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30日 星期二

《冥冥》二、天機物化(9)

文/阿洗



  「你怎麼這樣,我都還沒問完呢……」此時鳳隱開口了,無奈的語氣中帶著些許責怪之意。


  聞言,張天機呼吸一滯、眼中閃過震懾,突然醒悟過來。
  「你這狡猾的傢伙!」
  從頭到尾,無論是用話激他以奪槍、或是曝露弱點而被逆轉局勢,這一切都是被鳳隱環環相扣安排好的,就只是為了套他的話!
  要有多深沉的機心才能在短短時間內作出這樣的設局?


  「你要查他背後的人嗎?我已經找到了,就是這間醫院原本的院長,陳魁星。」也不理會張天機的震驚,那名俊逸青年從容不迫的說:「詳細罪證我交到警方手裡了,警方也正在趕來這裡的途中。」


  「原本的院長嗎?怎麼回事?」鳳隱倒沒表示出任何驚訝,就這麼與青年若無旁人的聊了起來。


  「因為『紫河車』。」
  青年握劍的手穩若泰山,同時對鳳隱鉅細靡遺的說明起來:「這些孩子都是這間醫院出生的,當年他們出生時,母體的胎盤都被盜賣給了黑心中藥商,但沒想到服用者卻莫名罹患胎毒,中藥商於是找陳魁星算帳,被逼急了,陳魁星就向他們提出這些孩子身上可能有抗體源這種謬論。」


  「原來如此。」鳳隱微歛一下雙眼,輕柔地說:「你們都把武器收起來吧?」


  他此話一出,青年當真立刻不假思索的撤劍一個翻轉,收到身後,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張天機對鳳隱有所不利。


  「嘖!這次幹白工了。」幕後主使者一揭開,張天機當然也沒了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卻仍忌憚著青年,眼神飄移一陣後,他扣著鳳隱站了起來,面朝著青年向門外緩緩倒退出去。
  鳳隱倒也不反抗,任憑對方挾持著自己以便脫身。


  面對如此景況,青年僅僅一臉不屑的哼了聲:「小人之心。」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而毫無動作,好像連去應付張天機這種威脅都嫌浪費力氣。


  等張天機放開了鳳隱並消失門外後,陸子犀這才總算鬆了口氣,連忙跨出了紅圈外,上前關切:「哥,你沒事吧?不抓住他嗎?」


  「沒事。」鳳隱站在原地抹了抹脖子上的壓痕,淡然的回答他:「抓了也沒用,警察既制不住他、也找不到他的實質罪證,符法玄學一類在法律上站不住腳。」


  「這種角色,回頭轉告給張家自己去清理門戶就是了。」青年語帶輕蔑,然後轉頭換上陽光燦爛的笑臉,對阿弘說:「小朋友,看呆啦?要你妹妹醒來的話就把她放著,你人出來,這位哥哥要施法術了。」


  事實證明人帥賣笑對正值半大不小年齡的男孩來說並沒有效果,抱著妹妹看得一愣一愣,這時才回過神來的阿弘,露出了像在看白癡的表情瞪青年一眼,撇頭過去徵求他老師的意見:「陸老師……」


  「哥?」雖然對青年有點失禮,但陸子犀還是先問了鳳隱的意思。


  鳳隱瞭然的一笑,舉起手平放在半空:「阿弘,你過來幫忙我好嗎?」


  「好。」絲毫不給青年面子,阿弘聽話的過去牽住鳳隱的手,依照他的說明引領著他在每個躺著的孩子額頭上點了血印。


  尷尬站在一旁的俊逸青年環抱起手臂,苦笑的小聲唸了句:「切!小鬼頭就是麻煩。」


  「抱歉,請問您是?」陸子犀乾脆就趁此時詢問了對方的身分。


  「阿隱的弟弟吧?你好,我是墨痕,接下來會負責協助阿隱的人。」對方倒是很清楚他是誰,笑容滿面的伸出手示好。


  「你好。」禮貌的與他一握手,陸子犀這才發現青年手中的長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或許又是什麼玄妙的方式收起來了,不過倒也是,扛著那把劍四處走怎麼說都太詭異招搖。
  而這名青年的姓名,讓陸子犀回憶起以前曾經聽母親提過,那邊有個專門負責守衛和協助鳳家的氏族,出來的每個人都冠以墨姓……


  他們倆才互相寒暄完,一旁就響起零碎錯落的啼哭聲,孩子們都清醒過來了,正因為身處不舒服又陌生的地方而哭鬧成一團。
  阿弘的妹妹年紀最小,還不太懂事,而且一睜開眼就見到小哥哥,因此並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哭鬧,讓阿弘還有得空騰出手來和鳳隱一起安撫身旁其它孩子。
  見到這種陣仗,陸子犀也趕緊過去幫忙,但這邊好不容易剛收聲、那邊就又哭嚎起來,搞得他們手忙腳亂,最後還是鳳隱一個一個收驚安神,這才平靜了下來。


  「林警員他還好吧?」注意到鳳隱並沒有把林警員同時喚醒,陸子犀有點擔心的向鳳隱問到。


  「他沒什麼大礙,只是這時候讓他醒來,恐怕很多事不好解釋,所以我作了點手腳,他會晚點才醒。」鳳隱說著,手指在空中晃了下:「大黑。」
  隨著他話聲一落,之前不知道跑哪去的黑狗從已經恢復正常的門外竄了進來,嘴上咬著那把被鳳隱給收去的槍,低頭放下後,邀功似的搖著尾。
  「辛苦你了。」摸摸黑狗的腦袋,鳳隱單膝跪地彎低身體,讓黑狗過來盡情舔舐他肩膀流下的血跡。


  這種把自己的血當狗點心的作法,讓陸子犀和阿弘都看得一陣惡寒,就連墨痕也忍不住要翻白眼,卻沒有表示什麼,而是很快拿其它話題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警方那邊我稍微打點過了,你們就說迷路亂闖才發現這房間,張天機搶了林警員的配槍卻不慎走火後逃走,我和鳳隱的事都別提,不然你們反而會增添麻煩。」墨痕對他們囑咐著。


  陸子犀表示瞭解,同樣的話再仔細交代了阿弘一番。
  經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阿弘也是知道輕重的孩子,不會對警察亂講,就算日後嘴風不緊傳出去,大家也不會把孩子的話太當回事,頂多又成了新的鄉野奇譚、茶餘飯後的另一個話題。


  交代完他們之後,墨痕看了看手錶,轉頭對鳳隱說:「阿隱,差不多該撤了,警察快到達了。」


  「嗯。」鳳隱慢悠悠的站起身,對陸子犀笑著說:「子犀,多保重,幫我跟媽問聲好。」


  「我會,」陸子犀猶豫了一下,才接下去:「……你也是,有空常聯絡。」
  之前張天機問起時他避過了這個話題,但其實鳳隱與他是同母異父的關係,鳳隱是母親與前夫的獨子,他自己則是母親與再婚對象所生,所以他們才會姓氏不同。


  「等一下,鳳隱哥哥!」阿弘暫時放下妹妹跑了過去,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棒棒糖,拉起鳳隱的手塞過去:「謝謝你幫我救了我妹妹。」


  鳳隱微笑著輕拍男孩的手:「不客氣,要繼續好好保護你妹妹。」


  因為還有成群的孩子要照顧,陸子犀只能目送鳳隱他們走出門外,不久便聽見外面傳來的警車的鳴笛聲和人群喧嘩,掏出手機一看時間,距離他們進入鬼屋的時間只過去了短短一個多小時。
  彷彿一場大夢。


  阿弘抱著失而復得的小妹妹愛憐的看了許久,突然想到什麼,仰頭問他老師:「陸老師,你可以留下來教我們久一點嗎?」


  「嗯?」陸子犀有點錯愕,想不透阿弘為什麼忽然要提起這事。
  確實像這種不在繁華都市裡的小學校,老師都是一年半載來來去去的,更何況陸子犀是遠從台北而來,當初腦袋一熱,倒也沒有想過要在這裡停留多久的問題。


  阿弘笑嘻嘻地露出一口小白牙:「我想要你也作芸芸的後台。」


  陸子犀心中一暖,噗哧笑出聲來,揉了揉阿弘的腦袋瓜子:「你是想吃定我啊?好啊!畢業之前你如果拿三次第一名,我就留下來作你妹妹的老師。」


  「三次?太難了啦!」阿弘苦著臉嚷嚷到,雖然他們學校小,班上也沒幾個學生,但阿弘可是標準的放牛班、吊車尾。


  「你以為作後台當英雄容易啊?」陸子犀板起臉說:「辦不到那就拉倒。」
  他心知肚明阿弘不是念書的料子,但班上也就這麼幾個學生,如果阿弘竭盡全力拚拚看搞不好還真能拿次第一名,只要能有一次,他就會為這孩子留下。


  「可惡!第一名就第一名嘛!打勾勾!」
  「你不是嫌打勾勾很噁心?」
  「不管啦!」





二、天機物化(完)

2015年6月28日 星期日

《冥冥》二、天機物化(8)

文/阿洗


  張天機當真開槍了。
  卻是兩叢血花、一聲慘呼。


  幾乎像是慢動作撥放般,心神緊繃至極的陸子犀在後面看得分明,那一槍擦過了鳳隱的左肩後就消失在空氣中、然後卻出奇弔詭地打在張天機持槍的手上。
  被衝擊打落的槍,摔落在地滑出了幾十公分,接著居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做了什麼?」張天機愕然之下,也沒去管趁機逃跑的阿弘,握著顫抖淌血的手向鳳隱又驚又怒的喝問到。


  被一槍擦過肩膀的鳳隱只是微微一晃,隨即又站穩,臉上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淺笑,說:「我是冥道的守道人,自然是想要冥道開在哪、就能開在哪。」
  那槍就算擦過了他的肩膀再打中張天機,依然有足夠的力道使之受傷、並擊落槍枝,被他一併收入了冥道中。
  「正好,我施術需要自己的血,你這槍倒是幫忙省了事。」他扶了扶左肩,絲毫不以為意,瞇起看不見的眼笑著。


  「真要命,你這傢伙實在太可怕了……」張天機冷靜下來後,不怒反笑,邊說話邊從懷裡掏出了符紙。


  「哥,他要用符!」陸子犀護住了跑回他們身邊的阿弘,立刻向鳳隱提出警告。
  這渾蛋!果然自稱沒招了也是騙人的!


  「大黑。」
  隨著鳳隱一聲令下,黑狗如一陣闇風衝了出去,與扔出符紙的張天機纏鬥起來,鳳隱也同時轉過身吩咐:「都進去門裡面。」


  對鳳隱的話毫不猶豫,陸子犀拉著驚魂未定的阿弘,和鳳隱一起穿過了那個水面般的門板。
  門板那頭的空間就跟他們先前受困的房間如出一轍,只是明顯被特地清掃整理過了,騰出的一片空間鋪著帆布,帆布之上,六個幼小的孩子一字排開,靜靜闔眼躺著,而林警員竟也赫然在列。


  「芸芸!」阿弘立刻發現了自己的小妹妹,撲了過去二話不說就先抱進懷裡,輕拍著妹妹的小臉頰:「芸芸、芸芸你怎麼了?」


  陸子犀也連忙蹲下身去檢查了一下,發現幾個孩子與林警員都只是閉著眼、呼吸清淺,彷彿沉沉深睡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被符法弄睡了而已,不用擔心,這時候也不是讓他們醒來的好時機。」鳳隱簡單扼要的解釋道,然後對陸子犀說:「子犀,帶我在他們周圍繞一圈。」


  「好!」陸子犀也不多問,引著鳳隱在帆布四周圍轉了圈。


  鳳隱壓著肩膀的傷處,讓鮮血在地面上滴成了細細一道紅線,半跪在地,手指繼續沾著血畫了幾道圖紋,不疾不徐的說:「你們兩個都進去圈內,等我解決此事。」


  阿弘已經在裡面了,陸子犀也跨進去後,才回頭問:「哥,沒問題吧?」
  雖說鳳隱的能耐的確夠強,但他畢竟雙眼不能視物,仍是讓陸子犀心底多了一層隱憂。


  「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用擔心,照顧好你的學生就行。」鳳隱對他點點頭,認真一笑:「相信我。」


  陸子犀忽然沉默。
  當年他還小的時候,鳳隱也是這樣子對他說的,然而一直到成為老師之後,他才終於懂得了這三個字的沉重。
  「相信我」,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背負起這三個字?


  聽陸子犀沒有再回應,鳳隱站起身往門口走去,以血對著門板又畫下圖紋,將被扭曲的空間復原後,原本還盪漾著波紋的門板漸漸消融化為透明,顯然只是個障眼法。
  就在偽裝的門板完全不復存在之時,門外景象卻讓陸子犀大感意外。


  不見正在惡鬥的黑狗與張天機,只有一整片的黑暗,就如同他們原本所在的鬼屋空間一樣,甚至比之更加深沉無光。
  「小心……」陸子犀正想出言提醒鳳隱,房間另一面的窗外突然傳來轟然雷響!


  被那聲巨大炸雷震得腦袋一陣空白,耳中嗡嗡作響,陸子犀一抬頭就見到鳳隱也按著雙耳彎下身,心裡頓感不妙,說時遲、那時快,黑黝黝的門外忽然從上方盪下一個人影,正是剛剛不見蹤跡的張天機!


  唇間緊緊含著一紙黃符,張天機雙手借力於門框上,盪入房內的同時,彈腿向鳳隱狠戾一踢!


  迎面而來的厲風,讓耳目同時喪失功能的鳳隱及時察覺了攻擊,舉手握拳交叉護住胸口要害,但少年般的體型畢竟不比張天機來得高頭大馬,仍是被強而有力的一擊踢得向後摔跌了出去。


  「哥!」
  陸子犀大驚失色,險些就要衝出去援手,但還是及時想起身旁的阿弘和一群幼童,咬牙按耐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如果跨出那道紅線,很可能就會壞了鳳隱的佈局,而讓這些孩子們陷入險境。


  就在陸子犀按制衝動的當下,張天機已經落地,飛快向前一個箭步壓制住倒臥牆角還沒能起身的鳳隱,翻手甩出一把蝴蝶刀,抵住了他的頸子。


  「呼、差點就讓你給瞞騙過去了。」唇上的符紙失效化為灰燼,張天機氣喘吁吁的開口,陰沉的笑到。
  他滿頭大汗、渾身狼狽,手腳身軀上全都佈滿傷痕,原本整潔的衣著也破損零碎不堪,想來是與黑狗纏鬥一番的結果,卻不知道是怎麼逃出了大黑的爪下。


  即使局勢被瞬間逆轉,處境不利的鳳隱神色仍舊冷靜,居然還能微笑以對:「你怎麼發覺的?」


  「我就覺得奇怪,你既然能讓冥道開在任何地方,為什麼不直接弄掉槍或是阿弘那小子,還要激我開槍?和那條狗糾纏反而讓我有時間好好思考。」
  挾持住鳳隱,局勢在握,張天機順了幾口氣,倒是不慌不忙的與他開始對話起來:「我險些就忘了你眼盲,根本看不到槍在哪裡,激我向你開槍,單純就是為了掌握位置。」


  「沒錯,只有你開了那槍,我才能知道槍在哪裡,子彈擦過我的身體時,我才能確認彈道。」面對敵人,鳳隱還是維持著溫文有禮的態度,絲毫不避諱的向對方坦言,還誇讚了句:「所以你才想出用雷符讓我暫時失去聽覺的辦法,斷了我對大黑的指示吧?反應挺機智的。」


  「你不怕我真一槍殺了你?」張天機奇怪道。


  鳳隱笑了笑:「林警員的槍一直都在你身上,如果有殺人之心,你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我來。」


  對方出乎意料的和善讓張天機一挑眉,遲疑了一會,才放軟姿態,沉聲說到:「確實,我只是收錢辦事,非必要不想傷人性命,希望你能讓個道。」


  「為什麼要那些孩子?」鳳隱不置可否,淡淡地問。


  「這我也不太清楚。」張天機搖搖頭,回答道:「就算清楚,畢竟是收了錢,恐怕也不能說。」


  鳳隱嘆了口氣,說到:「你說不想傷人性命,但我若讓你帶走這些孩子,他們的性命又怎麼辦?你不考慮這層後果?」


  張天機冷笑一聲:「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還想考慮這麼多嗎?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


  「姑且不說我,你當真不在意這些孩子因你而有傷亡?」鳳隱耐心十足的繼續追問。


  「我說你這人啊……」張天機眉頭一擰,正想破口斥罵時,卻驀地臉色大變,全身僵直,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


  一道聲音也在他背後冷冷響起。


  「我說你這人,能把那麼危險的東西收起來嗎?」


  一直在他們兩人後面緊張觀望著的陸子犀與阿弘,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身影毫無預警的出現在張天機的背後,側身站著,單手握持一柄在這年頭看起來無比突兀的開刃長劍,劍尖就沾在張天機的頸椎上。


  這傢伙到底是何時出現的?他們竟然沒一個人能察覺?
  而且……他手上那玩意兒比蝴蝶刀更危險吧!


  陸子犀定了定神,抬眼望去,那是一名長相帥氣到簡直只有俊逸兩個字能形容的青年,單是隨意站在那裏就像個明星般閃耀著光芒,只除了耳垂上的一雙耳釘,在光芒中依然黑得醒目。
  當下陸子犀幾乎都忘了情勢一觸即發的危險,發楞的想著這種人應該是站在伸展台或演唱會上嶄露魅力,而不是在這種詭異廢墟裡,像個神經病似的手持一把長劍指著別人。


  「你又是什麼人?」張天機驚疑不定的反問身後人。


  「嗯?劍都架在脖子上了你還想問這麼多嗎?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青年惡劣的壞笑著,以剛才他威脅鳳隱的相同話語回應。


  吃了個悶虧,張天機懊惱的把目標轉回鳳隱身上:「你一動手,我就劃破他的頸動脈。」


  「哈」的一笑,青年不慌不忙地舉起另一手,豎起手指:「第一、我有把握我的劍一定比你的刀要快,第二嘛……你覺得他能不能開冥道把自己弄進去呢?」





2015年6月23日 星期二

《冥冥》二、天機物化(7)

文/阿洗


  「他是老師你哥哥?」阿弘不可思議的喊了出來:「可是他比你還小耶!」
  這熊孩子真是有夠沒禮貌的。陸子犀警示意味濃厚的瞪了他一眼,讓阿弘一縮脖子,吐吐舌頭。
  「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所以我成長比較慢。」反而是少年不以為意的笑了開來,向他們介紹了自己:「我是鳳隱,鳳凰的鳳、歸隱的隱。」
  「咦?他姓鳳、你姓陸?」
  張天機問題丟出口時,正巧陸子犀剛瞪完阿弘回過頭來,於是他一臉尷尬的抓抓頭:「我就好奇,沒別的意思。」
  陸子犀似乎對於被詢問到家事不太耐煩,也不打算多做解釋,催促著:「哥,先找到那些孩子吧?他們失蹤快整整一天了。」
  「也是。」鳳隱表示同意的點點頭,輕拍了一下靠在他腿邊的黑狗,然後說:「你們跟我來。」
  話聲一落,他便回頭往來時的那個樓梯間走去,在黑狗的引領下腳步平穩的走下階梯。


  「在樓下嗎?我們都巡過了耶!」阿弘和他老師一起跟上,仰頭問著。
  鳳隱往樓下走的同時,思索了一會,才用孩子會明白的方式回答:「這裡有些東西是普通人看不見的,所以你們遺漏也是正常的。」


  「那你就看得見嗎?你不是眼睛看不見?」阿弘完全無視了他老師在後面惡狠狠的警告目光,緊追著鳳隱孜孜不倦地問。


  鳳隱溫文的笑了笑,說:「這樣說好了,你們看得見的東西我是看不見的,但是你們看不見的東西我卻看得見。」


  「我們看得見的你看不見……」阿弘糾結著小臉,在嘴裡低聲重複著這簡直像繞口令似的話語,小腦袋瓜一時間反應不太過來,正努力運轉中。


  在阿弘思考的時候,他們已經回到一樓,鳳隱如同漫步般緩緩在前方走著,舉起單手,手指有意無意的在空氣中時而撩動、時而揮掃,隨著他的動作,醫院裡如同黑夜般的昏暗竟然一點一點的逐漸淡去,慢慢恢復到這個時間正常來講應有的明亮。
  陸子犀從任一個房間的窗戶看出去,中庭原本的樣子已經稍微可見了,所謂故事裡的英雄,就是像他哥這種人才對,不會是他。
  「製作出這個鬼屋的人,費了不少工夫啊……」鳳隱如同感嘆般的口氣說到。
  但卻被你舉手之間破解了。
  陸子犀在心裡苦笑,關切另一個比較現實的問題:「能知道始作俑者是什麼人嗎?」
  「也許能,不過就像你說的,先找到孩子比較重要。」


  「嗯。」陸子犀臉色微微一沉,以前曾經聽說一些販童集團會拐來孩子打斷手腳、控制他們去街頭乞討的傳聞,或者是賣去國外想要領養孩子的家庭,可是終歸都被當成是都市傳說,茶餘飯後的話題罷了,沒什麼人會認真去查證。
  他之前沒有對阿弘提起過這些謠言,怕會嚇壞孩子。
  「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猜測動手的人並不是主使者,只是被雇傭的。」也許是知道陸子犀在擔憂什麼,鳳隱接著說到:「鬼屋只不過是要藏孩子用,應該還會另外設法轉移,在他們轉移之前,暫時不用擔心孩子的安危。」
  說的也是,如果是主使的人,不需要多費這麼大股勁去製作藏匿點,直接帶走就行了。這麼一想,陸子犀就覺得稍微放下心來。
  交談間,他們不知不覺回到了當初被困住的房間外,房門依然在那裏紋風不動,鳳隱卻停下腳步,指掌輕觸在門板上,低頭沉吟著。
  「這裡就是我撿到芸芸奶嘴的房間!」深怕他不曉得,阿弘連忙跑到鳳隱身邊說到。
  漫然無焦的目光循著阿弘的聲音轉過頭去,鳳隱微微揚起自信的笑容,溫和而堅定的對他說:「放心,我一定找到你妹妹。」
  阿弘愣了愣,緊咬著下唇用力一點頭:「嗯!」渾然忘了鳳隱看不見他的動作。


  陸子犀在後面默不吭聲的注視著,他這個哥哥在自己有記憶以來就繼承了所謂「守道人」的身分,從小被鳳家的老人們栽培長大,彬彬有禮、溫文和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盡責勝任,那麼的為人設想與付出,就好像……
  在這裡他制止了自己的念頭,沉澱情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才睜開,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這裡被置入了一個空間夾縫,我先打開它進去探探。」
  就在陸子犀出神的時候,鳳隱似乎已經找到端倪,從上衣口袋掏出摺疊小刀,打開來正準備握住時,陸子犀趕緊快一步上前,側身擋住了阿弘的視線,同時攔阻對方的下一個動作。
  「用不著那麼多吧?有孩子在看呢!」他壓低聲音說,不想讓阿弘聽清楚。
  那種歷歷在目的血淋淋場面,當年可造成自己童稚時不小的陰影啊!
  鳳隱很快反應過來,靦腆的笑到:「是我疏忽了,那你幫我吧?」
  我幫你?陸子犀瞪大眼,然後才想到因為視力的關係,鳳隱對於出血量可能無法判斷得太仔細,只好接過折疊刀。
  「手指?需要到兩隻嗎?」
  忍著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在對方伸出的指腹上猛地一抹。
  「還是自己來比較沒那麼疼。」鳳隱面不改色的開著玩笑,手指擰了擰,感覺到濕潤的鐵鏽味後,抬手往門面上畫去,口中低吟著幾句晦澀的字詞。
  陸子犀收起折疊刀退後了一步,阿弘這時候才有機會窺見他們在做什麼,忍不住瞄了他老師一眼,嗤之以鼻的說:「我還以為是什麼事,老師你真是大驚小怪!」
  懶得理會這熊孩子,陸子犀拎著阿弘的後領把他也拉開,以免妨礙到鳳隱。
  血跡在門板上勾勒出似畫又似文的圖騰,短短一眨眼就消失不見,彷彿是被門板給吸收掉了一樣,不留半點痕跡。
  最後,鳳隱在門板上輕輕一點。
  隨著那一點觸碰下,門面奇蹟似地如同水波紋般盪開了漣漪,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好像門板就是一方豎立的水面。
  「哇賽!」阿弘像是看魔術般驚奇的張嘴誇張地叫一聲。
  「能進去了?」陸子犀問到。
  鳳隱點點頭,用只有彼此兩人聽得見的細聲說:「我先進去探探狀況,你留在這裡,順便注意一下……」


  「陸、陸老師……」


  陸子犀正仔細要聆聽鳳隱的交代,後面阿弘卻打岔的喊著他,他頭也不回的擺擺手:「阿弘,等一下。」


  「不是啦……老師……」阿弘卻仍然不停歇,語氣帶上了一絲緊張。
  「到底什麼事?」陸子犀不太高興的回過頭去,卻在看到身後那幕的瞬間倒抽一口涼氣,直覺反應的把鳳隱擋到自己身後。


  「子犀?」目不能視的鳳隱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察覺到陸子犀的戒備。


  陸子犀瞪著站在阿弘身後按著孩子肩膀的那個人,冷冷地問:「……張天機,你這是什麼意思?」


  換下了那副呆傻的菜鳥模樣,張天機此時掛著痞里痞氣的笑容,手上拿著的東西頂住阿弘的小腦袋瓜:「嗯?不是很明顯嗎?陸老師。」


  「果然是你。」即使看不見,聽對話也能猜到事態的變化,鳳隱淡淡的說到,彷彿這名菜鳥房仲的真面目早在他預料之中。


  「哥,小心他有槍。」陸子犀趁機提醒鳳隱。


  鳳隱沉默了半秒,說:「是林警員的吧?」


  「沒錯。」張天機絲毫不避諱的嘻皮笑臉回答,然後以阿弘的安危威脅道:「麻煩你們從門口移開點,我還不想下流到對小孩出手。」


  你不是「已經」下流到對小孩出手了嗎?
  陸子犀憤恨的瞪著他,這種渾蛋居然就跟在他們身邊那麼久、自己身為老師居然沒讓阿弘防備他,懊惱與自責的情緒在心中蔓延開來。


  「子犀,你退開。」
  此時,鳳隱竟然不慌不忙的拍了拍陸子犀的手臂,然後繞過他往前一步一步走去。


  「哥?」陸子犀失聲低呼。


  就連張天機也不由得臉上神色一緊,緊握槍抵著阿弘不由自主退後半尺:「別過來!」鳳隱的厲害他可是見識過的,絲毫不敢大意。


  「你會用槍嗎?」鳳隱悠然的問到。


  「你覺得我不會用槍?」被問得一愣後,張天機冷笑反問回去。


  「你會嗎?」鳳隱停下腳步,從容施然的笑了笑,微微敞開手,語出驚人:「那麼,開槍打我試試?」





2015年6月20日 星期六

《冥冥》二、天機物化(6)

文/阿洗


  「老師!」
  被趕下樓來的張天機一把接住,阿弘這才回過神,眼看陸子犀一瞬間就被捲入了黑絲捆成的大繭之中,不知生死,驚慌的大喊,跳下地就想衝過去。


  張天機趕緊一把拉住這孩子:「來不及了,你別過去送命!」


  阿弘轉頭抓著張天機:「大哥!快拿你那個符紙救陸老師啊!」這種時候,他也管不上眼前這傢伙及格過沒有了,只想著要設法營救陸子犀。


  不忍的看著阿弘焦急的小臉,張天機一臉為難的說:「剛才已經都用完了……」


  「你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吧?對不對?」阿弘抓著他的衣服,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如果不是自己不聽話要找貓咪,陸老師也不會被妖怪給捲進去了。


  「這……」
  張天機皺著眉頭正要開口之時,黑繭那邊異變突生!


  只見層層包覆的黑絲之中透出了耀眼奪目的紅光,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的用手遮擋在臉前,然後就聽到女鬼妖怪猛然發出了淒厲的哀號!聲聲刺耳,比起先前被張天機的符紙雷擊時似乎更添一股絕望與恐懼的意味。
  隨後恐怖黑絲便在紅光的照耀下無火自燃,一直沿著髮絲燒到了妖怪本體,頃刻間就將女鬼妖怪化成了慘淡飛灰,打著旋飄上紅黑色的天空。
  張天機抬頭,瞪著宛若被天空給吸去的飛灰,呆若木雞。
  同時陸子犀也從灰化的黑繭之中跌了出來,虛弱的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老師,你有沒有怎樣?」阿弘很快撲過去,擔心的圍著他老師轉。
  陸子犀還沒回過氣來,只能搖搖頭,然後一面喘著、一面扯開了自己衣領,從衣服裡拉出一只紅繩繫著的陳舊香火袋,神色複雜的注視著。
  剛才就是這玩意兒救了他一命。
  這時張天機也把仰著的頭放下,戰戰兢兢地走過來,盯著那只香火袋,嘴裡喃喃的問:「你、你那是哪個宮廟的香火?這麼厲害,回頭我也去請一個。」


  「不是的……」陸子犀啞著聲低語。


  「老師你真是太強啦!」阿弘已經繞了一圈左看右看,發現他老師全身上下除了衣服被擦破幾個洞之外幾乎沒受半點傷,忍不住嚷嚷起來:「原來你有大絕招!」
  差點就被黑絲勒到沒氣的陸子犀一翻白眼,正要開口吐槽這熊孩子,口袋裡收著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把他們又都嚇了好大一跳。


  分明早已經沒有了訊號,手機怎麼會來電?


  反而是手機的主人彷彿一點也不意外的模樣,只是用相同的複雜表情望著手機來電顯示,遲疑了半秒才接聽。


  「……喂?」


  「子犀,你那裏發生了什麼事嗎?」手機那端的人說話輕輕緩緩地,像普通的問候般。


  另外兩人不知道對話的那頭是誰,只看到陸子犀皺了一下眉頭,貌似很猶疑般,張嘴正打算說什麼,卻又瞥了阿弘一眼,咬了咬牙,他迅速下定決心,改口說:「是有點狀況,你能幫忙嗎?」


  那端沉默了片刻,便說:「我現在就過去。」


  「是誰啊老師?」看陸子犀三言兩語結束通話後,阿弘忍不住好奇的問。


  陸子犀勉強扯了個笑容:「能幫你找到妹妹的人,他馬上就到。」


  「真的嗎?」阿弘喜形於色,絲毫沒有感受到陸子犀話中的詭異之處。
  一旁的張天機當然馬上發覺了不對勁,可是看了看露出笑顏的孩子,他並沒有衝動的問出口,只是表情透露出了明顯的慎重與疑慮,垂放著的手不安的微微握緊。
  這裡可是鬼屋,他們都出不去了,外面的人要怎麼進來?還有,那通電話!到底怎麼撥接進來的?誰會有這種本事?
  這名看似普通的小學老師,身上似乎隱藏了太多的秘密……


  「不是說了我有後台嗎?」陸子犀繼續對阿弘笑著說到,拍拍孩子的肩膀。


  「所以有後台就是可以撂人來的意思?」阿弘擅自理解,高舉起雙手傻笑著喊:「那陸老師你可以當我的後台嗎?」


  「拎老師本來就是你的後台。」陸子犀苦笑著敲了一下這熊孩子的腦門。
  他原本不想欠下這份人情,但是阿弘年紀這麼小就能為了妹妹而勇闖龍潭虎穴,做為老師的他,怎麼能因為自己的幾分任性而將最強大的助力婉拒於外?
  儘管對方並不會在意這份人情,應該說,對那個人而言,這只屬於日常的一部分,不足為提;不過對自己來說,如果不是今天這個意外超出了普通人的能力範圍,彼此的生活能不互相干擾那就是最謝天謝地的事了。
  「你說的那個人,就是給你這個香火袋的?」習慣性地抓抓那半頭金毛,張天機臉色嚴肅的問。


  然而陸子犀沒有回應他的詢問,並不是刻意的,只是因為一道腳步聲的出現,引走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紛紛戒備的緊盯著聲音的來源。
  輕盈的踏步聲,從樓梯間轉角的陰影中憑空傳出,隨之在後,自黑暗中現身的,是一名少年、一條黑狗。
  鬼屋裡出現什麼都不奇怪,但憑空冒出個正常的大活人和狗就詭異了……
  但這麼詭異的事卻很顯然就在陸子犀的意料之中,他站起身,離開另外兩人小跑過去,在少年跨出的樓梯台階處,上前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心腳下。」
  儘管少年的外貌明顯比他年輕許多,陸子犀的態度卻相當恭謹,攙扶著少年的手肘處,讓他隨著自己的腳步下樓。
  「不要緊,現在有大黑會引領我。」戴著墨鏡的少年微笑地說,卻沒拒絕他的善意。
  「好。」陸子犀說,順從且信任的放開手。
  「老師,就是他嗎?」阿弘已經跟著他們老師後面跑過來,小孩子的接受能力似乎總是強些,三兩步衝到少年面前,他迫不及待的激動問到:「這位哥哥,你能幫我找到芸芸嗎?」
  少年被突如其來的問句給困惑,偏了偏頭:「子犀?」
  「這是我的學生阿弘,他妹妹失蹤了,可能是身在這裡……」陸子犀於是向少年介紹起大致情況,從阿弘妹妹和其他孩子的失蹤、到進入這座廢棄醫院卻意外被困,還發現了芸芸的奶嘴,途中種種鬼怪與異象,以及原本在一起卻不見蹤影的林警員、雖是菜鳥房仲卻會點法術的不及格天師張天機。
  少年安靜地仔仔細細聽完,撫唇思索片刻,才淡淡一笑:「好,我知道了。」
  「阿弘,」他喊了孩子的名字,溫言詢問:「你妹妹的奶嘴,可以借我一下嗎?」
  「可以噢!」阿弘毫不猶豫的掏出來,雙手高高奉上,可是少年卻只是攤開掌等著,他頓了一下,轉頭謹慎的看向他老師:「陸老師?」
  陸子犀點了點頭,證實阿弘的猜測:「他眼睛看不見,你自己拿給他。」
  等阿弘將那枚奶嘴放到他手中,少年捧著靜默感應幾秒,然後笑了笑說:「放心,你妹妹沒事,只是在某個地方睡著。」
  「這樣就能知道了嗎?」阿弘收回少年還他的奶嘴,倍感神奇。
  「能知道。」少年回應著他的同時,取下墨鏡,抬起一手在周身附近的空無一物中,指尖輕輕撩撥,臉微仰著凝視半空,像是那裏有什麼僅僅他自己能看到的東西。
  「……林警員應該也沒事,這裡近期內沒有任何死者或亡靈,只是被人為引來許多陰氣和雜靈妖孽混合的東西,花點時間處理掉就行了。」
  站在一旁屏息觀望的張天機,費勁的壓下幾乎要跳出喉嚨般的心臟,嚥了嚥口水,帶著驚懼的問陸子犀:「陸老師,這傢……這個人到底是誰?」
  出身天師世家、見多識廣的他,也從來沒見過這麼輕描淡寫、不用畫符念咒也不用開壇作法,揚手投足間,就能點解一切、透破陰陽的人物,這樣的傢伙,真的是人類嗎?
  陸子犀回頭,沒什麼表情的瞧他一眼,用稀鬆平淡的口吻說:「你不是知道『冥道』嗎?我說了不可能,因為這位……」
  他下巴往少年的方向抬了抬示意。
  「就是冥道的管理人,也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