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5)



  「我們到底要找什麼?」
  在羅小妍的房間裡翻箱倒櫃,桑心忍不住又抬頭問了第二次相同的問題。

  段章對此也只能搖頭:「不曉得,找到才會知道。」
  如果不是少女屍變慢了數小時,他也許不會對於羅小妍死前的異常舉動如此在意,這事說起來實在弔詭,簡直像是……她知道自己與家人遭遇到的是什麼。

  「你之前在外面跑單幫的時候,都怎麼接案子?」光是盲無目標的搜尋實在太無聊,桑心拉開下一格抽屜,隨口閒聊。
  為了躲避家族追蹤,這男人不但居無定所、手機甚至三個月一換,那些「顧客」要怎麼連繫上他?

  段章頓了一頓,才淡淡的說:「我有個電子信箱。」他會定時去找地方上網查看信箱,有時候索性就在包廂式的網咖窩一晚。

  「你又怎麼會開始做這行?」桑心又問。

  「不就是需要錢嘛!」段章苦澀的一笑。
  在從家裡逃出來之前,他還是個學生,人生的路就是唸書、考試、畢業、就業,從來沒想過要用這方面的技能來生活,但逃亡後一路跌跌撞撞了不知多久,突然發現自己最能賴以為生的也就只剩下這種能力了。
  他在這方面從小就很有天分,只是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離這一切遠遠的,單純的當個普通人……因為就是這種天賦毀了他的生活。

  桑心默默聽著,手上動作未曾停過一瞬,她不想讓對方感到尷尬而停下話題,段章已經漸漸在對她打開心扉,這是個好現象。桑心記得母親曾經說,人都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或所在,在闡述的同時也能重新檢視自己的心,否則埋頭孤行終究會路走偏鋒。
  這個大男孩的本質是善良的,只是情勢與孤立把他逼上了歪路,相信鳳隱也是看穿了這點,才會把他交給自己。

  等到段章沉默許久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桑心才小心的探問:「如果……」有機會可以選擇的話?不、假設性的問題不好,只會讓對方更難受。重新組織了一下言詞,她說:「除此之外,你有想過要做什麼工作嗎?」

  「不知道,本來只希望能考上有趣一點的大學。」段章邊翻著書架上層,邊說:「不過我連高中也沒念完,就沒那麼多好想望了。」

  桑心吃了一驚:「你沒念完高中?」

  「嗯,高二那年我媽過世,在畢業之前我就不得不跑了。」段章語氣平靜,這件事他早就已經看開,只是很久沒對別人提起過,可一說出口,心情反而坦然了。

  抿唇不語,桑心沒再問,臉色不變,卻忽然覺得胸口莫名的有股怒火騰升起來,不過在她自行察覺到這點時,便又很快的恢復了冷靜。
  為什麼自己會忽然這麼生氣?

  「哦!有了,說不定是這個。」
  沒等桑心想清楚,段章在書櫃上方發現的東西就打斷了她的念頭。

  抬頭一看,段章拿著一個紅色壓克力盒下來,看起來是早年的喜餅盒,裡面似乎有一本簿冊和些其它零碎的東西,短時間瞧不出所以然,桑心於是問:「這東西有什麼特別的嗎?」段章為何會覺得是這個?

  「說不清楚,但我感應到這東西上有很強的執念。」打開簿冊來草草翻看了幾眼,段章皺著眉頭說:「不像是羅小妍的字跡……」

  「我看看。」桑心接過那本簿冊,仔細的翻閱起來。

  段章則是繼續把盒子裡的東西一一拿起來檢視。有些徽章、腰扣、煙盒……陳舊的樣式看著像是至少五十年前的,還有幾張只潦草寫著時間地點的小字條。

  「我想我找到羅家和黃家的關聯了。」看過部分手記後,桑心臉色凝重:「這是羅小妍爺爺的筆記,他是二二八事件當年在台的國軍,手記裡記錄了他當時的所見所聞。」還有所為……

  聽了桑心轉述手記裡的內容,段章領會過來:「意思是……他們可能是彼此不知情的世仇?」

  「我猜羅家只有羅小妍知道這件事,黃家人更是一無所知,但不曉得為什麼,有人利用了這份仇恨來行兇……你認為這可能嗎?」雖然是這樣推論,但桑心不確定一份雙方都一無所知的恩仇是否能夠左右殭屍的行兇目標。

  「肯定可行。」段章認同了她的推測:「強烈的執念無論在生前死後,都是很容易被利用放大的。」
  只要得到「正當性」作為後盾,人類即使屠殺一個種族也不會感到負罪,這就是人性的可怕之處,類似的事件,翻遍歷史,比比皆是。這是人類的本能,因為智能發展得太好,延伸出的罪惡感會讓人難以繼日,為此而生的解決方式就是將之歸咎於他處,這是想要活下去的一種本能。
  事實上,為負罪感找到藉口來擺脫掉的這種人並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那種可以完全自己處理掉負罪感……甚至很可能根本感受不到負罪感的人。
  段章就遭遇過這種人,讓他打從內心深處感受到恐懼……

  「你沒事吧?」又讀了一會手記內容,桑心再次注意到明顯分神的段章時,發現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由得關切的問:「人不舒服?是傷口還在痛?」

  「我有吃止痛藥,沒事,想到別的事情上了。」搖搖頭,段章勉強一笑:「你還有看出什麼內容嗎?能確定跟黃家有關的證據?」

  「只能確定羅家爺爺曾參與其中,但沒有跟黃家有關的佐證。」桑心將手記放回盒子裡,再次問:「你確定沒事?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先前沒帶段章去醫院是因為考慮到屍毒不是普通人能瞭解的,但現在毒既然已經解了,單純的外傷或許給醫生看看會比較好。

  段章連忙搖手:「我不能上醫院。」就醫紀錄很容易會被查到。

  「那你之前生病受傷怎麼辦?」桑心訝異的問。

  「吃成藥、找地下醫生。」段章揉揉鼻子,跟一名女警說這個好像有點怪怪的。
  地下醫生收費高昂,所以他也只是無可奈何的狀況下才會去,一般能自己處理就自己處理。

  桑心盯著他看了一陣,突然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頭。

  段章嚇了一跳,往後一縮脖子:「你幹嘛?」

  「覺得自己撿了隻流浪狗。」桑心面無表情的說。

  「啥?」什麼意思啊?

  雖然知道了羅家成為目標的原因,卻是一樁早已物是人非的陳年舊怨,乍看之下,對於解決殭屍似乎沒有直接的幫助。但段章對於那些意義不明、只寫著時間地點的紙條倒是有些想法。

  「藏屍地點?」

  「只是我的猜測。」段章說。
  如果真能從中找到黃家先人的遺骸,說不定能將殭屍引來,死過的人不會再死一次,總好過用黃家兩女來引。

  桑心仔細回想了一下紙條所寫的字跡,距今數十年,時空背景都已經不同,要準確找出地點事實上有不小的難度,不過可幸的是老地圖並不難取得。
  「好,明天我們和墨杏墨李一起行動。」
  今天光是調查就耗掉了他們一整天的時間,好在這兩天的天氣不錯,晴朗的日月光芒灑耀之下,沒有再聽說新的殭屍傷人案件,希望接下來也是如此。只是桑心還是有所隱憂,如果殭屍真的是張家為了釣出段章而為,那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又會有什麼進一步的舉動?所以她才打算找墨胎氏姐弟同行,如果出了什麼意外,起碼自己這邊還有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