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16日 星期日

《冥冥》七、屍變(10)



  縮在副駕駛座上,段章沒有再透露半句那對姐妹的事,桑心也沒追問下去,既然知道了他們的親屬關係,要查個姓名以她的身分不是難事,等解決了這次案件,回頭再找段章對質也不遲。
  現在更重要的是得趕緊找到一個地方「備戰」,十分鐘前,段章忽然取出先前收起的香腳瞄了眼,然後提醒她失蹤的屍體們已經接近了。

  法醫研究所這棟建築物的前身是一間醫學院校,後來院校改制大學,搬遷到更好的地點去了,留下的建築物和設備廢之可惜,正巧苦於空間日顯不足的法醫研究所便順理成章進駐到其中一部分。
  院校原本的操場和籃球場成了附近社區民眾的運動場所,但其實在後山上還留有一處網球場,只是因為位置比較偏僻、需要攀爬一段山路才能抵達,所以罕有人煙,幾乎是被棄置荒廢的狀態。
  在周法醫的建議下選定了此地,桑心向上報備後,便帶著段章進入網球場。

  「整一個鐵籠生死鬥的節奏啊……」
  看到網球場周圍高聳的柵欄,段章愣了愣,啼笑皆非。

  這個玩笑話桑心並不賞臉,依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問:「這場地你覺得可以嗎?」

  「不能更好了。」對於小女警的冷漠反應,段章也只能無奈的苦笑,點點頭,說:「等一下我一個人進去,你等他們全都現身入內後,關門從外面守住,我們甕中捉鱉。」

  遲疑了兩秒,桑心咬了咬唇,才說:「好。」
  其實她第一個念頭是擔憂段章獨自一人是否能夠承當,但轉念一想,自己說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忙,與其跟進去礙手礙腳,守門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

  原本稀疏的細雨漸漸密集,很快把沒撐傘遮蔽的兩人都沾上了一層水珠,天色已經昏暗得像傍晚時分,細雨讓周圍的景物模糊不清,彷彿是覆蓋在濃霧當中。

  把胚布袋交給桑心拿著,段章走進網球場裡,繞著柵欄跺起怪異的步伐、吟誦咒語,每隔十餘步就在鐵絲間夾上一張符紙,直到返回門口前。

  「你這是?」桑心問。

  「屍變之後會發揮出人體潛能,為了防止它們把這球場給拆了,所以作點防禦。」段章靠在門框邊,眺望著從山下上來的唯一那條路,對她說:「等一下你躲起來,呼吸放輕緩,看它們都確定進來了以後再把門關上守住。」

  人體潛能……桑心在心裡喃喃自語,然後提起胚布袋:「這些不用?」

  「這一袋值多少錢呢!留著對付白毛殭屍。」段章仍有心思開玩笑。

  「也是。」這話卻獲得了桑心的認同,又認真的問了句:「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

  段章一愣,本來想調笑回去,但看著桑心臉上正經八百的表情,不由得尷尬的搔搔頭,張嘴正要回答,突然停頓住,目光朝前方道路的那一頭聚焦。
  「……來了。」

  桑心隨之回頭望去,模糊的雨幕之間,幾道人影幽幽的搖晃著出現,沿著山路彷彿喝得爛醉似的顛顛倒倒的走了上來。
  不等段章交代,她很快的竄進附近的樹叢後方,掩藏住自己的氣息與身影。

  幾具屍體雖然走得不太穩當,但速度卻不慢,一下子就來到了網球場外,段章不慌不忙的取出了一只搖鈴,十分有規律的晃了起來,同時朝網球場內慢慢退了進去。

  「叮……」清澈的鈴聲穿破沉穩細碎的雨聲,擴散開來。

  就像是受到鈴聲的引導,正穿過柵欄門走入球場的四具屍體渾身一震,扭著身調整了方向,依序一個接一個,列隊跟著段章,開始按照他環繞球場的路線步步前進。這場面讓桑心想起電影裡看過的「趕屍」,只是這屍體並不是一蹦一蹦的跳、也沒有平舉雙手,而是宛如剛學會走路的嬰孩般,身體四肢不太協調的行動著。
  沒時間胡思亂想,見四具屍體都進去之後,她連忙上前關門,要順手栓上時,才發現門栓已經鏽死,被桑心蠻力一扳,居然手把都給扳斷了,乾瞪眼了幾秒,才環顧周圍尋找可以利用來卡門的東西。

  在此同時,球場內的段章已經開始行動。
  「叮……叮……叮……」

  握著搖鈴的手上同時夾著幾張符紙,段章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自來水筆,咬開了筆蓋,筆桿裡裝的不是水、是符咒用的硃砂。
  「天地玄黃,陰陽妙法……」一邊念著咒語,一邊將第一張符紙按到排在他面前首位的羅家父親額上,雨水濕得他雙眼迷濛,卻沒工夫能騰出手來擦抹,筆尖很快的在符紙上寫畫勾勒出紅線。
  「……生死有命,除邪鎮靈、急急如律令!」
  咒語完成的同時,最後一筆也落下,符紙彷彿是被隱形的大手一按,瞬間牢牢吸附在年老男人的臉上。

  在門外的桑心眼看第一具屍體忽然靜止,忍不住緊張的盯著,便見段章鬆了口氣,移行換位,手裡搖鈴又起,剩下的三具屍體乖乖繞過了羅父,繼續空洞茫然的跟隨過去。
  「是按照死亡順序?」觀察片刻,桑心自言自語著。
  屍體行動的排序,依序是羅父、羅家長女、長子、最後是羅母,不知道是段章所安排,或是這些屍體「天性」如此?

  那邊段章正在第二名屍體、也就是羅家長女的額上貼了符紙,與剛才一樣如法炮製的畫下符咒黏附住。
  硃砂筆一收,他趕忙趁隙抹了把臉,這種細密的雨絲淋久了可比傾盆大雨還難受,像是被濕巾蒙臉般,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叮……叮……」手上搖鈴不敢停,腳步往下一個斗位移去。

  踏罡步斗比起一般常見的腳踏禹步還要複雜許多,主要是為了在作法時能與天地神靈溝通協調,但以段章的體質,若非此時靈脈被封,其實是用不著這麼勞心勞力的。
  這趟回頭肯定要找鳳隱好好「溝通」一下,讓他替自己解開封印,否則這活還能幹下去嗎?真是的……

  腦中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只是短短的閃過,卻在這一念之間,面前的屍體竟出了狀況。
  段章抹臉的手才剛拿下,眼前驟現一張大掌、五指利爪兇猛抓來!

  此時從桑心的角度恰好被段章的背影給擋著,一時沒看清楚發生何事,就見段章在痛呼聲中仰天倒下。
  雨幕之中飛濺出血花,倒落的同時段章急急就地一滾,驚險閃開了下個落爪,桑心這才發現展開攻擊的居然是羅家長子,死者原本白濛濛的渾濁眼珠化作赤紅,尖牙突出於唇外,指甲長如鐵鉤……是殭屍!
  桑心倒抽一口氣,細雨當中視線模糊,她此時才看清屍體身上覆蓋的不是雨水、而是一層白毛。
  不作二想,她開門衝了進去。

  「呃……糟糕……」
  狼狽滾到一邊,段章攀住柵欄試圖爬起,胸前的鮮血在雨水浸染中迅速擴散開來,更加觸發了殭屍的兇性,嘶吼一聲,再次揚爪撲上前來。

  危險!桑心的高喊還沒出口,那邊段章偏偏一不注意踩在了濕軟的落葉上,滑了跤又跌坐下去,卻正好躲過了殭屍的再度撲抓,但再無退路,眼看這下是避無可避了。

  危急瞬間,桑心飛奔趕到,甩棍出手,毫不遲疑的狠狠朝羅家長子的側腦奮力一擊!

  讓人毛骨悚然的「乓」一聲巨響,剛剛才化形的白毛殭屍被打飛了出去,壓倒了後頭自己的父親,幸好羅父腦門上的符紙緊緊吸附著,絲毫不動,直挺挺的就那樣躺平在地上。

  「還撐得住嗎?」面向正扭著身體想爬起的殭屍,桑心護在段章身前,順手將胚布袋子一把扔到他腳邊。

  喘著大氣,段章顧不上回答,趕緊打開袋子翻找出桃枝、棗核,握在手中。
  「桃者,五行之精,能厭服邪氣,制御百鬼。」
  相傳桃木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的精隨,又是至陽之物,所以桃木劍、桃木枝向來就是天師的必備法寶,對付殭屍自然也少不了。而棗核則是源於袁枚的《子不語》當中記載,用七顆棗核釘入背脊要穴能制伏殭屍,但實際上有沒有效果,近代以來毫無參考記錄,段章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幫我纏住它一陣,別被傷到,我先搞定最後那具。」手腳並用的爬去撿回掉落一旁的硃砂筆,段章對桑心說完,扶著胸口起身,直追遠處還恍惚悠轉著的羅母屍體而去。
  論起鬥毆,桑心的能力絕對是比尋常人出眾得多,扛住剛剛成形的殭屍幾分鐘不成問題,他趁這時間追上失去鈴聲指引而在球場裡亂轉的羅母屍體,按上符紙,念咒、畫符,迅速搞定。

  轉過身來,桑心正將警棍果斷砸向屍體的手腳關節,棍棍都是骨碎聲,連段章都聽得毛骨悚然。看著恐怖,但桑心的判斷十分正確,這的確是能夠最快制伏殭屍行動的辦法,只是普通人在面對一個「人類」的時候多半無法下此狠手,顯然在上次海岸山莊的事件中桑心記取了不少經驗。
  四肢關節俱碎後,屍體的行動果然暫時獲得控制,殭屍所有的高速恢復能力,這具初才成形的白毛殭屍似乎還沒發展完全,只能匍匐在地,一顫一顫的,嘴裡噴著惡氣低吼,試圖重新起身。

  眼見機不可失,段章跌跌撞撞的快步上前,舉起七枚棗核,依序打入屍體背後百會、風府、啞門、陶道、靈台、中樞、命門七處要穴。
  「太元玄冥,證吾神通,天圓地方,律令九章,頭頂華蓋,足履魁罡,何邪不伏,何鬼敢當!急急如律令!」
  最後在屍體頭頂按上符紙,硃砂筆流暢的勾勒出符咒,白毛殭屍渾身一陣劇烈抽搐後,突然沉寂了下來,再無動靜。

  ……搞定了?

  桑心不敢鬆懈的瞪著,直到幾分鐘後,看屍體果然一動不動,才聽到段章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雙手撐住膝蓋,幾乎要站立不穩,她趕忙上前攙扶。
  「你還好嗎?傷得重不重?」邊說著,她低頭想去檢查對方胸前的傷勢,卻被制止。

  「別、別碰……有毒……」

  感覺到段章推開她的手都已經在微微顫抖,桑心緊鎖起眉頭,立刻斷然問到:「該怎麼處理?」

  「先讓人、把屍體帶回去,符咒別碰……可能的話,盡快火化……」斷斷續續的交代著,段章明顯氣虛無力的說:「殭屍的屍毒、我……」

  他話說得氣若游絲,桑心幾乎都快聽不清,忙心急的問:「你什麼呀?」

  「找墨……」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昏黑,段章瞬間失去意識,倒在桑心的臂彎之中。

  「……喂!」桑心大驚失色。
  起碼把話說完啊!