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3日 星期日

《冥冥》三、暗戀(11)

文/阿洗

  黑暗再次降臨周遭,許晨光知道,這次是真的落幕了。
  眼前重新回到了白霧黑土的景象之中,鳳隱就在他身旁,一步也沒動,不遠處化成妖物般的女孩似乎平靜許多,抱膝縮著,低聲悲鳴。


  鳳隱看了回神的許晨光一眼,才側身望著女孩,輕聲解釋:「那個儲藏室再也沒有開啟過,因此十多年來從未有人發現她。」
  「她的父母離異,分居兩地,各自都以為女兒在對方那邊,直到半個多月後才發現孩子失蹤。」


  被鳳隱一望,許晨光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趕緊用袖子抹了抹臉,卻忍不住鼻頭泛酸。
  那該是多麼的寂寞痛苦啊?失蹤了也沒有人發現,師長同學、甚至是自己的父母親,直到半個多月後才開始找尋她,然而那時小鐵門的後方已經不再發出聲響了……


  他上前了兩步,見鳳隱沒有制止,於是大著膽子過去女孩身邊,蹲跪下去,輕摸那已經枯槁的短髮。
  「……對不起,如果那時候我有去的話,或許事情就會不同了。」


  女孩抱膝埋頭哭泣著,髮絲順著他的手掌變得柔軟,手腳上的枯黑也隨著他的撫摸而緩慢退去,逐漸恢復為原本白嫩細緻的樣子。


  「只是,沒想到你喜歡的是黃筱琦。」
  許晨光苦笑,那可是在十多年前的時代,多麼驚世駭俗的戀情!
  「我會替你轉告她的。」


  「不行!」女孩猛地抬起臉,用力搖頭,清純秀氣的面容上滿是淚花,她焦急地喊著:「不要告訴她!不要打擾她的生活!」


  許晨光更是一陣揪心,她是真的愛她,甚至不願對方牽絆掛念、只願對方幸福安好,更讓人不捨的是,這女孩才十二歲……永遠的十二歲。


  「陳筱芳。」喚出女孩的姓名,鳳隱走了過來,也在另一邊單膝跪下,溫和地告訴她:「黃筱琦現年二十九歲,已經結婚,家庭安穩,還有一個兩歲的孩子。」


  女孩呆愣著看著鳳隱好一會,淚珠再次大顆大顆的滾落出來,又哭又笑起來:「她找到相愛的人了?她很幸福?她很幸福!哈哈哈……」


  「許晨光也是,他已經訂下婚約,再過不久就要結婚了。」鳳隱繼續說,聲音平穩而溫柔:「你不用擔心了,就算那場告白沒有成功,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好,都有了可以相愛牽手一生的人。」


  陳筱芳「哇」地放聲大哭,彷彿放下了一切罣礙,身影在白霧中緩緩地開始朦朧透明:「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鳳隱站起身,揮動長燈,向前方指引過去,白霧當中幻化出現了一條光芒照耀的通路:「安心上路吧!」


  透明朦朧的身影輕悠悠地飄起,女孩哭泣漸止,細柔的聲音依然在不斷重複著:「太好了、太好了……」


  眼看女孩的身影逐漸隱沒在光芒的道路中,許晨光深吸了口氣,雙掌靠在嘴邊,提氣往那個方向大喊:「陳筱芳、畢業快樂!謝謝妳!」


  模糊的人形漸漸遠去,直到與光芒融為一體,鳳隱又一揮長燈,白霧重新合攏過來,恢復成平常的白霧與黑泥地。


  許晨光的心情久久仍未平復,閉上眼,沉默多時,才開口對在身邊守候著的少年說:「鳳隱,謝謝。」


  鳳隱淡淡一笑:「職責所在,不客氣。」


  「不……」知道對方以為自己是在謝他的幫助,搖搖頭,許晨光說:「謝謝你讓我看到這些。」


  「那是你心態好,我只是尊重你的意思。」鳳隱悠然說著,邁開步伐:「走吧!該送你回去了。」


  許晨光笑了笑,也不再多言,跟上對方的腳步,兩人的身影雙雙隱沒在白霧之間。


  冥道內的兩人踏上歸途的同時,巫秀月也和墨痕一起回到了醫院外。
  停好車,墨痕回頭從後車廂裡拎出了一只黑布提袋,巫秀月瞄了眼,裡頭裝著的似乎是衣物。


  「那是做什麼的?」巫秀月好奇地問。


  墨痕卻只是抓起她的手,頭也不回的快步向前走:「等等你就知道了,現在正趕時間呢!」


  「趕什麼啊?欸、你知道哪間病房噢?」巫秀月被他拉著進了醫院大廳,幾乎快跟不上腳步,只好小跑起來。
  可惡,頭一次被腿比自己長的傢伙拉著跑。


  用不著回答,墨痕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確知道病房位置,甚至不用巫秀月指引、不用抬頭看標示。
  眼看就要到病房外,巫秀月這才感到有點手足無措。


  「慢著、慢著啊你!你打算就這樣進去嗎?」
  「不然還要梳妝打扮嗎?我又不是去見未來岳父母。」
  「呸呸!誰跟你岳父母!」


  正在鬥嘴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病房門口,墨痕腳一跨就走進了大開的房門,三床的病房裡,一名病患是老婦人,另外兩床都是青年人,但其中一個正清醒著玩手機,很明顯絕對不會是許晨光。
  迅速的判定後,墨痕手指一抹墨黑色耳針,毫不猶豫地前往兩張病床前,舉手打了個響指。


  「啪!」「啪!」


  兩個響指過後,那兩床的病患與家屬如同被定格了一般,瞬間靜止半秒,然後才又繼續原本的動作,卻是一片寂靜,沒有了原本的手機音效、也沒有了說話言談聲,甚至對動手拉上他們布簾的墨痕視而不見。


  「你做了什麼?」巫秀月再度被這一手給震驚了。


  「通俗一點的說法就是『結界』。」
  墨痕邊回答的同時,目光在雪白明亮的病房裡掃視了一圈,隨即選擇了洗手間,開門確認沒人後,關燈、關門,轉身立定,如同衛士般駐守在門前。


  在墨痕往洗手間裡張望確認的時候,守候在許晨光病床旁的許家父母才因為聽見了巫秀月的聲音,從最內側的病床邊探頭出來,訝異的看著他們倆。


  「阿秀,你怎麼來了?這位是……你朋友?」許母問到,並沒有察覺隔壁布簾後方兩個病床的異狀,只覺得墨痕的行動有些怪異。


  「呃……」


  見巫秀月一時不知怎麼回應,倒是站定位的墨痕主動亮出了陽光燦爛的招牌笑容:「許阿姨、許大叔,你們好,我是巫阿秀和許沉香的朋友,來幫忙的。」


  「幫忙?」許母顯然並不瞭解其中真正的意涵,扭頭叨念起巫秀月:「唉呀!阿秀你怎麼還麻煩人家呢?沒什麼需要幫忙的……」


  巫秀月連忙搖搖手,試圖解釋:「不是的,其實……」


  墨痕很快的又搶過話頭,一口拋出:「阿姨,我們能讓許晨光醒來。」


  「什麼?」這下連許父都忍不住出聲了,夫妻倆明顯難以消化墨痕飛快拋出的震撼彈,滿臉詫異的面面相覷。
  下午到晚上,他們帶著昏迷不醒的兒子經過了一輪的檢查,卻查不出任何異狀,醫生於是安排許晨光住院觀察,準備隔天繼續做其它更多檢測;但現在突兀的冒出個年輕人,一開口就說能讓許晨光清醒,豈不讓人心存疑慮、莫名其妙。


  神秘的對他們笑了笑,墨痕舉起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們噤聲。
  「他來了。」


  隨著他的話語,身後的洗手間門內傳來了兩聲「叩、叩」敲門響。


  巫秀月與許家父母都嚇了一大跳,剛剛他們分明都目睹墨痕確認過洗手間裡面空無一人,但現在居然傳出了明顯的聲響,莫非是活見鬼了?


  墨痕當然一點也不吃驚,將門打開了一條縫,手中的黑色提袋遞進去,同時對裡面的人說明:「病房廁所,許家父母和巫阿秀都在。」


  「好。」黑暗中傳出了溫文的少年嗓音,門就又關上。


  空蕩蕩的洗手間裡居然憑空冒出個人來?一聽這聲音,許家父母更傻眼了,唯有巫秀月喜形於色的幾乎要跳起:「鳳隱來了!」


  「阿秀!這到底怎麼回事?」許母幾乎是驚呼著問。


  巫秀月轉過身來,張嘴想了半天,用不太流暢的語句努力試著說明:「許媽,那個、其實晨光哥他……他是中邪了,之前香香就交代過我,如果晨光哥真的出事,就請這兩個朋友來幫忙。」
  她也算有點小聰明,刻意搬出許沉香來,畢竟自家女兒的玄妙之處,從小帶到大的許家父母最是清楚。


  果不其然,聽到是許沉香所交代,許家父母的表情就不再那麼戒備驚恐,但還是帶著一點對未知領域的懷疑和不解。
  「好端端的,晨光怎麼會……呃、中邪呢?」
  許家父母雖然出身教職、又沒有堅定的宗教信仰,卻也不是那種鐵齒的人,他們很清楚世上就是有些目前的科學水平無法解釋的事,因為自家女兒就是個最無法忽視的例子。


  「這個……」巫秀月又支吾了,抓著頭髮苦思說詞。
  可她自己都不十分瞭解,又要怎麼說個分明?


  「前因後果,等許晨光醒來時,由他自己說明或許比較洽當。」
  此時洗手間的門開啟,已經換了件衣服的鳳隱從黑暗中現身走出,臉上掛著彬彬有禮的笑容,說到。


  「好了?」墨痕很有默契的轉身,接回鳳隱手上的黑色提袋,主動攙扶住他的手肘,引領他前往許晨光的床邊。


  對於這個憑空出現的少年莫名感到一股敬畏,許家父母不由自主地退開了幾步,不知所措的拉著巫秀月詢問起來:「阿秀,他是誰啊?他們要做什麼?」


  巫秀月拍拍許母的手,安撫他們倆老:「放心,鳳隱他很厲害的,晨光哥很快就會沒事了。」對於幾乎可以說是從小認識到大的鳳隱,她有著絕對的信心。


  來到病床邊,即使目不能視,鳳隱依然平舉起右手,準確的停在仍然昏睡著的許晨光身體上方十五公分左右的高度,從腳底至頭頂一寸一寸的平穩緩慢的推過去,最後在額頂上方張掌一抓,用力拔扯開來。
  在旁緊張看著的巫秀月,只覺得許晨光身上似乎隨著那個拔扯的動作一暗又一明,就好像燈光閃爍了一霎那似的,隨即就見許晨光的雙眼一下睜開來。


  「兒子!」
  「晨光哥!」


  甫清醒的許晨光神色還有點茫然,然後便聽到父母和巫秀月欣喜的呼喚聲,才順著聲音定睛一瞧:「……爸、媽?」


  「兒子你真醒了!」
  許家父母又是高興又是不可思議,趕忙靠近查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來給你看看?」


  「沒事,這裡……是醫院?」許晨光只覺得不過是一晃眼的時間,他就從白霧黑土的冥道裡來到這裡,打量一下周圍環境,反應還算挺快,勉強搞清楚了狀況:「怎麼把我送醫院裡來了?」


  「你還說呢!」父母語帶責怪,卻藏不住擔憂地說:「竟然在公司裡暈倒,可嚇壞爸媽了!」


  這麼說來,進入冥道前的確是在公司裡的樣子。
  許晨光這才想起來,搖頭失笑,撐起身坐好,對父母說:「我沒事,也沒有哪裡不舒服,別擔心。」


  看他只像是睡一覺起來般、好端端的模樣,許家父母這才終於鬆了口氣:「阿秀說你是中邪了,要不是有這兩位幫忙……咦?人呢?」
  轉頭準備要好好答謝兩名年輕人,他們才發現墨痕與鳳隱已經一聲不響的消失無蹤,比出現的時候還要神秘詭異。


  「啊!他們跑得可真快!」連巫秀月都是這時才發現,不甘心的跺跺腳。


  反倒是許晨光了然於心的一笑:「沒關係,他們很忙的,我知道他們住哪,改天再上門答謝吧!」


  許父與許母互看一眼,然後盯著他們兒子,彷彿初次認識:「兒子,你好像變了?」他們幾乎覺得在兒子身上看見了一絲女兒的影子,或者說,兒子突然一夜之間變得沉穩許多了。


  許晨光摸摸下巴,假裝想了想,笑:「唔,大概是因為要結婚了吧?」
三、暗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