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2日 星期四

《清明的孩子們》〈四、森林的主人〉04.~06.

04.


  呃……我是誰我在哪裡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昏昏沉沉的在搖晃不止當中甦醒,法貝爾滿腦子又成了泥糊,眼前一片天旋地轉,他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慢慢緩過神來,分辨出眼前的景物。
  這裡……似乎是一輛馬車內。
  然後,他又被綁起來了!

  「你這混蛋,到底想怎樣?」發現掙脫不了被綑在背後的雙手,法貝爾抬頭怒視著坐在對面含笑看他的孤芳,簡直滿肚子悶氣。
  先前同意在合約上簽字後,孤芳果然依約將他鬆綁,還親切的與他共用了一頓豐盛宵夜,再來……再來自己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你在餐點裡下藥了吧?」讓法貝爾更惱怒的是,餐點明明都是自己取用的,還特地注意了別拿對方沒吃的東西,到底孤芳是如何藥倒他的?
  白髮靛眸的俊美青年坦然笑著承認:「下了。」
  「到底怎麼做到的?我還刻意留心了!你難道連自己要吃的東西也一併下藥?」法貝爾存疑的問,身為醫藥專家,他實在太在意自己居然被下藥卻渾然不覺這回事了!
  「對呀!」孤芳笑瞇瞇的湊到他面前,手指自己的漂亮臉龐,反問他:「看看這張臉,想想我的年紀,你覺得我會輕易被藥倒嗎?」

  「……」法貝爾無言以對,是自己被人類的思維給局限了,忘了眼前這看似容貌年輕俊秀的男人其實早有近百歲高齡……他根本不可能是人類之身,但他到底會是什麼?沒有灰膚肯定不是地精族,那麼是哪一脈妖族或水靈族嗎?不對……
  「就算你不是人類,也不可能完全對藥物免疫。」他皺起眉頭質疑道。
  「這你就錯了,我是人類。」孤芳隨口回答他,然後輕敲車廂,對外面駕車的人問:「甩開了嗎?」
  「暫時。」低沉肅穆的嗓音,是屬於那名叫做陌流的高大男子。
  「甩開什麼?我們這是要去哪?」法貝爾困惑的試圖撐起身向微微亮的車窗外探看,但還沒伸出半顆頭就被孤芳給一腳掃倒,然後兩條大長腿往他身上一壓,讓他忍不住痛呼:「你幹嘛?」
  「安靜躺好當我的腳墊,不然就把你掛到車尾去犁地。」孤芳單手支頭冷眼看著他,警告意味濃厚。
  心忖這傢伙喜怒無常,還真可能說到做到,受制於人的法貝爾只好乖乖閉嘴,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憤慨。
  似乎對他的識相很滿意,孤芳又恢復了微笑向他解釋:「感謝我吧,現在是要送你去芝森的路上。」
  「不勞駕,我自己去就行了。」法貝爾小聲埋怨。
  孤芳冷冷一笑:「沒有我,你連芝森外的妖藤都過不去。」

  確實,每次他試圖進入芝森一探,總是被最外圍的妖化植物所困、不得其門而入,甚至還曾聽說有人險些喪命於那些植物下,這也是芥之鄉總是視芝森為禁區之一的主要原因。
  「你有辦法通過妖藤?」法貝爾不禁好奇。
  「不是說了嗎?森林有主,主人認得我當然會讓我過去。」
  「又打迷糊仗……」這什麼莫名其妙的渾話,法貝爾放棄了追究,越追問好像只會覺得疑問越多,要是又講了什麼不該講的,自己還得再挨皮肉之苦,不如識相點安靜的一路躺到目的地。




05.


  芝森位在芥之鄉的最北端,從新都出發起碼要兩到三天的時間,但法貝爾卻覺得他醒來不足半日就到了,這也太懸疑了,自己被藥倒後究竟昏睡多久?
  雖然無法看到馬車外的景色,但法貝爾還是能從周圍環境的聲響大約判斷出自己的所在。
  駛出用來抵禦猛獸與野匪的城牆後,還要穿過一半是墓場一半是黑市的無名野村,最後才會抵達幾乎無路可及的森林外圍。

  馬車停止後,只見孤芳熟練的披上一件過大的斗篷遮掩全身,然後自顧自的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欸、我呢?」努力撐起身,才剛開口,法貝爾就驚恐的看著同樣身披斗篷的高大男子彎腰鑽進來,用布巾塞住他的嘴,然後一塊麻布將他隨便一裹就扛上肩。
  「嗚嗚……!」為什麼又是這種待遇?被扛下車的法貝爾表示抗議。
  「放老實點,否則就在旁邊墓場挖個坑把你埋了。」披著斗篷往高大男子身邊一站就顯得纖瘦幾分的孤芳,說起話來卻依然嚇得法貝爾心驚膽顫。

  走出停放馬車的空屋,黑市裡往來的人大多都是這般打扮,所以他們一行並沒有引起注目,甚至就連陌流扛在肩膀上的人形包裹似乎也沒人在意。
  法貝爾曾經因為試圖進入芝森而來過這裡幾次,卻仍不由自主對黑市感到戒慎恐懼,傳聞這裡無論什麼都能交易、是芥之鄉三大勢力都無法管轄的地帶,但看走在前方的孤芳如此熟練地遊走於狹窄迂迴的巷弄間,就讓他不禁對傳聞懷疑了起來。
  確實孤芳正如他自稱的有錢有勢,按理講根本沒有需要親自來到黑市的理由,那麼讓他對這裡熟悉的彷彿自家後院般的原因會是什麼?莫非背後操縱著黑市的其實就是聯合商會藍瓦樓?這似乎不無可能……慘了,他會不會是被扛來滅口的?或者自己其實是交易的籌碼?
  越想越覺得前方等待自己的可能是悲慘黑暗的將來,法貝爾的臉上更加面無血色,深感無助的開始回想起自己還沒完成的研究和理想,往事如跑馬燈般雜沓而至。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法貝爾忽然被扔下地來,駭然抬眼,才發現他們已經離開黑市,進入了森林的邊緣。
  孤芳雙手插腰彎下身瞧了他一眼,笑出聲來:「居然這樣就嚇哭了,你跟我討價還價的膽子都去哪啦?」
  倒坐在樹幹下,渾身冰冷的法貝爾茫然地眨了眨眼,才發現自己眼角的濕潤,被堵著的嘴裡沒好氣的朝他嗚嗚兩聲。
  「陌流,沒人跟來吧?」沒理會他無力的反駁,孤芳直起身來轉頭問到。
  「暫時沒有,但難保不會有眼線。」朝黑市的方向張望片刻,仰鼻在空中嗅聞後,陌流才回答到。
  「那就趕緊的。」孤芳朝法貝爾勾了勾手指,命令他:「站起來,我們走。」
  法貝爾這才發覺自己雙腿上的繩索不知何時已經被解開,於是用臂膀靠著樹幹支撐起身。
  一路的潛行匿蹤、避人耳目,孤芳他們究竟在躲避什麼?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他雖然滿腹疑惑,但是嘴裡的布巾讓他無從發問,只能在背後陌流的推搡下踉蹌的跟上孤芳腳步。

  芝森外圍一直都存在著會食肉傷人的妖化植物,人跡罕至,因此植被相對於周遭顯得異常茂盛,森林的界線相當清晰,即便現在是大白天,只要踏入其中,頭頂的林蔭便撲天蓋地的幾乎如同黑夜般幽暗無光。
  沒多久,那些顏色奇異瑰麗的妖藤便出現在前方,法貝爾吃過這些妖藤的慘虧不只一次了,因此立刻止步不前,卻被陌流硬給提拎了過去。
  「跟緊理事。」這位高大冷漠的執事長首度主動對他開口。
  法貝爾詫異的回頭一望,但當然沒能在那張黝黑的臉上發現什麼。

  揭開斗篷,白髮青年神色自若的挺身佇立在妖藤前,平舉起一隻手伸了過去,姿態優雅地彷彿舞會上的邀約。
  妖藤瞬間急速的纏捲上那隻白皙的手臂,然後在法貝爾驚異的視野中,僅僅接觸不過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那些密密麻麻的藤蔓便有如潮水般快速的退去,甚至退離了原地,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中讓出了一條兩臂寬的通路,展現出被隱藏於其中的原始林相。

  「別發呆,跟上。」收回手,孤芳側過身對錯愕震驚的法貝爾揚起一笑,然後瀟灑的邁入那片禁忌的森林。




06.


  沒有外在的干擾,森林裡一片生機蓬勃,穿越了妖藤群形成的圍牆後,法貝爾幾乎完全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住了,四處左顧右盼,連眼睛都捨不得眨,渾然忘記自己當下的處境。

  「好啦!該道別了。」孤芳拍了兩下掌讓他回過神,滿面笑意:「陌流,東西給他。」
  法貝爾傻楞楞的回頭,身後的陌流便上前一把扯去綁在他嘴上的布巾,然後在他腳邊扔下一枚小牛皮囊。
  大口喘了喘氣,法貝爾一頭霧水的立刻問:「你不是要帶我去見森林的主人?」
  「我只說帶你來芝森。」孤芳的笑容此時更是燦爛的無比可惡:「找到森林主人是你的任務,讓我看看你堅持自己理想的決心毅力吧!」
  話說完,他領著陌流轉身返回妖藤另一端,舉起單手揮了揮:「可別死了啊!不然那紙合約就得作廢了。」

  「喂!」法貝爾趕緊想追上前,卻被在孤芳通過後瞬間重新交纏的妖藤給攔住了退路,焦急的隔著藤牆高喊:「你起碼幫我鬆綁吧!」
  「那點小事你自己解決。」孤芳的聲音遠遠傳來。
  法貝爾瞠目結舌:「小、小事?」
  怎麼會有這種人啊!他是倒多大的楣才落到這般下場?

  走出妖藤的範圍不遠,孤芳與陌流隨即在森林的外圍遇上了三名同樣以斗篷遮掩身形的人,其中為首的一人向前兩步,掀開斗篷。
  「理事先生。」膚色慘白、一頭深棕色長髮結辮的女子微微致禮,表情卻冷淡無波。
  「是蠍月玫衣吧?」孤芳傲然受了她這一禮,輕挑的笑:「不用追了,反正森林你們也進不去,回去轉告燕澤,這小子由我來管。」
  「是。」也不作爭辯,蠍月神官半垂著眼淡淡地回道,並說:「我們在途中還發覺了遊俠公會的人。」
  孤芳隨意擺擺手:「就是群小打小鬧的生意人僱傭的,不用在意,只要知道對手是我,他們就會遣散了。」
  點點頭,蠍月再次行禮:「那我們就此告辭了。」

  目送三名神官退去,跟隨著孤芳的高大男子低聲道:「沒想到神殿這麼好說話。」
  「蠍月這孩子不爭且知進退,所以燕澤才總派她處理這種灰色地帶的事。」孤芳言罷,不屑的一冷笑。
  兩人正要隨後離開,陌流卻回頭看了眼背後的茂密森林。
  「怎麼?別擔心,清春不會讓他在森林裡出事的。」察覺他佇足的孤芳也跟著停步。
  「不,只是覺得你可真青睞他,居然特意費這麼多心思,為他擋下一切,甚至透露關於芝森的事。」轉身回到孤芳身邊的同時,陌流說。
  孤芳輕描淡寫的笑了笑:「年輕人很有潛力,就是欠了點自覺。」
  有理想、有抱負,法貝爾卻不知道才智過人的自己具有動搖整個芥之鄉平衡的危險性,絲毫不懂得掩飾鋒芒,簡直就是捧著巨款招搖過市的活箭靶。
  「我能明白你不得不干涉的原因,」上前替他重新披好斗篷,陌流問到:「但這麼過激的手段,你不怕將來招致他怨恨?」
  「倘若如此,那他也不過爾爾。」任由對方服侍的孤芳不以為意的說到:「到時我們撤手便是,他自然會很快消失在這世間。」
  陌流嚴肅的臉上透出一絲無奈:「我不認為你會看錯人,只是想提醒你這樣太惡趣味了,請收歛。」
  「那還有什麼好玩呢!」藍瓦樓理事放肆大笑。

  於此同時,在妖藤牆內的法貝爾正坐在滿是濕潤草葉的地面上,努力用被綑綁的雙手去解開那個陌流扔下的小皮囊,倒出其中的內容物。
  一柄折疊刀、還有一組打火石。
  「……那個混蛋是真想整死我吧?」垂頭喪氣的跪在這兩件小工具面前,法貝爾簡直欲哭無淚。
  在找到森林的主人之前,他首先還得想辦法活下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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