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30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7)



  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寒風陣陣的午後,本來在山上訓練的他接到緊急通知,匆匆和數名墨胎氏族人一起前往某處深山野林內支援。

  開始的時候他還挺平常心的,想大概只是需要人手罷了,以墨茉的能耐和鳳隱的才華,有什麼事會解決不了呢?
  然而祖奶奶凝重的臉色不同尋常,讓他們忍不住忐忑不安起來,但墨痕心裡還是懷著幾分僥倖,認為肯定不會有事的、只是虛驚一場。
  ……那是多麼愚蠢的想法。

  循著斑斑血跡向山林中搜尋時,墨痕的腦中已經空白一片,沿途處處可見激戰過後的慘烈,卻沒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兩個人的身影。
  「茉!阿隱!」緊握長劍在幾乎高過成人的芒草中穿梭,他心急如焚的高喊著兩人的名字。

  「阿痕!在這裡!快!」族人在山坳處大吼著。

  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趕到那裡時,他幾乎不敢置信眼前所見。

  荒煙漫草間一片彷彿被燒出的焦土,血泊之中,斷了右臂的女子單膝跪地,低垂著頭、長髮披散,毫無生息,剩下的左手仍牢牢懷抱著昏迷不醒的鳳隱。

  「不、不……不要……」
  他跌跌撞撞的想奔上前,被族人趕忙一把拉住。

  「阿痕,是墨茉的『玉碎』!」族裡的長輩厲聲提醒他。
  墨茉與墨痕是墨胎氏這一輩最傑出的兩人,並且關係親密,墨茉所創的這招陣法,是她的最終殺器,爆裂的「墨玉刀」化成的是一個殺陣、也是一個死局,無法進也不能出,唯一能夠解陣的,除了裡面的那兩個人之外就只剩下墨痕了。

  手掌抹過長劍拉開血紋,墨痕反手將劍插入玉碎陣前,鮮血淌流在變化的指訣之間,他彷若無覺。本以為這個陣法永遠也不會看到、永遠也不會用上……
  解除陣法,他踏過尖銳的碎刀,在女子面前雙膝一跪,顫抖著手捧起那張曾經清麗英氣、如今卻慘無血色的臉蛋,呻吟出聲:「茉……」

  「痕……」
  此時女子的雙眸驀然睜開了些許,然而竟是毫無光彩,乾裂的唇瓣微顫,聲音從貝齒間幽幽傳出。

  這一幕,並沒有讓墨痕重燃希望,反而是一顆心直落谷底,被撕裂成片。因為他知道,這不是女子未亡、甚至也不是迴光返照,只是墨茉以密術保存下來的最後遺言。

  「痕……阿隱拜託你了,小心……『靈』……」
  寥寥數字,根本來不及交代完,女子再無動靜,體內生機徹底消逝。

  「啊──!」悲嚎一聲,額頭相貼,墨痕痛哭失聲,嘴裡不斷呼喊著她的名字。
  「茉、茉……茉!」
  再過幾個月,他就要結婚了,如今卻永遠的失去了他摯愛的新娘子。

  逝者已矣,聞者心傷,左右族人默默拭淚,長者強忍悲痛上前扶起鳳隱,檢視他的傷勢,眉頭一緊。
  「阿痕,少主傷得不輕,必須盡快治療,你得振作起來!」
  他們都有共識,墨茉身後,墨痕毫無疑問便是護法的下一位接任者,這是墨胎氏的使命,沒有時間讓他沉浸在悲傷之中了。

  抬起頭來,墨痕在淚光中凝視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而在身旁,還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正待援救。
  「我明白……」他喃喃低語,舉手闔上女人的雙眼,扶著她最後一次躺臥在自己懷裡,溫柔撫摸她的臉蛋,像是在對她說話:「我明白。」
  手指緩緩滑到女人的耳邊,墨痕輕柔取下了那兩枚深黑色的耳針。

  那是護法的信物,由冥道之土所化,護法犧牲,信物該然回歸冥道,等待下一任護法重新凝造自己的信物。
  一旁的女性族人取出絲帕,想要從墨痕手裡接過信物,卻見他收掌握起。
  「阿痕?你……」

  「不必,這樣就行。」持起耳針,墨痕毅然決然的直接扎入了自己的耳垂。
  茉的信念,就是他的信念!

  而今,那雙深黑耳針仍在他的耳垂上,當年刺穿的洞,再也沒有癒合過。

  「說!你到底是誰?是不是你殺了她?」面目猙獰,墨痕提起女孩細小的頸子按在水泥柱上,劍尖直指,失控的喝問。

  「呀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好眼神、這眼神太棒了!」女孩瘋癲似的狂笑,手腳亂舞:「就是要有這種氣勢!哈哈哈……咳、咳!」

  「你找死……」墨痕怒目切齒、理智盡失,居然挺劍就要往女孩刺去!

  「阿痕!」

  驚險一刻,遠處一物疾擲而來,震偏了墨痕的劍刃,也讓他恢復了理智,定睛看去,被扔過來的居然是鳳隱的盲杖。
  還沒等他回神,鳳隱已經從旁將他奮力推開,染滿鮮血的手掌立即按在女孩額上,快速唸出八個晦澀的音節。

  「啊啊啊啊!」女孩尖叫起來,神色間終於開始慌亂,兩眼不甘的瞪著鳳隱:「我還會再來的!不會放過你的!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尖厲的聲音漸漸微弱,像是越來越遠,直到女孩閉上了眼不再動彈,一縷人眼不能見的灰煙從她的頭頂竄出。

  抱住了昏睡過去的女孩,鳳隱無力的向後倒下,被墨痕趕忙過來一把接住:「你拔了棺釘?」鳳隱居然能準確知道自己的位置,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恢復了與冥道的連結,靠著那雙耳針感應到自己。

  「好好善後。」鳳隱只是扯扯嘴角,勉強笑著對他交待了這句,便眼一閉,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厥。

  「碼的……」長劍消失,墨痕懊惱的握拳一砸自己的腦門。

  「結、結束了嗎?」
  老市場邊緣,林景元與陸子犀查覺裡面恢復了平靜,戰戰兢兢從成堆的保麗龍箱後面探出頭來;他們本來要走,但陸子犀掛念鳳隱與阿玲,安置好阿弘和田佳佳後又堅持要回來,林景元就跟著一起了。

  在他們眼裡,市場內此時乍然陷入詭異的凝結,鳳隱與墨痕兩人都沒有了動靜,陸子犀擔憂的想進入查看,但才踏出一步,腳旁的黑狗竟突然莫名其妙的齜牙裂齒朝他噴起氣來,耳邊同時傳來一道陰森森的女孩聲音。

  「他為什麼給你靈血?你跟他有關係?」

  全身如墜冰窖,從腳底竄上了一股刺骨寒意,陸子犀只覺得身體僵硬無法動彈,心裡暗叫糟糕,香火袋剛剛已經為了叫喚出黑狗而用掉了,但是黑狗好像拿上了身的鬼怪沒有辦法……
  意識開始恍惚之際,那股寒意來到他的胸口卻停頓住了,然後迅速的消退下去。

  「為什麼?」矇矓中,似乎可見一道灰色的模糊身影,仰天怒斥:「祢們全都幫著他!全都幫著他!我恨!我恨呀!」

  「陸……陸老師!你醒醒!」

  他在林景元的大呼小叫間恢復知覺,有什麼東西鋪天蓋面的砸了他滿身,仔細一瞧,林景元跟阿榮正把三寶大把大把的往他身上撒。
  「欸!好了、夠了……她跑啦!」他抬手遮擋,一邊拍拂著一邊說。

  林景元睜大眼盯著他,臉色嚇得發白:「你、你知不知道,剛剛那東西就趴在你背上……」

  「沒事了,她跑啦!」陸子犀好氣又好笑的瞧著他,膽子這麼小,好奇心還這麼重,這人毛病真多。

  阿榮繃著臉過來在他身前身後拍打了一番,才點點頭:「嗯!」

  「謝謝。」陸子犀向他道謝。

  「我呢?我也幫忙了啊!你怎麼不謝我?」林景元指著自己嚷嚷。

  陸子犀還沒回應,市場內就傳來墨痕喊他進去幫忙的聲音,於是索性無視了哀怨的林景元,往裡頭跑去。

  林景元緊追在後:「陸老師、陸老師……欸!你是不是討厭我?」

  「你現在才發現嗎?」

  「咦咦?」




2017年4月23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6)



  「阿玲」那抹邪笑讓陸子犀背脊一冷,不再猶豫,回身一手夾起阿弘、一手拖著田佳佳就往外跑,但老市場內攤販檯位密集,還堆積了不少雜物,跑沒多遠,心神恍惚的田佳佳就被一旁的箱子給絆倒。
  「沒事吧?快起來!」陸子犀急忙扶住她。

  「老師,不要急著走呀!陪阿玲玩嘛!」女孩從容不迫的輕盈走來,腳後跟離地三吋,姿態彷彿跳著芭蕾舞般純真可愛,卻詭異的讓人心裡發毛。
  張開雙手,她緩緩揚起:「看,這裡好多有趣的玩具,你們來試試?」

  隨著她的動作,市場攤販裡的剁刀、鐵鉤、鐮刀、剪子、刨刀……各種銳器鏗鏘作響,然後搖搖晃晃的浮到了半空當中。

  要命!陸子犀頭皮發麻,聽說過鬧鬼、沒聽說過鬧得這麼厲害的,附在阿玲身上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哥哥已經受傷,他一介普通人能怎麼辦才好?
  腦子裡的念頭剛剛閃過,「阿玲」兩手一按,滿天的銳器已經朝他們直撲而來!

  「趴下!」陸子犀轉過身,用自己的身體去掩護阿弘與田佳佳。
  一個是他學生、一個是女同事,沒道理逃避,無須思考,這純粹是反射動作。

  在俯身瞬間,陸子犀沒有留意到他原本掛在胸前的香火袋悄悄斷開,滑了出去。

  那端靜靜跪坐在地的鳳隱此刻鬆開了一隻手,抬起的雙眼目光一凝,指併劍訣,虛空劃出!
  「祐、蔭!」他朗聲到:「大黑,保護他們!」

  紅色的香火袋凌空而起,烈烈紅光當中,一顆血珠滲了出來,滴落在陸子犀的影子上,陰影內隨即躍出了一條黑狗,渾身像是抖毛似的一膨,滿空銳器被逼退開來,兵兵乓乓的砸落遍地。
  黑狗隨之四肢落地,站在陸子犀他們身前,威風凜然的揚起頭。

  「呀!」女孩像是不可置信的尖叫了聲,細嫩小手抓了抓頭髮,怒不可遏的衝著鳳隱大吼:「你居然把靈血給別人!」

  「同樣的模式,我不會再讓你得手第二次。」劍指仍騰在半空未落,鳳隱輕聲說到,另一手卻依然緊緊握著腰上插著的細棍。

  「可恨、可恨啊!」比起有沒有傷害到他人,附在女孩身上的東西似乎更在意鳳隱的動向,氣沖沖的一揮手,那些掉落的銳器重新浮上空中。
  「與其給別人,你不如給我!」女孩扭曲著臉,咬牙切齒的嘶吼,一步一步走向鳳隱。

  危險步步逼近,鳳隱這時候卻像是無力般垂下了手,扶著地面撐住自己,虛弱的喘著氣,低聲說到:「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到底是誰?我實在不明白你對我的執著從何而來……」

  高舉著手操縱滿天銳器,回到離他不遠的位置,「阿玲」露出了深惡痛嫉的表情:「我恨你。」

  但鳳隱看不到女孩臉上流露的神情,也看不到正迎頭扎下的諸多銳器,他只是低著頭,猶如喃喃自語的問:「為什麼?」

  千鈞一髮之際,一柄長劍橫入了迎落的銳器與鳳隱之間!墨痕俐落的執劍轉腕,劍花飛旋著將迎面而來的危險一一解除,雙眼卻緊盯住那名看到他出現便小臉一寒的女孩。

  「哼!新的護法嗎?」女孩陰冷的笑。

  墨痕衝出去的同時,林景元偷偷摸摸來到陸子犀他們身邊,小聲的喊了聲:「陸老師。」

  陸子犀有些意外:「你怎麼也來了?」

  「先別問那麼多,快點,我們離開這裡。」林景元幫忙扶起了田佳佳,三個人小心翼翼的快速往市場外移動。

  擊落所有銳器之後,墨痕牢牢護在鳳隱身前戒備著,並未回頭,口中問:「阿隱?」

  「是血陰棺釘。」鳳隱喘息著回應他。

  墨痕眉頭緊鎖,握劍的手微微泛白:「拔出來!」
  血陰棺釘沾染的腐穢惡氣會克制住鳳隱身上的血脈,讓他無法以血施法、也無法連結冥道,但只要拔出來便能很快恢復。

  如果能拔出來就好了。鳳隱苦笑:「現在不行,太深了。」

  該死,刺到動脈了嗎?
  沒想到情形如此險峻,墨痕深吸一口氣,沉聲問:「你要我怎麼做?」

  「制住那女孩,我要把那東西從她身上驅除。」

  「了解。」壓抑住心中的情緒,墨痕舉起劍,他現在是護法,必須完成護法的職務。

  「呵……大哥哥,來玩呀!」女孩舔了舔上唇,詭異的歪頭笑著。

  「阿痕……」在墨痕身後的鳳隱一邊取出了盲杖,一邊低聲說到:「無論成功與否,請你以自己的生命安全為優先考量。」

  「什麼?」墨痕心中一震,若不是敵人在前,他真想回頭去揪起鳳隱問個明白。
  這一點也不像是鳳隱會說出口的話,怎麼回事?他在想什麼?
  他們墨胎氏所受到的訓練與教誨,從來都是以拯救他人為優先,然而服從守道人的指示也是他身為護法的第一要務,他卻從來也沒想過兩者會有衝突的一天……
  阿隱,你是怎麼回事?

  「請你答應我,否則我現在就拔了棺釘自己上。」鳳隱彷彿帶了幾分笑意的聲音又傳來。

  墨痕簡直要被氣得吐血:「你少威脅我!」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玩笑還是當真,回頭再跟他算帳!
  不過讓他這麼一糊弄,墨痕的心思反倒沉定下來。總之別想這麼多,拯救他人、服從指示,兩點都達成不就行了!他對自己的本事有自信。

  耳邊傳來金屬交擊聲,可知戰鬥已經展開,鳳隱依靠手中盲杖支撐著坐穩,雖然還能輕鬆說笑,實際上他的臉色早就蒼白一片,冷汗淋漓,即使棺釘沒有拔出來,鮮血卻還是在不停滲流而出。
  倒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他自己很清楚這點。
  不著痕跡的悄然轉開盲杖中的暗格,鳳隱將其中的東西握入掌心,憑藉著聽覺捕捉墨痕那邊的動向,靜待時機。

  空中那些七零八落的襲擊對墨痕來說不若兒戲,幾斤重的長劍在他手裡猶如飛燕般輕盈靈巧,女孩一次又一次的揮舞著雙手操控銳器迎擊,卻根本徒勞無功,只有不停向後退去。

  「乖乖束手就擒吧!」再次突破障礙後,長劍翻轉反手一收,逼近距離,墨痕五指成爪向女孩直撲而去!

  「哼……」女孩竟是露出獰笑,高舉雙手,腳下一旋,側身向前後分別探出:「遊戲當然要大家一起玩啊!」

  墨痕出手一頓,猛然驚覺那些再度飛上高空的銳器,居然是分成了兩股各自朝著正退出市場的陸子犀等人以及鳳隱襲去!
  「阿隱!」他連忙揚聲示警。
  陸子犀那裡有大黑保著,但是鳳隱呢?

  「不用擔心我!」鳳隱立刻推開了掌心裡的東西,塑膠離心管內,靈血宛如有生命一般騰空飛出,順著他的指尖刻下符紋。
  身上的血雖然被制,但事先儲存下來的血卻還能作用,他早就對這種處境有所準備,符紋轉瞬間便在周身形成了一層防護圈。

  得知鳳隱還有後手,墨痕鬆了口氣,卻沒想到眼前的那個女孩趁著他分神之際,忽然抓起了一把剔骨刀,親自欺上前來!

  「嘻嘻嘻!你也來斷隻手試試看怎麼樣?」

  反手在後的劍身向前一橫架,堅韌劍脊錚然擋下了劈過來的剔骨刀,劍後,墨痕瞪圓了眼,瞳孔一縮,表情冷冽得恐怖。
  「你剛剛……說什麼?」

  墨茉身死之前,正是斷了一臂!







2017年4月16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5)



  讓墨痕哭笑不得的是,林老先生他們似乎完全不知道關於冥道或是守道人的一切,雖說此地不只有林老先生這名乩童,但這個小地方的傳承非常單純,就是師帶徒,甚至也沒有多少文本記載,只有近代為了讓年輕人多了解傳統文化,所以保存了一點口述和影像資料而已。
  必須讓他們信任自己和鳳隱,卻在初步認知上就溝通不良,墨痕搜腸刮肚的,還用手機調閱了墨杏他們搞的資料庫,才終於想起一種說法。

  「那你們聽說過持燈人嗎?或者有類似的傳說?」

  林老先生滿臉茫然的呆怔許久,才忽然一拍大腿,「嗨呀!」一聲大喝,還嚇到了旁邊幫忙想著的林景元和阿榮。
  「紅燈少女、紅燈少女!」林老先生此刻滿面紅光,興沖沖的嚷嚷,然後馬上說起了藏存在他記憶裡的故事:「日本時代的時候,有一次日本人不知安怎要來拆咱王爺公的廟,那時候非常緊急,半瞑仔突然來消息……」

  這個地方連同附近幾個庄,合稱為廈港鎮,據說在清初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從前人口沒這麼多、區塊也沒劃分得這麼清楚,大夥只知道河岸邊圍繞著這間王爺廟的聚落就叫廈港,可見得王爺廟在當地人心中的地位之重。
  紅燈少女的傳說是林老先生從父輩那邊聽來的,不清楚確切的發生時間;那時日本人實施宵禁,得知神明有難,當地人想偷偷去搶救神像卻也十分險峻困難,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間莫名來了場大霧,烏雲遮蔽月光,伸手不見五指,人們認為是神明顯靈,便趁著暗夜濃霧悄悄溜了出來。

  「但是啊!整片霧濛濛黑漆漆,雖然日本人看無咱、咱也看無路啊!」

  徬徨間,一名從未見過的少女手提紅燈籠出現,在黑暗中引領著眾人前行,早一步來到廟宇,及時搶救到神像、香爐以及重要的法器等等。
  說也奇怪,那一盞紅燈在黑暗中是那樣的醒目,但眾人沿路上竟然完全沒有遇到任何日本人,也不清楚自己走在庄頭的哪條路上;而少女指引著他們順利返回後,什麼話也沒說,微微一笑便轉身驀然消失於暗夜之中。

  後來老廟還是被拆了,但重要的傳承都有保住,被虔誠的居民分別藏在家中,等到戰後不久,廟宇很快又在眾人齊心協力下重建了起來,延續至今。

  「伯公,你之前怎麼都沒講過?」在一旁聽得入神的林景元不由得問到。

  林老先生笑呵呵的說:「你伯公我的故事太多啦!若沒他提起,我也沒想起來啊!」

  聽伯公這麼說,林景元才轉過頭,訝異的問:「所以這故事跟你有關係?」

  當然有關了。墨痕心道。
  那名提著紅燈籠的引路少女,就是鳳隱的前任……祖奶奶鳳儀啊!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人既沒遇見日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走在哪條路上,是因為前任帶領他們所走的路,其實就是冥道。

  斟酌一下詞語,墨痕說:「是的,那位提燈女子,便是前任的守道人,也是我們一族所侍奉的對象。」

  這也太酷了。林景元內心激動不已,連忙追問:「那陸老師也跟你們一樣嗎?」

  「呃、不,他不是。」墨痕苦笑,當初在魁星醫院時,鳳隱把這名警員的記憶模糊掩飾掉果然是正確的決定,還是不要再給陸子犀帶來麻煩的好。
  「雖然稍微有一點點血緣關係,但子犀只是個普通人,這次也是剛好捲入事件中,他平常跟我們沒有太大交集。」

  「這樣啊……」林景元明顯表現出失望。

  林老先生摸著下巴,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王爺公會指點說陸老師是解決這件事情的關鍵。」

  「老先生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有您協助的話,這件事應該很快就能平……」含笑說著,墨痕的話才到中途卻戛然而止,緊接著竟然臉色大變,撫著耳針猛地站了起來。

  「安怎了?」見他神色不對,林老先生急問。

  沒有回應,墨痕倉促的轉向林景元問:「你說女孩們玩椅仔姑的地方在哪?」

  「市場裡,就在附近。」林景元隨手一指。

  墨痕握住他的手臂,臉色急切:「快帶我去!」

  「好,跟我來!」雖然年輕,林景元總歸是個警察,了解到事情可能非常緊急,沒多耽擱,立刻起身帶著墨痕往外奔去。

  林老先生與阿榮也跟到了廟門前,但雨仍在下著,阿榮勸止了老先生:「林先生別淋雨,我去幫你看看。」

  老先生憂慮不安的望著那兩人奔離的背影,拉著阿榮進來說:「不知是出什麼變化,快點!你帶一些王爺公的三寶去,說不定用得上。」

  裝了幾大把的白米黑豆粗鹽,阿榮又安撫了老人兩句,才頂著細雨隨後追去。

  此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這座小鎮雖然沒像北部天黑得那麼快,但今天下午陰雨綿綿,也讓年久老舊的市場內更加視線昏暗不明,這裡只有早市會聚集人潮,其它時間都是空蕩冷清的。
  忽然之間,原本就陰暗的空間倏然一黑,彷彿濃厚的黑霧無端籠罩了這個地方,但黑霧來得快、去得也快,隨著幾聲錯落不同的驚呼,便立即消散在空間之中。

  陸子犀懷裡抱著阿弘與田佳佳從黑霧中出現,在無人的老市場中跌坐成一團,沒有空去環顧周圍,他心急如焚的回頭一躍而起:「哥!」

  在他們三人不遠之處,鳳隱甫一現身便站立不穩、跪坐在地,雙手按著的腰間,赫然就插著那隻黑色細棍,衣服上已經擴散出了大片血跡。
  見他傷勢不輕,陸子犀正想衝過去,才踏出兩步,卻被鳳隱聞聲制止,抬起頭來向他喊道:「別過來,快帶他們離開這裡!」

  「可是……」陸子犀遲疑。
  回想起方才在冥道內,「阿玲」突然發難的剎那,陸子犀原本試圖伸手扶住鳳隱,卻被他一把推開,也是同樣說了句:「退後!我送你們出去!」然後立刻高舉長燈、另一手在空中劃下符紋,陸子犀便感受到一股力量湧了過來,將他們推出了那個空間。

  危難臨頭,你卻選擇不顧自身安危先救別人?
  雖然冷靜過人,理智知道自己留下可能是累贅,但看到這種情況,陸子犀怎麼有辦法轉頭一走了之?

  「嘻嘻嘻……」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中,條紋洋裝的「阿玲」與他們同樣穿過了黑霧,落在鳳隱身旁,腳步悠然的轉了半圈,拍了拍手,狀似天真的笑著:「你真好呢!還是像那時候一樣,第一件事就先救人。」

  「離開那個女孩身上。」鳳隱的臉上已經沒了平日的微笑,卻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才不要!你會放狗狗咬我。」女孩在他身邊蹲下來,兩隻小手托著臉蛋,笑瞇瞇的說。

  「再給你一次機會,離開那女孩身上,別以為我這樣就無法制你。」鳳隱看都沒看女孩一眼,依舊沉靜的說,事實上,他現在也是什麼都看不見。

  「哇!好怕怕喲!」女孩佯裝畏懼的跳起來後退半步,可是臉上仍是嘻笑著:「對了,你的護法換新的了嗎?是大姊姊、還是大哥哥?嗯?該不會還空缺著吧?」
  一邊挑釁,她一邊期待的彎下身去看鳳隱的神色,然後明顯露出了失望的模樣。

  鳳隱面無表情,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變化。

  「啊啊……無聊。」女孩喪氣的抹了抹臉,然後頭一轉,看著陸子犀等三人,泛出了邪劣的笑容:「那我們來玩玩吧?」




2017年4月9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4)




  阿榮和林景元差不多年紀,兩個人還曾經是同學,因為命格太硬,出生不久就給王爺公做契子,也就是當義子的意思,長大以後也時常在廟裡幫忙;這次林老先生會叫他出來接應,想當然也是看上他的命格重又是神明契子的身分。
  聽說林景元撞上了很不好的東西,他急急忙忙跨上相對於自己壯碩身形顯得特別迷你的小綿羊機車,冒著雨趕到了小學附近的西營將軍廟,遠遠卻看到有一名青年正站在小廟邊。

  不會是林景元,他沒那麼高,那人也不是穿著警察制服。

  撐著便利商店的百元雨傘,青年彎下腰伸出手去,併作劍指的指尖正貼在抱腿蹲坐在小廟邊的林景元額頭上。

  阿榮匆匆停車,快步上前大喝了一聲:「欸!衝啥?」

  聽到呼喝,那名青年神色自若的收手,直起身:「這是你朋友?」

  第一眼看到青年的臉,阿榮有點發愣,還以為自己是遇到哪個偶像演員了,但想想好像又沒見過這副面容……也不能怪他看一個男的看到呆,眼前這名青年實在太俊逸了,簡直像哪裡來的大明星。
  「你是誰?不是我們這裡的人吧?」他有些防備的問,靠過去瞧了眼林景元。搞什麼!這小子居然睡到都流口水了?

  青年爽朗的一笑,往停在小學門口的轎車指去,說:「我來找朋友的,剛好看到有個警察在這裡,想說他是不是怎麼了,過來關心一下。」

  眼見青年的態度很自然,阿榮心想原來是自己誤會了,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安捏歹勢噢!我沒惡意啦!」

  阿榮嗓門大,講幾句話就把林景元從沉睡中驚醒了,見到有人圍著自己,還滿臉茫然的左右張望。
  「呃……嗯?阿榮?」

  「林先生叫我來接你啦!上車。」阿榮一把將他拉起,隨手拍打幾下,像是要拂去水漬、又像是要拍掉塵土髒汙。

  「噢、噢……」被這麼上下一拍拂倒是清醒了些,林景元傻呼呼的搔頭,跟著阿榮後面準備上機車,背上兩個大男人,那台小綿羊顯得更加嬌小了。

  「請等一下!」青年這時卻追了過來。

  阿榮疑惑的回頭:「還有什麼事情?」

  「因為我朋友的電話打不通,所以想跟你們打聽一下。」撐傘青年陽光親切的笑容讓人難以拒絕,問到:「你們認識一個叫陸子犀的小學老師嗎?」

  「你是來找陸老師的?」
  林景元與阿榮同時錯愕,面面相覷。

  青年像是有些驚喜:「你們認識?太好啦!」

  「這個……」林景元為難的乾笑兩聲,不知所措的看向阿榮。

  阿榮想了想,只好說:「那個、我們也正在找他,不然你跟我們作伙來吧?」

  「好啊!」青年居然沒有多問,一口便答應了。

  這麼坦蕩蕩的態度、連好奇心都沒有,說起來也挺異常的,但是事情一下來得太亂太突然,林景元他們兩人實在沒了主意,只好就這樣領著那名青年回到王爺廟。

  果然看到他們倆還帶個陌生的大活人回來,林老先生也是奇怪。
  「這位是?」

  「說是陸老師的朋友,伯公,你看……」林景元存了點心眼,沒有一下說出撞鬼的事來。

  林老先生看著笑吟吟的青年,想了想,在林景元耳邊輕聲道:「沒要緊,你跟他說實話,查看他安怎反應。」

  「啊?照實講噢?」
  林景元不安的搓了搓手,好半晌才開口:「欸……那個,剛剛我是還跟陸老師一起在學校,不過一轉頭他就不見了,好、好像是……」看著眼前的陌生人,他實在說不出下半句,自己還穿著警察制服啊!

  「是不是就好像……」沒想到,青年反而十分淡定的替他接下去:「被鬼抓了?」

  「你、你怎麼知道?」林景元倒抽一口氣。

  「果然如此。」青年自言自語似的點了點頭,面向林老先生彬彬有禮的說:「不好意思,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墨痕,是來調查一些事情的。」

  「你要查什麼?」林老先生握在椅子扶把上的手緊了緊,強自鎮定,他隱約能感受到,面前這人身上有股說不出的力量,很類似他在神明駕臨時所感應到的那種。

  「你們這裡之前還失蹤了一個女孩吧?事情始末可以跟我說一下嗎?」墨痕說著,像是單純的習慣動作般,抬手輕撫過耳垂上的深黑色耳釘。

  而在與耳釘同樣深黑的冥道之內,鳳隱舉著長燈,牽著一名小女孩,緩緩走近陸子犀三人。
  「是六子嗎?」

  陸子犀知道在這裡鳳隱是看得見的,他也同時憶起,哥哥並沒有真正見過自己的模樣,忙上前主動說:「對,是我。在這裡不好叫名字嗎?」

  他的反應迅速,讓鳳隱微微一笑:「是的,沒有因果,最好不要。」

  出現可見的光芒讓田佳佳心安許多,看陸子犀和此人熟識的模樣,小聲的問:「陸老師,他是……」

  「他是陸老師的後臺啦!」阿弘從旁興奮的插嘴。

  「你也在?」鳳隱認出了聲音,對阿弘笑了笑。

  「對哇!沒想到我又遇到……」阿弘完全不把撞鬼當回事,揮舞雙手,聒噪的想跟鳳隱攀談起來。

  「你惦惦啦!」陸子犀小小敲打了下熊孩子,對田佳佳說:「田老師,你就當是作了場噩夢吧!馬上就沒事了。」

  「作夢?」紅著眼眶,田佳佳仍驚魂未定,喃喃著的時候,忽然發現了躲在持燈少年身後的女孩,忍不住驚叫:「阿玲!」

  「啊?」小女孩被這聲呼喊給嚇得往鳳隱身後縮了縮,不知所措的眨眨眼睛。

  「真的是阿玲!」阿弘探過去向她打招呼:「原來你在這裡,大家都在找你捏!」

  「哥,她這是……?」看阿玲神情不對,似乎不太認得他們,陸子犀有些擔憂。

  「沒事。」鳳隱先拍拍女孩安撫,然後對他們說:「被拉進來時受了點震盪,不怎麼嚴重,送她回去以後,安定下來就會慢慢恢復了。」

  「那就好。」既然哥哥這麼說,那肯定不會有問題,陸子犀放下心。

  把長燈往肩上一靠,鳳隱淡淡的笑道:「好了,跟我說說你們遇上什麼事吧?」

  「事情是這樣,我們學校裡幾個女學生……」陸子犀於是將這兩天所發生的事,從女孩們半夜的遊戲,到阿玲莫名失蹤後庄上的行動,以及自己被拉進來之前所遭遇的怪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田佳佳精神還有點恍惚,她所遇到的部分,許多都是陸子犀和阿弘幫忙拼湊出來的。

  所以這個阿玲是真的了?田佳佳盯著少年身後縮著的女孩,心裡一片茫然。
  她剛剛畢業,懷著作育英才的理想從城市裡的家鄉遠道而來,卻才第一個學期就遭遇上這種事情,現在心裡什麼抱負都喪失殆盡,只想趕快離開這裡,然後逃回自己熟悉而安心的家鄉。
  只不過是來教書的,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呢?陸老師和阿弘都一副冷靜自若的模樣,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了,難道鄉下時常有這種事嗎?這樣她怎麼能待得下去?

  就在她失魂落魄的時候,被她瞧著的那個女孩,忽然間一個激靈,然後腦袋緩緩的垂了下去,燈光照映不到的嘴角兩端微微的揚起……

  陸子犀與鳳隱還在說著話,發現這一幕的只有田佳佳,毛骨悚然的顫慄感讓她忘了呼吸、忘了出聲,直到「阿玲」舉起的小手裡,憑空握出了一根黑色細棍,她才終於放聲尖叫:「啊──!」

  霎時,「阿玲」手裡的東西,狠狠地往身邊的鳳隱刺了下去!






2017年4月2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3)



  「田老師、田老師?」
  冒著雨在校園裡轉了幾圈,左右找不到人,陸子犀與林景元不免有些擔心。
  「打她手機看看。」

  循著手機的音樂聲來到走廊,在旁邊的舊學生椅上找到了田佳佳的提包,一般狀況下,女性怎麼可能把隨身提包任意亂放?職業本能讓林景元立刻緊張了起來,透過無線電向其他同事們聯繫,尋求他們的意見跟協助。

  陸子犀默默的翻了一下提包內的東西,皺起眉頭。確實,就算不拿包也不太可能扔下手機和錢包鑰匙等重要物品跑得不見人影,但在他們從廟口來到這裡的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裡,能出什麼事呢?
  起身向周圍觀察,也不見什麼可疑的跡象……嗯?那個是?
  走到洗手台旁的水溝邊,一顆籃球卡在細窄的水溝上頭,陸子犀拿起來一看,籃球下方的水溝泥面是濕潤的,可見是下雨之後才卡在這的。
  翻轉藍球,他訝異的發現了奇異筆寫上的歪扭姓名:「這是阿弘的球!」

  「阿弘?是那個上次跟你一起去魁星醫院的小皮蛋吧?」林景元湊了過來,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盯著他瞧。

  陸子犀這時候也沒閒功夫搭理他了,一時心亂如麻,潘弘這顆球是小學一年級時的體育老師送的,雖然那個老師後來調任它校,不過兩人偶爾還有在網路上聯繫,感情很好,阿弘不可能把球就這樣隨手扔著……難道說,田老師出事的時候,阿弘是跟她在一起的?
  還有田老師找到的阿玲,真的是阿玲嗎?而哥哥那裡發現的女孩又是誰?
  心頭一顫,連忙將籃球隨手放到洗手台上,陸子犀拿起自己的手機回撥,並抬手制止了想要開口詢問的林景元。

  但手機裡傳來的卻是一陣雜音,陸子犀眼神往湊過來的林景元瞥去,隨手推了他一把。
  「無線電干擾了,旁邊點。」

  以為他是要打給那個叫潘弘的學生,林景元無奈的聳聳肩,退開幾步遠,轉身沿著走廊往教室的窗子裡探頭張望,希望能發現無故失蹤的田佳佳或阿玲。

  叩、叩、叩!

  只不過才走了三、五步,身後就突然傳來一陣敲水桶的聲音。
  起初林景元還不覺得怎樣,但再跨出下一步時,警察的敏銳直覺就讓他頓住了動作……陸老師怎麼會這麼安靜?他這通電話也待機太久了吧?
  當然,這點小小的疑慮還不足以讓他馬上回頭,僅是抬眼瞄了下教室窗戶,但玻璃窗倒映出來的,卻明顯沒有陸子犀那高挑的身型,而是一道模糊的小女孩倒影。

  「啊!」
  那女孩出現得太突然,把林景元給嚇了一大跳,急忙回身,洗手台邊竟已空無一人。
  「陸、陸老師!陸老師?」幾秒鐘的時間,人會跑哪去?林景元渾身已經涼了半截,他忍不住高喊了幾聲,沒得到回應,再仔細一想剛剛的情況,簡直不寒而慄,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倉皇逃出了那條走廊。

  在雨中狂奔回機車旁,才想起這是陸子犀的車,他只好徒步往校外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掏出手機,慌慌張張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伯公的號碼撥了出去。
  「伯公、伯公!救人噢!歹誌不好了……」

  林老先生冷靜的聽完他的遭遇,立馬吩咐:「跑回來太遠了,你看到五營將軍就先過去躲一下,香火有帶沒?」

  林景元哭喪著臉:「沒,結在車上。」

  「你這孩子真正是……」林老先生本想說他一頓,但想想不是時候,哼聲:「我叫阿榮去接應你,快去躲好!向五營將軍拜一下,捏些香灰灑在周圍圈起來。」

  依照林老先生的指示,熟悉地形的林景元衝向了距離學校最近的那座小廟,路邊的小廟只有半個人高,新砌的大理石面上還寫著「西營」兩個金漆大字。
  跪在小廟前,他對著裡面的旗子虔誠的合手拜了拜:「五營將軍,我是弟子林景元,今日遇到危險,在這裡祈求祢保護。」然後伸手進去小香爐內捏了把香灰,顫抖著灑在自己身邊,圍成了一圈。

  幸好雨絲雖密,卻沒有很大,香灰只是被淋濕而沒有沖散;圍好了圈,他戰戰兢兢的背靠著小廟抱腿而坐,但才剛剛坐好,卻又差點心驚肉跳的蹦起。
  大馬路對面的野林投樹下,那道模糊的小女孩身影直挺挺的出現在那裡,彷彿正在冷冷盯著他。
  雖然女孩看似無法接近,林景元仍然一動也不敢動,抱緊了腿,雙手合十,嘴裡不停喃喃唸著:「王爺公保庇、王爺公保庇……」

  或許是認為無法突破神明的護佑,林投樹下的女孩身影不久便消失在雨幕之中,林景元緊繃到極點的精神一鬆,莫名的就迷迷糊糊靠著小廟昏睡了過去。

  而此時此刻的陸子犀,正淡定的走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之中。

  陷入黑暗的那瞬間,他也確實驚慌了一會,但隨即發現了懷中的隱隱紅光,掏出來一瞧,果然是鳳隱留給他的香火袋,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卻照映不到其它地方。
  難道說……這個地方就是哥哥所管轄的「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
  想到這裡是鳳隱的地盤,陸子犀便從惶恐中迅速恢復了冷靜,仔細思索,自己進來之前似乎聽到了三聲敲擊……三聲、三聲……對了,敲水桶的聲音,莫非是「椅仔姑」?如此說來,會不會田老師和阿弘也在這裡?

  把香火袋拉出來掛在上衣外,他小心翼翼的踏出了幾步,感覺腳踩實地後,才緩緩往前走動。
  他還記得鳳隱說過,因為一般人都是「陽眼」,所以看不到冥道裡的一切,就像鳳隱的「陰眼」看不到陽世的事物一樣。他感受著踩在腳下的地面,確實如此,與其說眼前是一片黑暗,不如說是完全看不到東西,只是被曾經有視覺的腦袋認知為是黑暗了。

  這就是哥哥平常在陽世間生活的感覺嗎?
  陸子犀閉上眼睛,吁了口長氣,反正看不見、不如這樣還比較舒坦,不然久了實在有點難受,好像會幻視出什麼東西似的。

  如果能找到阿弘跟田老師就好了……
  才剛剛這麼想著,不遠處就傳來陣陣低微的哭泣,陸子犀靜心傾聽,是女性,很像田佳佳的聲音,判斷了一下方向,他閉著眼睛就往聲音的來源走去,沒幾步,又聽到另一個聲音。

  「田老師你不要怕啦!我、我有後臺的!」
  明明就抖著聲音卻還是強裝鎮定的,顯然是阿弘那個熊孩子。

  「田老師?阿弘?」

  「誰?」似乎被驚嚇到一般,但回應的聲線讓陸子犀更加確認是田佳佳。

  「陸老師!」阿弘立刻認出了他的聲音,興奮的大叫起來:「陸老師我們在這裡!」

  陸子犀循聲而去,沒多久就有什麼東西碰撞到他的肚子,還抓了兩把,他在心理翻了翻白眼,說:「咳、阿弘,不要捏我肚子。」

  「陸老師,真的是你!」熊孩子欣喜若狂的撲上來,更加緊抓不放,嘴裡喊叫個不停:「這裡是哪裡?好黑啊!我們是不是又撞鬼了?」

  陸子犀實在很無奈:「什麼『又』啊?你先閉嘴,田老師呢?」

  「在……這裡!」阿弘放開了他,似乎盲目的揮舞雙手,然後找到就在身邊的田老師:「田老師你不要哭了,我的後臺來啦!」

  「胡說八道些什麼……」陸子犀簡直哭笑不得。這孩子到底擅自把「有後臺」理解成什麼了?
  「田老師,你怎麼樣?還好嗎?」撇去那個粗神經的熊孩子,他向年輕女老師關切的問。

  「你、你真的是陸老師嗎?」田佳佳疑懼的問,她實在是被嚇壞了。

  「真的啦!」陸子犀嘆口氣。但如果田佳佳想要求證,這該怎麼證明呢?不想對方糾結在這件事上,他緊接著問下去:「是不是你遇到的阿玲有問題?」

  「嗚……」結果田佳佳一聽,居然又哇地哭了出來,邊啼哭邊抽咽著說:「我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覺得那是阿玲?根本沒看見她的臉……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這裡又是哪裡?」

  陸子犀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只好分析著說:「我猜那是被學生請出來的東西吧?假裝成阿玲的樣子,然後把我們給弄到這裡來……」
  話說至此,陸子犀腦海裡突然疑竇叢生。太奇怪了,那個東西為什麼要把他們弄進來冥道裡?「她」想幹什麼?對了,墨痕不是說哥哥也在冥道裡遇見阿玲嗎?所以他們現在同時都在冥道裡?
  他莫名有股很不安的預感。

  在他們身旁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一盞明燈乍現,悠悠近前。
  「嗯……六子?」

  陸子犀一愣,睜開眼往燈火來源望過去。
  呃?為什麼喊他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