頭一暖,雖然霸道又囉唆了點,但總歸來說桑心對他還是挺好的,管吃管住還管他儀容服裝,已經不知多久沒有人這麼待他了。
  揉了揉鼻子,他坐下來打開塑膠盒,正要拿起調料包時,纖纖玉手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

  「吃飯前要洗手!」一轉頭,桑心正插著腰嚴厲的說。

  兩個人好不容易在餐桌上開始用餐已經又是十分鐘後了,桑心邊吃邊簡介了一下案情概況,她還不算是真正插手此案,只是因為被害人的死狀實在弔詭,所以主任讓她去深入了解一下,確認是不是有必要請鳳隱幫忙。
  勘查現場後又從承辦人員那裡聽取過介紹、也看了驗屍報告,桑心這才明白媒體網路上那些血腥嚇人的八卦謠言還真是其來有自。

  「聽起來不像是正常人類所為。」段章也這麼認同。

  「會是……妖怪之類的嗎?」桑心不太確定的問,驗屍報告寫得隱晦迂迴,但其實就是這麼個意思,只是不方便坦白寫上。

  段章緩慢的嚼著嘴裡的米粒,想了想,含糊著聲音說:「講妖怪太籠統,也不一定是我們這個範圍的,比如上次山莊那種……總之,最好還是能去現場看過,會比較容易確定。」

  桑心微微皺眉。不是她不願意讓段章外出,只是張家的魔爪顯然已經接近了他們身邊,此時她如果帶著段章頻繁出入公共場合,搞不好就會被發現。

  段章也不傻,看著桑心明顯有所顧慮,他心裡就有幾分猜測了,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指,若無其事的問:「是不是張家的人找來了?」

  桑心有瞬間愣了一下,但仔細想想,段章如果猜不出來就白搭他獨自逃亡這麼長一段時間了,那才真是奇怪。「可能是,無法確定。」她坦然點點頭。

  「你也不用那麼緊張,我躲那麼久,自然有點小伎倆派得上用場。」段章扯了扯笑容,一邊打開湯碗的蓋子、一邊說:「況且就算他們真的發現我,有你在,他們也不一定敢動手。」
  他現在已經知道,這名小女警的家世背景大有來頭,不是張家惹得起的。

  「……你說的動手,到底是什麼意思?」桑心問。從她帶段章回來至今,對方一直不願意表明內情,而她也從不放棄的一再藉機追問。

  段章搖頭,依舊不肯透露半分:「這跟普通人無關,說了你也不明白。」

  這麼說也沒有錯,她可能真的聽不懂,或許等自己更了解這個圈子之後再逼問他好了。桑心是個很理智的女子,思考了一會就果斷放下,改口道:「你逃出來,那你的父母呢?」
  他被家族迫害而逃離,莫非父母家人都沒出手阻攔?

  段章抓了抓已經被理平的頭毛,無奈的說:「呃……你別問這麼多。」

  給你點顏色就開染坊了?桑心眉一挑,伸手「砰」地拍在桌面上,湊過上身,殺氣騰騰的說:「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憑什麼我不能過問?」

  「咳!」段章差點被她這一嚇給嗆到,放下湯碗抹抹嘴,瞄了一眼小女警因為傾身到他面前而若隱若現的兩團白肉包,呆了呆,然後神速的收回視線。
  「好、好,你先坐下,這麼近我壓力大!」他撇過頭急忙說到。這小女警到底有沒有把他當男人……不、到底有沒有把她自己當女人看?

  桑心也就是嚇唬嚇唬他罷了,隨即依言坐回位置上,雙手環抱交叉胸前,下巴一抬:「你說。」

  唉,這什麼霸道女總裁興師問罪的架勢?又抓著頭毛,段章發現他好像已經漸漸習慣這種手感了,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這不是他第一次將事情說明給家族以外的人知道,但距離上次已經太久、太久了。
  其實他並不想再把別人扯下這渾水,自己能逃多久算多久,結局是什麼都沒關係,至少不會傷害到更多人,未來的事情他已經不願多想;只是鳳隱的強硬插手卻讓事情出現急轉,雖然目前還看不出這是好還是壞,但這些日子的冷靜後,他心頭竟緩緩浮現一絲希望。
  也許守道人的決定是對的,小女警桑心就是他的貴人?
  前提是鳳隱的話真能信。他那雙眼,究竟看見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桑心並不催促他,耐心的等待著。

  段章閉上雙眼,輕輕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才開口:「細節要說起來你應該真的聽不懂,簡而言之就是,犧牲我一個人,可能就可以拯救整個張家血脈的未來。」

  我只是問你父母啊?桑心訝異於段章居然真的向她坦白了,然而她不動聲色,冰山臉面無表情的專注聽下去,說不定這是唯一讓段章願意開誠布公的機會。

  把玩著面前的湯碗湯杓,段章正深陷在自己的情緒中,根本沒有察覺桑心目光中稍縱即逝的變化。
  「我父親就是這一代的家主,這也是他的決定……從我媽好幾年前過世之後他就性情大變,瘋狂投入重新振興血脈的目標中,在那之前,我們一直都是像普通家庭一樣生活著。」
  不能否認他懷念過去的正常生活,一家人有笑有淚、有爭執也有體諒,就像普通家庭一樣;不過這些在他逃亡之後很快就漸漸淡化消散了,艱困的生活讓他沒時間去回憶過往,等他在生存壓力下快速成長起來,終於能夠稍微喘口氣的時候,那些已經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甚至有點不太確定,那段過往是否真的存在過。

  凝視著沉默下來的段章,好一會兒後,桑心才低聲問:「那……你有想過之後怎麼辦嗎?」永遠逃下去總不是辦法。

  「能逃多久算多久吧?我也不知道。」段章苦笑,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那條紅繩,當時桑心打上的結已經化成了一顆小紅珠,完全看不出來該如何解開。
  「要不是鳳隱搞這一齣,我壓根就沒打算思考這個問題。」
  鳳隱說了這個封印由誰繫上就只能由誰解開,卻沒有告訴他們倆要怎麼解,所以就算桑心見他表現良好想要幫忙解開束縛,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剪刀打火機都試過了,除了他的脖子被東拉西扯出勒痕之外毫無效果,逼迫他必須開始考慮下一步還能怎麼走,畢竟現在自己已經跟小女警成為命運共同體,不是當初單槍匹馬東躲西藏浪跡天涯那麼單純了。

  桑心認真思考片刻,又問他:「難道張家只有犧牲你一種方法嗎?」

  「他們要是有其他辦法,就不會緊追著我不放了。」段章無奈一嘆,若能幫助家族當然是好事,但要他引頸就戮又怎麼可能?更何況,什麼世代了,人類基因都已經解碼了,還要他拿自己去換一個虛無飄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