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6日 星期日

《冥冥》八、椅仔姑(15)



  讓墨痕哭笑不得的是,林老先生他們似乎完全不知道關於冥道或是守道人的一切,雖說此地不只有林老先生這名乩童,但這個小地方的傳承非常單純,就是師帶徒,甚至也沒有多少文本記載,只有近代為了讓年輕人多了解傳統文化,所以保存了一點口述和影像資料而已。
  必須讓他們信任自己和鳳隱,卻在初步認知上就溝通不良,墨痕搜腸刮肚的,還用手機調閱了墨杏他們搞的資料庫,才終於想起一種說法。

  「那你們聽說過持燈人嗎?或者有類似的傳說?」

  林老先生滿臉茫然的呆怔許久,才忽然一拍大腿,「嗨呀!」一聲大喝,還嚇到了旁邊幫忙想著的林景元和阿榮。
  「紅燈少女、紅燈少女!」林老先生此刻滿面紅光,興沖沖的嚷嚷,然後馬上說起了藏存在他記憶裡的故事:「日本時代的時候,有一次日本人不知安怎要來拆咱王爺公的廟,那時候非常緊急,半瞑仔突然來消息……」

  這個地方連同附近幾個庄,合稱為廈港鎮,據說在清初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從前人口沒這麼多、區塊也沒劃分得這麼清楚,大夥只知道河岸邊圍繞著這間王爺廟的聚落就叫廈港,可見得王爺廟在當地人心中的地位之重。
  紅燈少女的傳說是林老先生從父輩那邊聽來的,不清楚確切的發生時間;那時日本人實施宵禁,得知神明有難,當地人想偷偷去搶救神像卻也十分險峻困難,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間莫名來了場大霧,烏雲遮蔽月光,伸手不見五指,人們認為是神明顯靈,便趁著暗夜濃霧悄悄溜了出來。

  「但是啊!整片霧濛濛黑漆漆,雖然日本人看無咱、咱也看無路啊!」

  徬徨間,一名從未見過的少女手提紅燈籠出現,在黑暗中引領著眾人前行,早一步來到廟宇,及時搶救到神像、香爐以及重要的法器等等。
  說也奇怪,那一盞紅燈在黑暗中是那樣的醒目,但眾人沿路上竟然完全沒有遇到任何日本人,也不清楚自己走在庄頭的哪條路上;而少女指引著他們順利返回後,什麼話也沒說,微微一笑便轉身驀然消失於暗夜之中。

  後來老廟還是被拆了,但重要的傳承都有保住,被虔誠的居民分別藏在家中,等到戰後不久,廟宇很快又在眾人齊心協力下重建了起來,延續至今。

  「伯公,你之前怎麼都沒講過?」在一旁聽得入神的林景元不由得問到。

  林老先生笑呵呵的說:「你伯公我的故事太多啦!若沒他提起,我也沒想起來啊!」

  聽伯公這麼說,林景元才轉過頭,訝異的問:「所以這故事跟你有關係?」

  當然有關了。墨痕心道。
  那名提著紅燈籠的引路少女,就是鳳隱的前任……祖奶奶鳳儀啊!
  這也是為什麼那些人既沒遇見日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走在哪條路上,是因為前任帶領他們所走的路,其實就是冥道。

  斟酌一下詞語,墨痕說:「是的,那位提燈女子,便是前任的守道人,也是我們一族所侍奉的對象。」

  這也太酷了。林景元內心激動不已,連忙追問:「那陸老師也跟你們一樣嗎?」

  「呃、不,他不是。」墨痕苦笑,當初在魁星醫院時,鳳隱把這名警員的記憶模糊掩飾掉果然是正確的決定,還是不要再給陸子犀帶來麻煩的好。
  「雖然稍微有一點點血緣關係,但子犀只是個普通人,這次也是剛好捲入事件中,他平常跟我們沒有太大交集。」

  「這樣啊……」林景元明顯表現出失望。

  林老先生摸著下巴,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王爺公會指點說陸老師是解決這件事情的關鍵。」

  「老先生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有您協助的話,這件事應該很快就能平……」含笑說著,墨痕的話才到中途卻戛然而止,緊接著竟然臉色大變,撫著耳針猛地站了起來。

  「安怎了?」見他神色不對,林老先生急問。

  沒有回應,墨痕倉促的轉向林景元問:「你說女孩們玩椅仔姑的地方在哪?」

  「市場裡,就在附近。」林景元隨手一指。

  墨痕握住他的手臂,臉色急切:「快帶我去!」

  「好,跟我來!」雖然年輕,林景元總歸是個警察,了解到事情可能非常緊急,沒多耽擱,立刻起身帶著墨痕往外奔去。

  林老先生與阿榮也跟到了廟門前,但雨仍在下著,阿榮勸止了老先生:「林先生別淋雨,我去幫你看看。」

  老先生憂慮不安的望著那兩人奔離的背影,拉著阿榮進來說:「不知是出什麼變化,快點!你帶一些王爺公的三寶去,說不定用得上。」

  裝了幾大把的白米黑豆粗鹽,阿榮又安撫了老人兩句,才頂著細雨隨後追去。

  此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這座小鎮雖然沒像北部天黑得那麼快,但今天下午陰雨綿綿,也讓年久老舊的市場內更加視線昏暗不明,這裡只有早市會聚集人潮,其它時間都是空蕩冷清的。
  忽然之間,原本就陰暗的空間倏然一黑,彷彿濃厚的黑霧無端籠罩了這個地方,但黑霧來得快、去得也快,隨著幾聲錯落不同的驚呼,便立即消散在空間之中。

  陸子犀懷裡抱著阿弘與田佳佳從黑霧中出現,在無人的老市場中跌坐成一團,沒有空去環顧周圍,他心急如焚的回頭一躍而起:「哥!」

  在他們三人不遠之處,鳳隱甫一現身便站立不穩、跪坐在地,雙手按著的腰間,赫然就插著那隻黑色細棍,衣服上已經擴散出了大片血跡。
  見他傷勢不輕,陸子犀正想衝過去,才踏出兩步,卻被鳳隱聞聲制止,抬起頭來向他喊道:「別過來,快帶他們離開這裡!」

  「可是……」陸子犀遲疑。
  回想起方才在冥道內,「阿玲」突然發難的剎那,陸子犀原本試圖伸手扶住鳳隱,卻被他一把推開,也是同樣說了句:「退後!我送你們出去!」然後立刻高舉長燈、另一手在空中劃下符紋,陸子犀便感受到一股力量湧了過來,將他們推出了那個空間。

  危難臨頭,你卻選擇不顧自身安危先救別人?
  雖然冷靜過人,理智知道自己留下可能是累贅,但看到這種情況,陸子犀怎麼有辦法轉頭一走了之?

  「嘻嘻嘻……」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中,條紋洋裝的「阿玲」與他們同樣穿過了黑霧,落在鳳隱身旁,腳步悠然的轉了半圈,拍了拍手,狀似天真的笑著:「你真好呢!還是像那時候一樣,第一件事就先救人。」

  「離開那個女孩身上。」鳳隱的臉上已經沒了平日的微笑,卻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才不要!你會放狗狗咬我。」女孩在他身邊蹲下來,兩隻小手托著臉蛋,笑瞇瞇的說。

  「再給你一次機會,離開那女孩身上,別以為我這樣就無法制你。」鳳隱看都沒看女孩一眼,依舊沉靜的說,事實上,他現在也是什麼都看不見。

  「哇!好怕怕喲!」女孩佯裝畏懼的跳起來後退半步,可是臉上仍是嘻笑著:「對了,你的護法換新的了嗎?是大姊姊、還是大哥哥?嗯?該不會還空缺著吧?」
  一邊挑釁,她一邊期待的彎下身去看鳳隱的神色,然後明顯露出了失望的模樣。

  鳳隱面無表情,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變化。

  「啊啊……無聊。」女孩喪氣的抹了抹臉,然後頭一轉,看著陸子犀等三人,泛出了邪劣的笑容:「那我們來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